16 自己友(下)
切西利奈与我曾经去过民兵总部,认得周遭路径,昨日虽未步上今日所行之道,仍可凭旁边各具特色之民宅建筑,尤其刚经过之希布森饭店阴森莫名,既然经过了饭店,说明距离总部很近,从而判断得出剩余路途确实只剩短短数百米。前头布里托雅与客厅先生也许从未踏足民兵总部一带,从家里走到中部,又从中部往北部走,绕一转直角弯,我不知该怎样描述才好,换作平原城市,几百元叫辆羊驼车舒舒服服地就到目的地了。总之前后十把公里路走得他们甚至汗气也漂着怨言,认为胡利奈这话只不过是哄小孩般的能激怒成年人的话,尤其是客厅先生,毋须听到语句发音,亦毋须辨其五官,从身后,他身后,大致可从他四肢动作中判断到他同样疲累,但毕竟收人钱财,是吧,将怨言紧紧压回肚子里也属于工作一部分。正如我不懂得怎样描述刚才所经之路,同样原理,也不懂得怎样解释能从客厅先生背后看出他情绪来。剑圣授课会讲到察言观色推敲对手心理之课程,尽管这种课绝大部分时间只是我单方面地听她讲一大堆天花乱坠,实际上大可简略到三两句,说那么多一堆,意义何在呢?当初我是这样想的,以为她单纯靠口才骗课时耗时间,到她死后现如今才悟到她长气自有她长气原因,每个门生体能、智力大不相近,一来出于怕门生难以从三两句当中学不到技巧,二来等门生日后有机会察言观色时能指得出各种证据,说得出个所以然来。
云间空洞已离开杜姆市区,往北边高峦移动。越过安第斯山脉,另一头是发光海,更远处则是月球,南极季风从南往北,朝单一方向吹,按照往年惯例接下来好几天甚至好几个星期定然又有豪雨,足以令水库长时间泄洪,将雨水流下平原并将平原漫成汪洋的豪雨。季风从弧形旋转转为单一方向亦预示着夏季即将结束,气温又将降至零下几十度。天色渐阴,又开始下雨,云雾透出淡绿,雨落到肌肤上辣辣刺痛。众人顶着辐射雨加快脚步,趁仍牛毛微雨时离开街道,侧身闪入民宅飘台底下,径直往上层楼梯冲过去,快步踏上阶段,见到民兵总部,见到费尔南多·何先生与他两只战鹰。
核辐射雨云气势压人,整座山城顷刻间被漆黑染得伸手只见五指,往山下望去,城市尽头废墟一带仍亮着点点星光。
此饲养员周身迸发出傲气,随身两只战鹰不时展翼示威,把我们当作敌人,尖喙被主人打磨得如利矛般。可是这座大城市,这座边境要塞,要塞鹰军已经一败涂地,哪怕多养两只精锐战鹰也烧不掉林间那些投石机,顶多讨回点平民区残瓦而已。
鹰又不能代替人到地面战斗,它们对复杂指令无法理解,间或有几只高智商鹰诞生,可那些跟人一样属于珍稀种群,天生是要作为鹰阵指挥者的天选之鹰,只有它们命令其它战鹰冲锋陷阵,虽然是人类将自己的结构、制度强加到大鸡社会里头,如此看来,我们草根贵族活着,仅仅活着,像一群动物,如一栏家畜。
民兵只需要对贵族区保持忠诚,而我则乐于目睹纳德兰尼亚被毁灭,被蹂躏,或者被怎样都好,我希望看到这个国家成为一片废土,然后跟沃特曼蛋糕去棉兰岛,去南极,跨越发光海,去南极,去哪里都好,都可以,我只想获得安宁与平静,远离月球,远离半岛。
混血饲养员手捏陶杯,缓缓喝下大口热咖啡,问道:“您就是民兵们口口相传的英雄市民吗?还有这位小姐,mikasaalquimiaindustriagrupo老总的外甥女?”
“这破山头还有第二家人挖蓝雪矿?还有第二家干出一番大事业的密卡萨?”提达讥讽道。
费尔南多·何给我第一印象真是差成屎一样。尽管在座只有六人——布里托雅与客厅先生被请到会客室休息消磨时间,尽管在座只有两名官司负责人与四名当事人,我家世也就算了,可切西利奈并不高兴他人谈论她时把密卡萨炼金工业集团亲缘带上,况且她一直对外只说自己姓waterman,身边只有亲近之人,比如密卡萨夫人、沃特曼先生、里奥·特莱克森、我知道她是密卡萨本家继承人亲戚。正因为她从未提及家世给外人听,一般人只会认为密卡萨家有好几头家,此密卡萨非巨富密卡萨,而真相只有一家,离开本家的密卡萨大多一事无成,该说是命运还是风水呢?我很难,也没有立场去评判别人家是是非非。
听闻此陌生民兵提及自己不愿扯上关系却又属实之家族家世,切西利奈眼神警惕,面对此两米二高的混血民兵毫无惧色,毕竟自己身旁坐着个两米三快两米四高的巨汉外星人,早已适应了生活在巨型人种身边,语调非常镇定,用词针锋相对地回应费尔南多·何,道:“何先生,您情报来源可真够广呀,怎么把我跟密卡萨炼金工业集团拉到一齐来讲呢?您又是从哪里知晓我母亲跟集团老总有关系呢?家族内部事情,外人想掌握可真得要有些小手段才可以哦。”
何淡然道:“沃特曼小姐——”
“是女士了,我已经嫁给这位先生了。”她拉起我的大手,骄傲地说。
何道:“哦,失礼了,恭喜两位。那,沃特曼女士,您问得非常合理,本来社会上一般人是不会得知您母亲是老总姐姐的,只要您闭口不谈,即使几十年前有谁知道,一家人那么多张嘴巴,肯定有谁会到处唱谁谁当上集团继承人,但随时间推移,一切便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我会知道,是因为民政部私底下调查过您,全民兵总部两百四十号人也没多少人知道您家世,冈萨雷斯姐弟就不知道。”
“现在他们知道了。民政部为什么会调查我呢?我可是正当移民呀,有母亲住在这里呀。”
“女士,是因为您从棉兰岛过来。”
“又是因为我从棉兰岛上来!伟大意志!”
