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1章第1节:顾筝和栗红
一连两个星期,顾筝都没有去栗红的寝室找她。而这之前,她俩每个星期都要见面的。顾筝甚至没有参加浪淘沙文学社主办的一个讲座。这是她第一次缺席文学社的活动。
就是在那段时间,中文系的男生女生中开始传播关于顾筝和栗红的流言蜚语的。一次晚自习时,顾筝在教室里听到前排有两个女生在交头接耳:
“听说中文系的栗红和法律系的顾筝是‘蕾丝’?真的吗?”
“嗯,我亲眼所见,那还有假?”
“哦,难怪她俩那股亲密劲儿……”
顾筝认出其中一个胖女生是浪淘沙文学社的,跟栗红住同一间寝室。
其实,顾筝并不知道“蕾丝”是什么意思,但她从那两个女生诡谲鄙夷的神情猜出那肯定不是什么好词儿。出于本能的敏感和自尊心,她什么也没说,拎起书包,悄悄离开教室,直接去了图书馆。她好不容易在一本百科大全书里找到了关于“蕾丝”的词条,还没看完,她的脸就腾地红了,心虚地左右瞟了瞟,生怕有人看见似的,赶紧把书放回到书架上,逃也似地从图书馆出来了。
从那天开始,顾筝心里就被一种强烈的羞耻感攫住了,仿佛自己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接连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她总觉得所有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自己……
又过了几天,一个中午,顾筝吃完午饭,刚从食堂里走出来,就被栗红在门口拦住了。她手里也拿着饭盒,显然也刚吃完饭。“顾筝,你这阵子干嘛去啦,你是不是躲着不见我?就因为伊蕾那首诗?……”
栗红连珠炮的诘问,惹得食堂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纷纷把目光投向她们。顾筝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才好。栗红大概见周围人多,不是说话的地方,也住了口,拉了一下顾筝,往食堂旁边的操场走去。
由于是午休时间,操场上没有什么人,显得有些空旷。在椭圆形跑道上走了几步,栗红站到顾筝面前又拦住了她,追问道:“说呀,你这小冤家,我到底哪儿得罪了你,不仅不见我,连文学社的活动也不参加啦!”一副大姐姐对小妹妹的亲昵口吻。自从两人成为好朋友后,栗红和她说话总是这种口气,顾筝已经习惯了。但今天,她却感到有些不适,仿佛她们刚认识不久似的。
顾筝不知说什么才好。说自己听她朗诵那首诗时的“羞耻感”吗?可这算是什么理由呢?难道她连艺术与生活的区别都分辨不清吗?可那个跷着二郎腿,大喊‘你不来与我同居’的栗红,实在让她感到陌生和惶恐,这种感觉,跟她以前从哥哥卧室里见到那本手抄本小说《少女之心》时一样。她觉得自己心里的某种禁忌被戳破了,这比从栗红身上发现的那种陌生感还要让她不安。
后来,顾筝吭吭哧哧地说了那个关于她俩的传言。其实,相对于栗红朗诵《独身女人的卧室》时的陌生感,她并不在乎什么“蕾丝”。她不过是找个借口搪塞栗红的追问罢了。
没想到,栗红听完她的话,咯咯大笑起来。她笑得前仰后合,脸涨得通红,眼泪都出来了。“妈呀笑死我了!”她弯着腰,一边笑一边用手背揩着眼睛,伸出食指点着顾筝,又点一下自己的鼻子,“有人说咱俩是‘蕾丝’——同性恋?这他妈哪儿跟哪儿啊,我从高中就开始恋爱,到现在追我的男生还在排队呢!”她直起腰来,旁若无人地说,“可我一个都看不上眼,至于我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嘛,你想不想知道?”
栗红的神情,像是开玩笑,又像很认真的样子,顾影一时没回答她,显得有些懵懂。她是个毫无恋爱经验的女生,平时对男女方面的事几乎一无所知。
1980年代中后期的大学校园,女大学生对爱情乃至贞操,早已不像她们的学姐那样保守了。每逢周末和节假日,校园里都会举办交谊舞会,临时用食堂改成的舞厅经常人满为患。参加舞会的不仅有大学生,还有不少校外的。女生宿舍门口总是停放着一辆辆高档轿车,车主人有年轻的,也有半老头的,西装革履,油头粉面,手腕上戴着名表,在舞厅里横冲直撞,目光像手电筒一样在那些漂亮女生身上扫来扫去,一旦锁定目标,便像钓鱼似的将她们钓到车内,绝尘而去,留下一股刺鼻的汽油味儿。
但栗红不是那种俗不可耐的女生,她的生活品味比许多出生于寻常百姓家的人要高出一大截。她很少去那类总是散发着浓浓的剩菜剩饭馊味儿的“食堂餐厅”去跳舞,尽管她的伦巴和探戈在文学社的女生中无人能比,还在全校的交谊舞比赛中得过亚军。在栗红眼里,那种地方档次实在太低了。
每次谈起又有某某女生被社会上的老板钓鱼时,她总是嗤之以鼻,哼出两个字:“下贱”。
无论从个人事业,还是感情婚姻上,栗红都是一个对自己期望值甚高的人。再加上良好的家境和出众的才貌,说追她的人“还在排队”一点也不夸张。追她的男生的确不少,校内校外的都有。顾筝就知道,浪淘沙文学社也有几名男生明里暗里地爱慕着栗红。但栗红曾不止一次地公开宣称,她是一个恋爱上的理想主义者和婚姻上的现实主义者,绝不会凭着一时的感情冲动,轻而易举将自己的一生交付出去的。她的这一“宣言”,肯定吓跑了不少男生。
这会儿,栗红见顾筝一脸懵懂的的神情,扑哧笑出声来,摆摆手说:“算了,我还是不说了,要是说出他的名字,怕吓你一跳。”
顾筝怎么也不敢相信,栗红喜欢的那个男人,竟然是郎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