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灯明

月半灯明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夜半子时,润玉在亭中小坐,小厮告诉他,有位美人到院子里头了。

这个时候,他正在饮茶,听闻喜讯,忘了壶里的茶正滚烫,一手不慎打翻了茶壶,正正砸中了脚,疼得不行。

小厮站在润玉身边,点了盏烛火,正拿着把扫帚,打理一地的茶壶碎片,润玉抬眼,远远向亭外望去。

油灯昏黄,漆黑中,只有一点光亮,润玉提一盏灯走了几步。

宋析纯打了个哈欠,大步流星进了院子。

小厮见状,赶忙放下手中的扫帚,慢吞吞盛了杯凉茶来。

“你来的晚了些,果盘已经被我用尽了。”他讪笑道。果盘被他一人吞了,不是什么大事儿,本上神这回来,是要同他谈些事的。

湖中一群群白色的小鱼绕着一叶莲。

“今儿怎么会有雅兴来找我?”他抬眼一笑。

宋析纯动了动眼皮,轻叹一声,问他:“我听和宜说,王府里,就属你摸鱼捉鸟最行。”

这是要来学习这门学问之中的技巧?

他暗自思考。

良久,润玉哈哈一笑,放下茶杯过来站住:“若是来向我学习些技巧,你答应和我去学宗进学,我今夜,便领你去摸鱼。”

宋析纯急忙喜滋滋作谢。

其实,无非是阿禾半夜吵闹要回天庭,说想念某一位厨子烧的糖醋鱼,于是,只得夜半出来找他弄几只鱼。

……

一轮明月吐清辉。

院外一派素色,过了亭子,却全然另一番景象。

金砖玉地,顶上覆黄色琉璃瓦,木匾题字,花坛盆景,瑞气千条。但,比之和宜公主,还是逊色了些。

为了不叫人认出来,她一早便备好一把绸扇,必要时挡上一挡。

望了一回不远处的黄花梨,又细细想了一回,与几位作陪的宫娥进言道:“若是卖出去,能赚不少银子。”

这时,水天一色,波光粼粼,池畔,巍峨矗立立着参天的古树。

月下,桃色点满枝头,青年放下竿子,忽而回头一望,青丝张扬。

少年当此,风光真是殊绝。

她心中默默感叹。

感叹之余,宋析纯放下手中的扇子,飘飘然问他:“不是摸鱼么?你拿竿子出来,是做什么?”

他觉得这位姑娘,不是特别聪明。

“谁同你说的下水摸鱼,自然是要钓的,但,你乐意的话,其实我也是不在意的。”

润玉抬眼一笑,说这话时,尽量把字咬得清晰。

她本想着,趁势冷冷道,这只是说个笑话,但转念一想,还是别再闹个好大的没脸。

“坐吧。”润玉抬手,鱼饵向水中一挥,“你看看便好。”

月光透过枝丫,溅起一朵水花。

这话一出,宋析纯鼻孔里不屑地一嗤,万万年前,本上神还在钓鱼时,你的魂你的魄,都不知在哪一处。

但他这般,却也省了不少功夫。

这个湖,是个天然的,水深,宋析纯一向怕水,是个旱鸭子,也不好走这趟浑水。

她喝了口凉茶,润润喉咙。

听说,温小公子及几位公主一起长大,是王爷的嫡子,然,亲娘薨的早,几位庶出的公主,都得了封号,只有他一直没什么名分儿。

于是,他便养成了摸鱼逗鸟的爱好,须知,这几样东西,换作寻常公子,都不会有什么兴趣。

却也难怪,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温小公子是个纨绔。

思绪被耳边的声音拉回来。

周砚拎了个竹框,他的笑脸,热烈如三伏天的太阳,拍了下她的肩头,欣喜道:“好妹子!小爷可算逮到你了,这几月上哪去了?”

他身边的周砚将军,是个十分的好人。

每一回,二人来敬元王府的院子,周砚将军总会喊宫女切上几个果盘,再拎几壶果酒,颇为热情地招待几人。

“周将军?月余未见,你又变了个人,坐下和我喝口茶吧。”宋析纯揉着肩膀愣神道。

将军虽说是一介粗人,却十分懂的规矩,默了一默道:“小纯,你我是好兄弟不错,但这是我主子哩,在府上,万万错不得礼数。”

“我让你坐下,喝口茶陪我聊天,有什么不合规矩的,若是要怪罪,怪到我头上便是。”宋析纯放下茶杯,敞开窗把亮话说明。

本上神得道多年,上天庭下凡间,岂有畏一凡人之理?