“您可能不清楚,当然调查过后确定您是无辜之身,后来便不调查了,将您看为合法市民了。请您理解并谅解,近几年有些棉兰岛移民定居后搅屎棍,对从岛上来的人会特别严点。”
原来如此,看她安居后遇上攻城,平日宅不离屋,又没有女性朋友,谈了个有情之人整天做些不可描述行为,所以解除了监视吗?听到民兵亲口说出来“无辜之身”,她肯定松一大口气吧。
“没关系,我肯定理解……勉为其难地谅解吧,那都调查过了,我又能把民政部怎么样呢?是嘛,只希望调查归调查,没偷看监视就好。”
何道:“那可是底线,至多交代附近街坊留意几眼而已,我们也相信并非每位棉兰岛移民都心怀鬼胎,周围搅屎棍那些人其实占比也很低。”
讲得倒好听,我们啪啪啪少说几十次多说百来次,民政部那群hijodeputa绝对欣赏过不下一次,并同时对我们各种玩法进行评论。
她并未接话,捧起陶杯细品红茶。最近她举止像位贵妇人般,举手落脚间散发出高雅格调,密卡萨夫人再如何调教逼迫她学贵族行为,短时间内可应用不到,她一是移民前从事之职业因为职业需要而掌握了这一套,二是此乃天生气质,生为贵族阶层,生活得也应为贵族阶层,就是时时冒出几句经典西班牙语粗口,不过我喜欢粗口妹,各花入各眼,没有谁拿我有办法,哪怕是民政部那群hijodeputa。
“嗯,那么大家来谈谈正事吧。”何道。
会议室内,足可容纳三十人同座之长桌分为两边,根据目前事件性质分成两侧,参与过昨日自卫事件四人一边,对面则是负责口供之民兵代表费尔南多·何与提达·高。
对于提达出现在这房间里我倒感到惊讶,他明明属于武装部门,何以摇身一变跟着法务部文官出现啦?我没开口问,也不敢问,费尔南多·何以一人之气场改变了五名相识之人之氛围,会议室内空气更加冷冽刺骨,众人沉默,并点头。
何道:“少爷……沃特曼先生、沃特曼女士,两位昨日留下的口供其实没有任何问题,胡利奈、朱利亚、提姆三位同僚口供亦无问题,我和玛奎纳先生前后认真对比过许多次都没发现有任何能给暴民那边优势的漏洞,可以说事件本身定性为自卫,毫无异议,不应有异议。暴民要几位交出财物,没错吧?当他们说出这种话时一切来自几位的攻击手段全部都合符法理,合法地以武力保护自己的财产。但是呢,昨日被逃掉那个暴民回到平民区去,去下议院西区民事法庭提交了诉讼,一下子整件事性质便颠倒了,他主张几个人只是想问问路,顺便借火点支烟——边閪个信呢?真是群gilipollas。接着呢,下议院附属法庭又不是当事人,你们几个也没对法庭进行攻击,对吧,有人提交诉讼,他们就受理,更何况是平民受伤呢?下议院偏帮平民阶层又何止一次两次呢?”
我道:“来之前我听说民兵组织愿意替我们打官司?”
何道:“正是,两位跟冈萨雷斯姐弟、提姆·敏·塔安一同受民兵律师庇护,请相信民兵法务部大状se?orsergiomarquina。”
切西利奈仍对何不爽,道:“既然口供一切正常,亦无修改、补充需要,为何要专程来一趟呢?”
提达·高道:“有些商讨上庭对策需要两位首肯才可以往下再制订方案嘛,万一届时律师有些听似对当事人不利却实则为陷阱的发言,两位带头反对使得塞尔希奥·玛奎纳先生功亏一篑可又该怎么办呢?不是平白益了原告暴民吗?外头下着辐射雨,玛奎纳大状和提姆没办法准时来到,具体我也不太了解法庭上要如何处理,请耐心等他们来到总部吧。”
切西利奈道:“没关系,我们也是发现突然下起辐射雨才冲刺冲进大堂的,有瓦遮头总比烧伤皮肤好,至于等多长时间,反正办什么事都得先等停雨吧。”
我问道:“羊驼栏还好吗?”
何疑问:“羊驼栏怎么啦?”
我道:“昨日我家的羊驼车暂寄放在这里,随车两头羊驼,无敌加西亚号和深渊战车号,想知道它们有没有瓦遮头。”
提达神态舒展,说:“它们没事啦,辐射雨淋不着,我拉进仓库了,可你的货车可能就要大清理了,看外观没有辐射雨涂层吧。”
“是吸热涂层,车小事,谢谢你,羊驼没事就好。”
“我在斗驼场听过深渊战车号,就那头吗?”
“你记得啊,都几年前啦。”
“近看可真高啊。”
胡利奈发声,说:“费尔南多。”
“嗯?”何应声。
胡利奈道:“这雨声越来越大,万一下一整天或者连续几天,沃特曼女士和先生回不了家,有房间给两位住吗?”
朱利亚接上补充说:“阿姐,还有沃特曼先生他妹妹和贝尔利恩先生呢。”
胡利奈顿悟,说:“是哦,总共四人,两男两女。”
平时很罕见才遇上一场辐射雨,北峦区域平均四五年才偶遇一次,大家被雨水困在建筑内,想必民兵们也毫无准备吧。
何道:“住我们轮班人员宿舍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本身宿舍有限……”
我说:“我和贝尔利恩先生睡木板沙发就可以啦,两位女士、小姐——”
“那怎么可以!?”何怒道:“来者是客,米饭班主留宿民兵总部,怎可怠慢?两位请等等,我当即找人安排。”说完,便即如阵风般闪身穿出会议室。
这家伙,也许出乎意料地是个好人。
冈萨雷斯姐弟虽本与何共事,起码我认为他们与高都很习惯此人,实则并非我所想那般简单,人际关系跟由人所构成的社会一样很复杂,像迷宫,有无数个出口的一方通行迷宫,并且许多出口被断头台封住脱路,以为自己幸存到了出口,结果只是送驼入龙口。三位民兵无大动作,亦表现得相当自然,神经从紧绷至放松,从五官当中仍可看出些许踪迹,其中数朱利亚最为明显,三人似乎平时都不怎么希望与法务部费尔南多·何有任何交流或交往。
朱利亚闲聊道:“好多年没下辐射雨了。”
切西利奈兴奋地说:“你们这边以前经常下辐射雨吗?”
