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留条退路
春分一至,昼夜平分。
登州南城的酒店也各自卖起春酒。义学的先生们,此时往往便要吟两句诗词,亦或引《诗》而唱:为此春酒,以介眉寿。
学生们或懂或不懂,总也跟着摇头晃脑起来,仿佛沉醉其中。
因春酒有两说,先生们也惯要争论一番。一者说依周制,便是冬酿春成之酒;一者说依汉制,便是春酿秋成之酒。
你引张衡,我举苏轼,又孔颖达,复李书簏。觥筹交错,说周汉之兴替;歌舞升平,讲封建之得失。
谈兴一起,便难收拾。封建之策尚不足显其才,乃讲今古文之论。尊周公,还是尊孔子?甚或尊孔孟?席间立时热闹起来。
贺成栋将小阁子门关好,那论争之声总算减弱不少。
“太也呱噪,直似鸡舍鸭圈。”贺成栋笑道。
胡维宪挡住他的手,自己接过酒壶斟满。
“生平未得志,便好逞口舌。”
“东家说的是。”贺成栋笑道,“马员外怎说?”
“他自是肯卖。俺诓他纪留守亦牵涉,许他抬三成价钱。”
“这又何必?”
“总要让他于田家有个交代。你虽有把握不用雍、曹之物,但留条退路亦是应该。”
胡维宪又细讲马夫子所开示条件,贺成栋听得半信半疑:“他安得什么心?”
胡维宪摇头道:“且不管他如何想,紧要处是将那法式学来。”
“成。那人选……”
“让你家派人就是。”胡维宪全推给贺成栋,“俺左思右想,还是得拉纪公相助。”
他前番回辽阳,几番手段用尽,纪景辉皆岿然不动。家中见他焦急,也托人打问过,只说中原禁烟,代国没有不禁的道理。
可贺成栋等人贩烟,又极为顺利,除例行规费,并无甚阻碍。闹得他很是尴尬,这才自请缨去棣州拜会马夫子,欲购其提炼法式显他手段。
“他是倨傲惯的,未必肯听道理。”贺成栋开解道,“再说俺们颇小心,他亦拿不住。”
“他这是瞧不上俺们。”胡维宪笑道,“但若果真生发起来,只恐他突下辣手。”
“那……”
“前番东虏所获不少,先贩给他们。”
“好。那些提炼所用的器具、法药,可能找旁人买?全真教牛鼻子那么多……”
“道士再多,也是他有此法式。旁的道士或许有,你可耐烦去寻?”
“也是。”贺成栋想起陆宪文一事,“陆员外那里说要延期十日交付,道是行船不便。”
“此人琐事甚多。”胡维宪也颇觉不满,“前番还赊买棉布、棉花。”
贺成栋也深有同感。
其时南北贸易,多是一年两合账,即六月与腊月,在合账时才会对购销差额进行结算。若有数十年往来交情,一年一合账亦有。
而若是紧俏物资或者临时交易,则不在此列。烟草便是一例。贺、胡二人收买烟草,惯是立时结清,而陆宪文本业即是棉布,他赊购数量亦多。
“不若换作别家?”贺成栋问道,“田家与他交往极深。将来若做点化膏,免不了得罪田家。”
“嗯。需辛苦你再去汴京。”胡维宪说道,“若谈得好,亦不能再于棣州乃至河北路交货。或者去旅顺军,或者便在苏州。”
“汴河沿岸曾载柳,市民常折柳送别。然北码头在五丈河,南码头在蔡河。为附庸风雅,又要先来汴河折柳。后来开封府便令码头近岸载柳,而将汴河沿岸柳树移往诸车马行厢站。”
“戴公子好见识。”
“过奖,过奖。”戴文泰立即谦虚起来。
周围不少才俊傍友,步瑶神色如常,许联置若罔闻。三人当先分乘两车,自东码头往丽景门去,而一众才俊傍友,或者乘车马,或者搭舟楫,亦往内城去。
万伦舍不得步瑶,亦随其叔父步允迁搭船来,与步瑶同乘一车。步瑶担心车马颠簸,便让车夫避让缓行。戴文泰与许联所乘之车反倒后来居上,其后又有许多才俊超越。
博通巷,姚府。
姚思仁用过饭后,便由内掌院傅文学,带他去书房见姚同善。
“叔父在练字?”
“兴许是。”傅文学笑道,“晚饭时老爷多用一碗饭。”
姚同善平时颇节制,若晚饭时多吃一碗饭,那定是心情极好。
姚思仁进屋后,姚同善让仆役上得江宁茶,显是新采的嫩芽。所谓“江宁明前贵如金”,可见他叔父今日却有喜讯。
“四叔,今日步家大娘与戴、许二位公子已抵京。”姚思仁禀道。
“嗯。”姚同善轻嗅茶香,“可惜你成家早。”
“四叔说笑了。”姚思仁笑道,“俺哪得与戴、许二位英才相争。”
姚同善笑着摇头,另说道:“步家大娘确是良配。且看戴家与许家如何斗法好了。”
“许公家业大,可今日许成章却沉默寡言。那戴应奎倒是言辞便给,像是博学多才。真是难分伯仲。”
“两家各有烦恼,拖个一年半载也不稀奇。”姚同善笑道。
“许公亦有烦恼?”姚思仁奇道。
姚同善却不答他,只道:“万老员外那里不能失礼数。明日你代俺去投帖。”
“是。不过,步家大娘总不能悬而不决,听说京中风评颇有微词。”
“你莫要参预。”姚同善瞥他一眼,“万家、步家,都是江南大族,你好好维系是正经,莫被人捉到袋中。”
“侄儿必定牢记。”
“陕城屯田做的不错。恒通那里你多关照。”
姚思仁闻言,便取出炭笔,记在片纸上。
“现在官债涨的慢,你多多收债。”
“是。”姚思仁记完问道,“可是议和将成?”
姚同善笑道:“十之八九。”
“恭喜四叔。”姚思仁喜道。
先前都省要在陕城屯田,但当地士绅良善并不领情,反抬高粮价,又使陕城官员上疏异议。
然博通巷的姚同善与梁应春,分别与陕城恒通、河东广源两家商号联手,收买农具、种子,并运粮入陕。陕城帅司谢江泊以下,于博通巷很是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