“阿纯是客人,你便坐下吧,要责罚,问我就是了。”润玉简单地道。

眼见,他替她顶缸揽罪,几乎老泪纵横,问心有愧地坐在他身边,心中暗自佩服,他是个十分仗义的兄弟。

……

周砚放下竹框,愁容满面:“小爷听说,你近几日会来学宗,怕不是温公子把你诓来的吧。”

话说,那天,温公子见她不大想去那儿,便说了几句话,刺激了一番,于是,这桩事,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应下来了,若要说这是他诓她,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呃……如果说他诓我去的,也是合情合理的。”

宋析纯嗓子里呵呵了两声。

院中杳无人迹,只有几尾鱼儿偶尔从水中跃起。

润玉在一侧,她与周砚便到另一侧去。

周砚望着几丛吐芽的树梢,打了个哈欠,没什么别的事可干,便絮絮叨叨地,与她寒暄着,一会儿讲起哪一处的枇杷果新鲜,一会儿,又讲起哪位夫子如何严厉。

讲了不足半柱香,润玉出言打断了二人。

“你们二人来,当真是来学习的?”他大模大样地起身,然后很有风度的收起竿子。

片刻,见她不答,周砚敛起神色,扯出一个意味深长地笑容:“那不可能,我们俩就是打着学习的名号,来叨扰您罢了。”

他脸色有些难看。

周将军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出这么句话来,换作旁人,早已气愤地提起刀掐起了。宋析纯觉得,润玉难得这般有耐性,单单只是脸色难看了些,已是对本上神与周砚仁慈了。

“哪里的话,听说温公子的风流韵致,有意来一睹风采,果真如此。”她道。

“啊,确实是这样。”

“若不嫌弃,还请温公子赏脸到府上一叙,让我们二人尽一尽友谊。”周砚悠悠道。

作完样子,宋析纯使了个眼神给周砚,心中倍感欣慰,周砚唱的这个角儿,功夫越发纯熟了。

提着一筐鱼,仨人回到府上。

她把目光搁在那几条鱼上,提议去烤鱼吃。

一向酒肉不可缺的周砚,今儿却极力反对,抓一把银子放上桌面:“光闷在府上吃鱼,难免没意思,不如小爷请你俩喝个痛快。”

宋析纯大悟,这话中有话,明着里,是要一同去喝个好酒,暗着里,则是要去看姑娘。

果然,男人。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周砚一眼,干干一笑。

“我不差,阿纯,你同去么?”润玉清清脆脆地询问。

宋析纯白了他一眼,心中五味杂陈,在凡间,这个世道,竟还有爱江山不爱美人儿的么?

不符合现实。

大约猜出了她的心思,润玉一手搭上了她的肩头,道:“阿纯,你我虽相识不久,可你要晓得,我与他们终归是不一样的。”

好一个不一样,好一个相识不久。

有句话说的好,世间唯有小人与男子,难信也。

本上神同他,堪堪只有那么一点交情,更何况,活了数十万年,早已通透,如今,他同本上神说这些,这又是为何?

“那顺了将军的意思便是。”宋析纯俏皮地叹道。

仨人徐徐而行。

宋析纯自始至终神色泰然,举止纹丝不乱,一路来到酒泉子。

润玉叫来小二,去端茶水和果品。

她从果盘中,抓起一把瓜子磕起来:“周将军,这回你来,怕不是来看姑娘的?”

周砚随即嘿嘿笑道:“虽说,我是一介粗鄙之人,但,我为人清廉正直,至于这几个花花公子才有的爱好,我肯定不敢有的。”

二人面面相觑,自然是不信他的鬼话。

果然,在厅中未坐多久,正直的周砚那一处,便有了动静。前不久她叫来的姑娘若桃,身后还跟了几位戏子,含笑地走来周砚身旁。

多吃了几个果子,微有胀食。

为了看戏,她暂时把温公子晾在一边。

只见某位女子,掸开周砚身边的杂物,飘飘坐下。

宋析纯与润玉四目相对,真心道:“厉害。”

方才周砚说什么来着?清正廉明?好一个清正廉明,叫本上神堪堪无语,果不其然,世界的男子皆有好色之心。

润玉摸透她的心思,同情且怜悯地看着他,摇了摇头:“阿纯,你也看见了,还是我们自个儿喝吧。”

一想到过几日要前去进学,其实宋析纯便没什么精神的。

应了一声,敷衍一番后,一口将杯里的酒饮尽。

若说不醉,自然是假的。

支开窗,七八个星天外,拂柳穿廊。

宋析纯低头看手中的空酒杯,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响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抬眼,本上神叹了声,不禁佩服自个儿的好眼力,果然,是前几天见到的,和温公子缠绵的那位。

也不知这一位姑娘要做什么?

难道,是因那天,本上神作了那打鸳鸯的棍,今儿,那位见到了他,要来演一场活春宫不成?

想着,她的手随即一颤。

待到那女子,走到了离他只有几步远,宋析纯的声音,已像天外飞音:“你们几人先聊,我身子不适,先回去歇着了。”

话罢,便逃之夭夭。

也不知,他们二人是否被那位女子痴缠上了?竟没有追出来,但她这么一声吼,难免将女子吓了一跳。

也许,这时温公子正在哄佳人。

这么一晚一晚的折腾,本上神必定要折在不知什么人手中,须知酒这个东西,除了能叫人忘记些伤心事,便没什么用处,还是少喝些的好。

阿禾来带她时,已辩不清楚路在何方。

这一回,没捞到什么好处,倒是伤了身子,还险些见识一场活春宫。

忒亏了。

呜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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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得一枝春欲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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