提达说:“哎,女士,经常倒不至于经常,从小到大我经历过五场。前年杜姆下过,两位当时没经历吗?朱利亚当时入职了吧。”
切西利奈说:“前年我还在棉兰岛哦,那时雨云可能没飘过去,再对上一次经历辐射雨距今已经有十几年了。”
我不经思索地就问:“大战前?大战后?”
她毫不介怀,语气正常地应我:“大战后不久。嗯……也不至于叫不久,有段时间,我想应该战后一两年吧,下雨时间很短,前后才半个钟一个钟。”
“战后复兴搞了很久吧,一场雨导致拖了多长时间?”胡利奈好奇地问。
半岛人,其中与棉兰岛无怨无仇者大多都会对西岸远洋上那座岛产生兴趣,因而切西利奈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便回其,道:“小事啦,下半个钟一个钟雨哪能影响复兴计划呢?反而分分钟到我离开,到今天还未复兴好呢,照旧放着大堆瓦砾残桓堆在市中心,效率低得难以置信。文格费尔提亚倒可能早恢复市容了,人多,土地又阔,有钱又有人,各种资源,常用资源完全能够自给自足,尽管大战后我没再去过啦,全靠猜或者听说。”
三名民兵听得津津有味。提达朝向胡利奈,问她:“你前年已经在杜姆啦,当时辐射雨下足一天有印象吧?朱利亚那时候也定居了吧?”
朱利亚正要开口,却被胡利奈抢去先机,只听大姐头说:“我来这有五年啰,中途没回过堂·吉柯德。他——”她目光指向朱利亚,“下雨那时他倒是刚好回了乡下一个月。”
提达道:“喔,是,我记得你有次请了一个月长假,刚好下辐射雨那时啊,我不太记得了。”
“入职四年就只请过一次假好不?”朱利亚说:“当时我回去乡下参加弟弟婚礼来着。”
我说:“难怪你说好多年了。说来,当时堂·吉柯德没雨?”
“完全没雨,我是指辐射雨,一般雨天天下,比杜姆更多雨水。”朱利亚说。
“雨水为财嘛,只是核辐射雨就免了。”提达道。
切西利奈头回听这讲法,什么雨水为财,或者遇水为财,这单词她从未听过,棉兰岛可能因为亚裔少而没这说法。
“jekcuinvaichoi。”我重复一遍,她仍一头雾水,瞳孔水润,无邪地凝视我,仿似我将陌生单词说出来,整个存在本身在她眼里便转型为异类。也只有这类时刻我才感受到一股棉兰岛人看半岛人特有的视线。
“就是说,雨水代表着财富,或财源。”我对她解释道:“如果哪家人包场办喜宴、店铺开业当天下雨即意味着大吉大利,亦确有据可寻,从比例上看确实。”
“原来如此。”她收起棉兰岛人视线。
坦言说,我是很爱她,亦知晓她很爱我,而棉兰岛人视线则又警醒我,告诉我仍未真正地成为她内心一部分,仍未真正地融入她内心,仿似一件工具,一件家具,放置在她内心最显眼、最舒适的位置,客厅中央、卧室中央,她乐意于感受我、享受我、欣赏我,而家具到最后仍只是一件家具,会老化,会损坏,会因主人心思被抛弃,毫无预兆地被抛弃于荒野,继而被雨侵,被风蚀,最终尘归尘,土归土,她继续前行,离开我,直至生命尽头。
方才何在场时大家,三位民兵都不好意思开口对关于棉兰岛两国问题展开话题闲谈。我特别能够理解他们,同时亦知晓她作为大战期间科斯塔希尔瓦市市民经历过什么事,交往初期她闭口不谈,对我,无论对我,或者密卡萨夫人、里奥,或者对哪个密卡萨本家亲属,对任何人都闭口不谈那段经历。她并不是最惨那批,后来我们有次提起,她才若有所思地道出过往。文格费尔提亚与玛希卡提亚两军于国境线交战足足两个月后,双方伤亡人数均超过三千人,玛希卡提亚兵分两路后撤,一股往首都,叫什么市我忘记了,另一股去往科斯塔希尔瓦,分别潜伏于市内,扮成一般市民,集体住在大部队首都人士兵和科斯塔希尔瓦人士兵家里,进入被动防御态势。后来发生何事,跟一些描写战争的军事题材小说同样套路,市民们不是被敌人迫害就是被自己人迫害,甚至同时遭受两边迫害。由于她经历过,我们避免谈论,亦尽量避免他人下套给我们开口。很多半岛人对棉兰岛大战很好奇,渴望了解那座与世隔绝,闭锁自己的地球人主义者岛屿因何同类内战,连民兵诸位也难逃心魔,提达转开话题,聊起棉兰岛来。
提达道:“沃特曼女士,棉兰岛上一次遭遇辐射雨是战后,时间差得有点大,气候一定很宜人了,你当时住在哪个国家呢?”
她对他人询问棉兰岛情况早已对答如流,皆因她对于只要与自身无关之好奇心,满足完其好奇心便告一段落,而对此类问她曾经住哪处之好奇心,一贯冷言应之。
胡利奈从切西利奈表情中读出了故事,猛然叫停提达:“请别往下问了,沃特曼小……女士你也别答。高,大家对岛上情况怀有好奇心很正常,可你,想必你知道吧,岛两国战争中一般居民最伤得深,要问也别问人家住哪里,这是对棉兰岛人最基本的尊重啊。”
高恍然大悟,神情失落,道歉说:“非常抱歉,沃特曼女士,请你原谅我,大人不记小人过。”
切西利奈道:“哎,没关系,其实没多大事啊,我当时住在玛希卡提亚科斯塔艾利斯市郊,没有遭到什么打击啦。”
从东南部costasilva“搬”到东北角costaaerixia,她应答得相当巧妙。
“各位啊,将要为我们打官司的那位塞尔希奥·玛奎纳先生是个什么来头?怎么我总凝着听闻过此人大名呢?”我叉开话题问道。
朱利亚道:“我只见过他三四次,戴着副强化木眼镜,个个人背后起花名叫他四眼仔。”
“真的有人近视啊?”切西利奈叹道。
提达道:“有,很少嘛,总会有极个别近视。玛奎纳先生呢两位冈萨雷斯跟他不熟很正常,人家不是民兵,是跟民兵合作的律师,平时很少来总部,尤其空袭之前,没多少案给他办。”
我问:“你跟他熟吗?”
提达说:“有说过几次话,喝喝茶吧,称得上是个好小伙子。”
“小伙子?高先生啊,你比我小几岁吧,别太早认老好嘛。”
朱利亚说:“读书人,皮肤好,实际三十大几吧,跟我大姐没差——”
他大姐转手就给他本人刮了一巴掌。
“唔——”朱利亚声调委屈地说:“他是个月球人啊,三十大几当然叫小伙子啦!”
情报量可有点多哦,关于胡利奈大姐头——
提达道:“两位有耳闻玛奎纳先生名头非常正常,他外号叫‘profesor’,一位被律法耽误了的化学家。”
“哦,是个会做炸弹的家伙,想必跟提姆很多共同话题吧。”我道。
提达听,顿时笑道:“哈哈哈,何止很多共同话题呀,他们两个从小玩到大啊。”
“哦?我记得塔安先生昨日说过他从小学化学,学做炸弹。”切西利奈说:“所以塔安先生跟玛奎纳先生算同学关系啰?”
“何止呢,”提达道:“玛奎纳家属于新晋贵族,当时刚搬上来贵族区,还未买好房子,租住在塔安家三楼,看房东儿子学化学,他也跟着学,两个人年龄虽然差好几岁,兴趣倒合得来。话又说回来,哪个男人看到自己做出来的东西爆炸不兴奋呢?”
“听来你和玛奎纳先生何止只说过几次话呀。”我说。
提达道:少爷,我同他的而且确只属于仅说过几次话关系哦,一切关于玛奎纳先生的故事全是从塔安先生那听过来的。“”
“我头回听这人的话题。”胡利奈说。
朱利亚扭头道:“大姐,因为你进民兵只才四个月,近来大家见他机会多,皆因官司太多,每个星期他都得来总部两三回。以前,我就不说以前前到几时了,在座几位明白得很,以前别说官司了,连民兵需要协调的纠纷也很少,好几个月才听说有谁被傻屌告到法庭上找合作律师。说来,对吧,可真是黄金年代呀,何至于呢?变得现在这般忙碌。”
忍住了,朱利亚话未说完,却忍住没往下说完。话中明显带刺,关系到批判公家、批判社会的话语,在这处认识归认识,却摸不透谁人内心深处是货真价实月球权力集团走狗的场所,朱利亚忍得十分理性。小蛋糕先前说过冈萨雷斯姐弟是自己人,她们之间肯定有过接触,什么时候呢?我毫无头绪,她来杜姆五个多月,没有任何女性朋友,顶多布里托雅算一个吧,她就论外了,主要是她几乎没有社交,起码我们同居三个月从未见她联系过哪位陌生人,她父母跟她倒不时收寄信件。联系、接触,从何联想呢?连线索都没有。莫非是暗号吗?她与冈萨雷斯们之间谈话说过什么内容我也全听过,亲耳听到,内容本身毫无值得生疑之处,除非靠个别单词或者发音变音了,若运用此两点,那我确实无从下手去推理,她本身说棉兰岛西班牙语,听起来同安德烈斯那口加拉赫兰西班牙语一样跟这边明显有分别,她故意变掉哪个词哪个音,听者也只会认为是棉兰岛读法吧。假定冈萨雷斯姐弟已经确定切西利奈联络员身份了,被怀疑者只剩下我和高两名,乃至只剩高一名也很有可能,毕竟她会放下尊严和条月球权力集团走狗成亲吗?会委屈自己吗?余生与个自己最痛恨的人相伴,整天忍受其无脑地爱这样爱那样言论,内心难道就不会觉得难受吗?喔,显然不会,我啊,换作我,显然也不会委屈自己忍受一个人,忍受社会,忍受生活,每个人已经非常委屈自己了,甚至连呐喊权利也被剥夺掉便委屈得有如滩地底泥了,再落井下石般委屈自己同条走狗共生活,也许只能同样是条狗才忍得下去了。由此想来,冈萨雷斯们多数已将我拉进其信任圈子里,而提达·高则还未被信任,朱利亚与其共事五年亦未信任他,被拒于信任圈边缘,很能说明问题症结,因为提达·高本身是月球权力集团其走狗!虽然我并非如此认为,只属于信息推理结论,推理并非等于真相,真相绝对不止一个。透过已有信息推理,能联系到更加多情报,例如切西利奈行事相当细心,将自己打造成一位人生地不熟之外国移民之表象。单单从我观点出发,与她同居几个月,她确实人生地不熟,更没有任何布里托雅以外同性及我以外任何异性朋友,如是他人,定当心生疑心认定她刻意而为之,怎么说也是个棉兰岛人,放到半岛其它国家移民,审核批准后观察、监视一到两个星期没意外也就下班饮啡了。而她就生活在我身边,并且将身份拖到同意亲事,米已成炊后才道出给枕边托付终生之人听,连此枕边人也只到断绝后路时才知晓,足可见她细心到何种程度。另一方面,她或许心有忐忑,并未主动联络同志之士,每与陌生人相遇,使出暗语戏法,直到生活很长时间,又或获确切情报,悉解除监视才会主动联系谁人吧。
“咳咳。”提达装模作样地干咳数声。对人类此反应我见得多,终于确认原来朱利亚有所保留乃正当行为。
提达道:“你想说什么大家心中有数,你以为近来官司多,上头不想做事吗?目前维稳要紧,只要诉诸律法,平民们输得心服口服,便也不会引致更多犯罪行为了。”
维稳,哦,又是个走狗们能恬不知耻地,冠冕堂皇地喊出来的口号。我能说说自己对这个单词的理解吗?正因为做得过火,哪处做得违背了人民意愿,有知之士们奋起诉之并将解决方法公开,耐心地解释给其听,其非但不倾听,不采纳,认定自己为真理,攻击、收监有知之士们,同时变本加厉,火上浇油地继续惹怒人民,一而再,再而三地击穿人民底线,更多人成为有知之士,其把更多人锁进大牢,一批接一批,此乃所谓维稳,只有暴权才会经常性地使用此等下下策。此前,我只听过基阿拉雷兹无名公主亡后,后继者使用过此招,结果基阿拉雷兹没落了,从半岛首屈一指坠落到谷底,成为黑水湖南岸一处无名之地。如今杜姆用了,也许很快全纳德兰尼亚各市纷纷效仿,继而扩大到全半岛,被月球权力集团效仿,进一步控制坠月半岛。我们区区草根市民,无非得两项选择,一是监仓,二是服从、认命。
根据如此推敲,朱利亚唇前勒言,与提达保持见解距离,便亦情有可原。座间又何止朱利亚一位呢?四对一,纵然看来以多对少,若提达到外头一番宣唱,形势即刻逆转成社会对少,与整片环境为敌,孰轻孰重,自认一派者,每位心中有数。
“行吧,”朱利亚假装认输并放下身段,“希望玛奎纳先生能使尽律法武器来为我们的正当自卫行为正当化吧。”
提达似乎尚未闻出这股酸馊味,道:“他当然可以,也必须可以。”
“此前民兵们跟其他暴民也打过类似官司吗?”切西利奈一改往常寡言,道。
胡利奈道:“女士,你直说嘛,两位先生一时没反应得过来呢。”
“女士你又知我想问什么?”切西利奈惊呼。
“正是,还能有其它什么好问呢?也哪止你一位呢?初头时我也很天真,认为世界已经够复杂了,谁知人心和社会更加复杂,明明黑白分明,对错分责一边倒,却故意判无辜者输官司。放到空袭前哪敢这么乱来把律法当皮球踢来踢去受社会倾向影响呢?”
“我明白了,poorlifematters。”
“什么是pujuaifumedas?沃特曼女士,这我没听说过是什么东西。”胡利奈疑惑地问。
“原语是阿米利卡诺古籍上一段话,”切西利奈泰然地解释道:“当然阿米利卡诺语原文并不叫poorlifematters,叫blacklifematters来着,换成西班牙语叫lavidadelosnegrosesmásimportante,我改动了一下,也很符合当下状态。冈萨雷斯女士,我理解了,判谁胜谁败得看法官、陪审团怎么想吧?若果法庭硬要判贵族自卫方败诉,贵族们得使点小手段打点些人脉是吧。”
“你真是原子聪明。依我近几个月所见所闻,正如你所想一般。但呀,凡事总有弯转,法庭亦并非百分百判贵族输,得根据比例来办事,留点情面给贵族阶层。万一今次大家不幸遇着个法官、陪审团认为判贵族胜诉比例高了,便需要一位杰出的律法大状或——”胡利奈视线移向我,“——地位举足轻重的贵族,基本上冇有怕啦。”
“别这么抬举我,我可不算什么举足轻重的贵族。”我开脱道。
提达道:“大姐头也自有她道理啦。少爷,你还不叫举足轻重吗?这里和加加林还有坡港三市的蓝雪供应全得看你家脸色。”
“要看也是看我父亲脸色啦,再者生意因为游击队封锁一落千丈,加加林、坡港燃料局早找好其他供应商合作了,在协议终止之前我们没办法做跨市生意。目前啊,只能在市里卖,卖给老街坊,怕过几年收入跟个四级贵族一样啰。”
“这样吗?”
“封掉腹地去路能怎么运呢?灯总要点——富贵家庭可以用电灯,但饭总要煮,是嘛,没可能无限期眼光光地盼盘山公路复通嘛。采矿公司可以等,活生生的市民怎么等嘛。”
“可,少爷,你们家至少还掌握着杜姆供应线。”
“是倒是,文件上也是,说真一句,哪天市府要收拾我家将矿场充公没有谁拿它有办法。”
“这是法治社会呀。”提达仍不服气,非要拗正。
你以为,说得真好听,法治社会,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真是法治社会,胡利奈说那句话就不会存在了,退一步说她仍旧说了,你也不会认同了。
“如果钱能大事化小……”朱利亚道:“姐夫找人筹笔钱将整件事抹掉也就好了,只是觉得挺服不了气的。”
胡利奈忿忿道:“就是啰,本来砍伤砍死暴徒,只要自己内心过得去杀了个人,当无事发生,嗯,也不用纠着群穷光蛋平民索要赔偿,自己顶多买菜小心点别被寻仇而已,闹上法庭喔,匪夷所思。”
说得也是,胡利奈再怎么放平心态也无法抵消掉她砍断歹徒一条手臂之真实事件,同理切西利奈开枪打盲一个人,两粒眼球报销,本应值得大肆宣扬她们两位英豪,却因如今受社会倾向控制之律法打压,前路尽为未知之数。好人被坏人抢劫,谁知坏人劫完财还劫不劫色?于是好人先下手为强将坏人打得满地找牙;后来坏人状告公堂,好人竟被法庭认定为坏人,并因为法庭具备权威性,许多不明究竟的旁人闻说此好人为坏人,于是乎全社会都将其看为坏人,连曾经其身边支持其的人被整片环境污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被洗脑,久而久之竟真把其当坏人看待了。这写成小说一定会被痛批,而艺术来源于生活,既然能想得出如此情节,现实生活定当有过之而无不及。
“什么匪夷所思?”费尔南多·何正好回到会议室门口。
见此人现身,众人对方才内容绝口不提,提达·高虽颇有怨言,看来他并非因为立场、见解有异便到处举报,出卖亲友那类谓之“大义灭亲”挨千刀那类叛徒。
切西利奈机智地应道:“一位被律法耽误的化学家,大家正说到玛奎纳先生来着。”
“哦哦,他原来也会化学吗?”何道。
“我以为你们有多熟呢,怎么连你也没提达了解得多呢?亏你调到法务部呢!”朱利亚笑道。
何老实道:“也确实没多熟,全法务部四个人就他一位属于外部合作人员。你说大家长时间上班坐在同一间办公室当然有机会熟。我跟玛奎纳先生只有工作上交流,他次次过来时间很紧,赶快交流完赶快回他事务所,完全没谈过私事。况且我也很忙好吧,几十只鹰等我打理。”
提达对我们道:“何是民兵战鹰饲养员,会接手律法事件只因为目前特别多事务和排班,大部分民兵身兼数职,兼其它部门事做,否则根本没法处理得完。而他兼法务部职位,说来倒奇了怪了,除开原本两个人,竟然总部上上下下只找得出何一个人学过律法——”
“好了好了,”何叫停道:“我才不想当什么律师呢。少爷,女士,因为查到我有学院律法学毕业记录,提狗屁那么点工资叫我兼做法务部工作,以为我很想呀?是真想啊,一毕业出来早到律师事务所去啦,还来这喂什么鹰!”
朱利亚侧身向我,说:“听,我描述得对路吧?这哥子就是个鹰痴。”
“我喜欢养鹰碍着你了!?你不也喜欢养狗吗?”
“我说你是个鹰痴是赞你呢!”冈萨雷斯一口咬去。
“我说你喜欢养狗也是赞你呢!”何反啄一喙。
两位年青气盛者一言不合,声量大增,胡利奈与提达及时出手,将身体前倾正要冲向对方大打出手二人扯住并押离会议室。她很快折返回来坐回自己位置,眼神游离,我等着她开口说什么,她同样,看神态同样有话要说,最终没能说出口,我也没好意思问,毕竟目测两位年轻人似熟非熟,而谈到动物时竟露出攻击性,莫非何对鹰有什么禁忌?甚或冈萨雷斯对狗有什么禁忌?胡利奈抬起头,先仰望天花板,发现外头光线昏沉,仿若长夜,伸手到桌底摸出绒木棒和火石,嚓嚓几声点燃绒木,再到房间四角点亮蓝雪灯,重又回到自己座位,唉声叹气,目线移到切西利奈身上,发现她睡得香甜,移到我额边,浅笑,转为苦笑,仰头盯向天花板无数道木纹,终于谁都没有开口。
核辐射雨气味渐渐浓烈熏鼻,雨声也明显得多,苦味冲进建筑内部把蛋糕小姐呛醒,她轻轻咳嗽,睡眼惺松,唇边数道痕迹,抬手掩住柔唇,缓缓擦掉口水痕。我撤回前言,她并非什么天生贵族,没有谁天生学得会贵族一套套陈规旧矩般的所谓行为举止,她可能学过,间或用几下,没学到骨子里,她说自己是个平民阶层,起码心理上是,我完全赞同她,而按她这说法,不仅她,任何人生下来都是平民阶层,并且引申出许多值得探究的哲学疑问使许多哲学家反目成仇。我讨厌跟他人讨论些哲学问题,也不完全限于哲学问题,包括情感问题亦一样,到后来不是我发脾气就是他人发脾气,如果大家都很有主见很有自己一套自成派系的见解就会导致反目成仇,所以我与社会交际圈脱节,无谓发现相谈甚欢之人竟是些自己讨厌之人,像父亲那种人,只要从未开始,就没有结束;没有希望,便没有失望。似乎这很耐人寻味,矛盾得令人耐人寻味,很正常,每个人,无一不是矛盾结合体,连古今往来一些顶尖哲学家也难逃“生而为人”定律,当然我是个矛盾体,切西利奈亦是个矛盾体。
胡利奈道:“你醒啦?两位,看这阵势每个人都得留在这过日啦。”
我说:“令弟和何先生可真迟啊。”
是嘛,两位年轻人被押离会议室得有至少两个钟了。其实具体等了多长时间我也不太清楚,会议室里没有水桶,至少两个钟,单纯算是基于个人生活经验判断所至。
切西利奈问:“我睡了多久啦?”
“先生,他们呀,如无意外今天得在监禁室过啦。另外何他问了好几个人,轮班宿舍没有空床位,但刚好朱利亚跟他——两个小屁孩!好啦,有床位空出来了。”胡利奈又说:“沃特曼小……沃特曼女士,你才睡了两个来钟,三个钟吧。好了,先生,一间男性宿舍房间只有两张床位,虽然朱利亚、费尔南多不同宿舍,但可以临时跟他们舍友说一声换间宿舍睡。我是要说,请原谅,发呆久了有点胡言乱语。我是说,只有一间房两张床,而你们有四个人,谁住宿舍请几位自行商量。”
“喔。”切西利奈神情缥缈,冷冷地问我:“你能睡走廊吗?”
“为什么默认是你和布里托雅睡宿舍啊,一定要选择宿舍或者走廊吗?也太局促了吧?呃,冈萨雷斯女士,睡会议室也可以吧?”
“可以是可以啦,只是同时也有其他人在会议室睡觉,你们不介意就好。他们先到先得嘛,总不能赶到哪处角落去。”
切西利奈道:“我都可以,没意见,反正连睡街头也睡过,就叫布里托——”
“四妹睡宿舍吧,贝尔利恩先生也一齐。”我忙打断她。
胡利奈道:“少爷,贝尔利恩先生是一般保镖身份吧,跟异性老板共处一室干柴烈火可不太合适吧。”
“无所谓吧,她……她也该谈婚论嫁了,其实对象找了个贵族或者找了个平民嘛……我看得很开,她喜欢就好,万一真跟保镖先生发生些什么,反正我无所谓啦。要不切西利奈跟布里……四妹一齐?”
“也可以,嘻嘻,恭敬不如从命。”她想到能跟这山头唯一熟悉的同性同房,兴奋地笑道。
“好啦。”胡利奈拍拍大腿,道:“住宿安排定好了,那两位,去吃饭吧?试试民兵总部大厨手势。”
“大厨,莫非大厨又是由哪位民兵哥子身兼数职?”切西利奈道。
胡利奈起身,道:“喔,大厨长期工作,跟兼职完全没关系。放心啦,至少大厨和我并未身兼数职,我们又不像朱利亚会做墨水。”
“他会做墨水?”这倒轮到我吃惊了。
“我们本家在堂·吉柯德开墨水工房啊,作为子女会偷师学到点皮毛很正常。”
“哦……但我依然感到奇怪,两位能离开堂·吉柯德市说明并非继承人,继承人以外子女会做点主业产品——”
“所以说,偷师。”
切西利奈插话道:“等我再泡杯茶醒醒神好吗?”
胡利奈说:“完全可以,我来吧。”
“谢谢,你别走来走去啦,我有手有脚呢。你们再多聊聊嘛,我听着呢,而且也很感兴趣,还真第一次认识有人会做墨水呢。”
“哈哈哈,那沃特曼女士请自便啦。”胡利奈坐下,同时边伸腰边说:“偷师始终是偷师,没把全部学到手,他啊,只偷到深蓝和深紫色墨水做法,只会做两种颜色可没资格开店拿到街上卖吧,能开店那些老板少说会调十几种颜色。”
我应道:“是啊,据说很多颜色很难调。那么朱利亚他算叫民兵墨水供应部啰。”
“墨水原材料很贵啊,都是来料加工形式,平时如果工作比较清闲他会做点,近来应该很少做了,没时间又是煮水又是过滤之类。”
“一般他在哪里做呢?”
“我家顶楼,呃,阁楼。”
“你家顶楼吗?他……怎么我记得以前有说过他自己在外边租其他贵族房子住呢?”
“有说过吗?印象中没有吧。”
“就算没有吧,他住在你家难免有诸,诸多不便吧。”
“没有什么不便吧。再说,他起初确实租屋住,空袭前一段时间,我第二个孩子出生后才搬进希尔瓦宅,离总部更近,也兼作我家保镖了。就像你家保镖贝尔利恩先生一样,有处免费地方落脚。说来贝尔利恩先生睡客厅吗?”
“见到他那张床啦?”
“肯定见到吧,那么明显一张床。我奇怪呀,你家世代经营采矿业,也是六级贵族,房屋却……抱歉,冒犯了。”
“别这样,大家一回生二回熟,有话放心说便是。我家呢,一楼二楼都有四间房,我五兄弟姐妹嘛,有两个几岁时沤肥就不算在内了,长大成年总共五个,按理说有空余房间给安德烈斯住,五个兄弟姐妹,三个到外地去了,是吧。但是呢,他们离家以后难保哪天还会回来,房间全都密封锁起来,直到四妹成家通知他们回来清空房间。虽然院子也还有间杂物房,但里边堆着不知几多百年前先人一些东西,也有些小说手稿,应该是哪一代家主得闲过头写点小说吧,卖不出去还是不好卖,有没有印刷卖过也没人关心,总之堆着,几乎每代家主的重要遗物都有。”
“你们家还有人写小说!”
“呵,没成名,什么都是假,结果堆在杂物房,一堆废纸。”
“别这样说,”胡利奈语气剧变,道:“也许写得很烂吧,在你眼里,但在当年可是家主的至宝呢。”
“也许是吧,我一看那土标题就没兴致看了,叫什么,哎,说说也觉得土得掉渣,叫什么《真情》,讲一个矿场主和一位美少女之间来来去去不可描述之事,原子之神!”
“有印刷过吧,我看过同名小说,估计就是你先人那部吧,里边很多讽刺桥段是吗?”
“嗯?讽刺桥段确实有点多,我没看完就是了。”
“女主角是金发碧眼阿米利卡诺少数民族人?”
“哎!?”
“看来是同一部了。”
“还真有印刷出版啊?”
“真是缘分。你家那位先人啊,也没逝世多长时间,百来年前吧。”
“我算算,当时还是地球人家庭,来到我父亲娶了个混血才开始有紫皮,那起码两百年内吧,他出生,称得上很久以前了。”
交谈略有停顿,蛋糕女士找准时机说道:“我没听错吧?阿米利卡诺族?我父亲也是呀。”
“嗯?他不是杜姆这里人吗?你也没有金发碧眼哦。”
“我是指姓氏,waterman,为什么要读作vodamen,是阿米利卡诺语发音。”
“说起来……”胡利奈说:“我听说沃特曼家从聚居地搬过来这种传言,没错吧?西北海岸边那处聚居地。”
蛋糕女士双目发光,兴奋地应:“是啊!”
“拖了五个月手仔怎么都没跟我提起过?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自己跟那家伙一样娶了位少数民族美少女?”
“没机会给我想起来嘛,胡利奈大姐说到,我才反应过来沃特曼是阿米利卡诺族姓氏。还有,我不是少数民族啦!先人从聚居地出来没错,可都多少年前啦,你们看,我有金发碧眼吗?没有吧,跟绝大部分半岛地球人同样棕发黑眼。杜姆有六家沃特曼呢,根本不少数,连科斯塔希尔瓦也有几家人。哼,美少女哦,你这嘴真是甜得漏蜜。”
……你明明要在陌生人前装作自己来自科斯塔艾利斯,自己说漏嘴可怎么办?
“原来如此……”我也只好装模作样地展开障耳法分散胡利奈注意力了。“冈萨雷斯大姐,《真情》这部东西你认为是真人真事吗?一个贵族娶了个金发碧眼哦,肯定全市上下轰动很久才对,我作为后人从来没听过什么传言,甚至父亲根本没遗传到阿米利卡诺族长相特点。当然,我觉得小说写得令人昏昏欲睡,只看到第十七集一堆人跟个异国剑圣在讨论些什么阴谋。”
“呃,是否真人真事,你问我,我又得问哪位呢?如果只是觉得,我觉得是真人真事也不出奇,沃特曼离开聚居地以后总要和当地人成亲,不可能几代人只和同姓近亲吧,我这举个例子而已,沃特曼女士,请原谅我。”
切西利奈很大度,道:“没关系,没关系,放心举例子。”
胡利奈道:“间或有个别阿米利卡诺族嫁给谁总会引起轰动,毕竟金发碧眼嘛,走到街上整条街画风为之一变突然就成了异域风情啦。你们杜姆轰动多少年我不清楚啦,我毕竟是堂·吉柯德人嘛。再者超过五六十年,金发碧眼过身后,后代如果没继续和金发碧眼成亲,隔几代人慢慢又变回棕发黑眼,没多少人还会关注啦,所以很难去考究谁家先人有位少数民族妻子或丈夫了。”
“印象中我奶奶似乎是有点……呃,发色比较浅,与其说浅棕色,被染花了的金发也许能形容得更确切。”
“似乎吗?她走得很早?”胡利奈道。
“第一个妹妹出生那时吧。”
“原子之命难违啊。”
“屁呢,她是被自己儿子,即我父亲气死的。”
“哦?这故事有意思哦。”
切西利奈捏起一撮茶叶,道:“我已经听过啦,故事确实很有趣。”
“愿闻其详。故事嘛,别人家的故事最好听了。”胡利奈道。
“因为他娶了位混血妻子,完啦,故事完了,findelaobra!”
胡利奈道:“啊?完啦?唉,也是啦,类似你奶奶被气死的故事每天总有哪座城市哪户人家上演着,格安里斯洛梅再往上一任,迪奥·沙德女士她家婆就因为同样情节被气死。”
切西利奈道:“格安里斯洛梅·罗德里格斯先生吗?”
胡利奈道:“只有他了吧,典型月球人名字,姓倒是个正宗半岛姓。”
切西利奈道:后来谁当团长啦?“”
“喔,还未定下来,选谁当团长得投好多次票呢,近来又忙得像只蚂蚁,没空搞投票啦,目前团长职位空着。团长嘛,到头来有没有团长,谁自告奋勇当团长挺无所谓的,没有团长大家自己也会做好自己份内事,否则每个月领十几二十万工资干什么呢?是嘛,受人钱财,替人消灾。话又讲回头,迟点日子要是群平民老实了,仗也打完,某天大家闲出病来后搞搞投票选个新团长出来也好,我个人很看好提达。”
“喔,但提达跟朱利亚……”此时我身体前倾并降低声量,“他们之间……再者提达倾向于,倾向……并不太符合你们两位思想吧?他给我……虽说救过我们两人命吧,可他……”
大姐头正想否认些什么,从她表情可以看得透她准备否认些什么。
“公子。”大姐头思考许久才道:“你以为朱利亚、费尔南多够格当团长吗?大家会联手推哪个善于交际的朋友到上头去成为自己上司吗?团长由谁做,既不看他多能打,也不看他多聪明,领导人最不需要这两样,实力与才智,最不需要了,所以杜姆才沦落到贵族联手讨论怎样不被平民、刁民在法庭上告到甩裤。上一任罗德里格斯很好吗?并不见得很能打吧,尽管他武艺比这建筑里绝大部分人都厉害;也不见得多聪明吧,是吧,盲目挑起决斗制度结果死了。至少这份肥料比起再上一任迪奥·沙德差远了——差远了,是朱利亚的评价,我没见过迪奥·沙德。团长这职位嘛,这职位对日常大家工作屁用没有,但遇着今天这样,是吧,充当缓冲区便是团长工作,运用各种人脉将大事化小,以免上了法庭后因为些pujuaifumedas,我这阿米利卡诺语讲得还行吧?因为些竟然能凌驾于律法之上的社会舆论倾向被判罪,又罚钱又坐监,hijodeputa,死了个有人脉的家伙搞得大家提心吊胆诸事不顺,那个女人,弄死了罗德里格斯那hijadeputa,我非——”
“非?”
“非——算了,我没有立场说她。”
到头来正如蛋糕女士睡眼惺松之时所述般,相聚一堂时只能吐吐苦水尽释心中不快。因为害怕隔墙有耳,其实也很难将各自所想,所得出的论述完整地表达出来,但尽管掩掩埋埋,该理解,该是同一阵线的人始终能明解对方希望表达些什么,来来去去无外乎些当今纳德兰尼亚里会被判叛国罪的客观诚实大白话。像纳德兰尼亚就很令人心觉奇怪,当一个人,一个一般市民铁了心相信它,像条狗般盲目地相信它时它一切所作所为都能被原谅,一切损害到市民利益乃至权利之手段都能被合理化、合法化,无任何原则、底线可言,令我们这类保持客观、中立之市民更觉自己“众人皆醉我独醒”;而当因某些原因、动机厌烦、厌恶、厌恨它时,却会看到它好那一面,并非一事无成,社会一直发展着,能发掘到它可圈可点之处,却功难抵过,缺点既多,又大,区区喂饱人民若摆到以前安第斯北峦同盟时代也许足够抵消一切缺点了,可是它忽略了经济系统的必然性,它并未喂饱过谁,务农者们因为持有麦田土地而种植作物赚钱,一般市民们因为需要饱腹而购买粮食用钱,钱需要有商品才实现价值,商品要有钱才具备价值,它实际,纳德兰尼亚实际并没有喂饱谁,务农者、养殖业者们家家户户用自己的劳动力换取真银白金,消费者们用自己的财富购买他们的劳动成果,这是交易,而非施舍。讨厌它,或者对它保持客观见解之后大抵都能得出如此思路,然而此思路不被纳德兰尼亚允许,不被允许反对,不被允许客观,一定要歌颂它,一定要崇拜它,否则便被打成叛国思想,被关入大牢,被社会唾弃。我想逃离这种国家,如果它还有另一种叫法不叫做国家。
“但是嘛……”胡利奈态度剧变,“倘若以前那个我嘛,骂出口就骂出口了,人会变,云会穿。现时这个我对朱莉安娜·雪弗尔没有任何敌意,尽管罗德里格斯是跟我们殊途同归的人,半个自己人,她跟他决斗杀了他,怨气是难平啊,可当时他们又不知道对方是自己人,没办法,只能原谅她,是嘛。”
切西利奈说:“《始终原谅她》主角也说过差不多内容的话。”
“还真是。”胡利奈苦笑着说。
“雪弗尔也……”
“嘘。”蛋糕女士同样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