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约
一把古朴但寻常的长剑摆在太祖身前案上,太祖对这把剑再熟悉不过,拿在手中微微舞动,还是那么轻盈顺手。握住剑柄还能摸到当年格挡五霸刀时留下的痕迹,细细看去剑刃上被藏僧法器铁环敲出的缺口还在那处。这在通天河灭魏之战中沉于河中的师门长剑是如何又出现在这世上的?通天河深逾数十丈,河面水流湍急水下暗流涌动,就是一艘沉船怕也是难以打捞上岸,更莫说区区一把长不过三尺宽堪堪两指的长剑,。
难道这世上真有神仙?太祖在确认面前这把就是当年沉河的师门长剑后脑中不断翻涌的就是这个念头。太祖询问那监门卫此剑从何而来,监门卫回禀是宫门前一个年轻道人为求见太祖而呈上的。因监门卫曾见过此剑,也知此剑已于多年前沉入通天河中,故惊诧莫名,直疑心是仙人有事指点于太祖,这才情急之下闯入了寝殿中。太祖恕了他擅闯寝殿之罪,令他速速将那道人迎进宫来。
宫门至寝殿路程不近,等了片刻那监门卫才把道人带到寝殿。进入殿中那道人向着太祖微笑着打了个稽首,并未言语。太祖看那道人好生面熟,五官与师傅极为相似,面容白皙红润,约莫二十岁上下年纪。身形也有八九分像,只是年轻人身姿挺拔,不似师傅年老佝偻。太祖见他似乎并无恶意,有意想与他详谈一番,但又看他进殿不发一言,不知是否见殿内人多,年轻人初见皇宫场面不敢言语。随即斥退左右护卫及内侍,殿内仅留他与年轻道人两人。
太祖示意道人坐下,然后问道:“真人如何称呼?从何处来?可识得青凤山玄清观玄阳道长?”
见那道人哈哈一笑道:“静元你下山几十年挣下好大的家业,亏得你还记得为师的道号,也不枉今日我来此走一遭。”
太祖几乎从龙椅中跌了下来,这年纪轻轻的道人竟自称是自己的师傅。‘静元’这道号是他在观中修行时师傅所起,下山后从未向人提起,且这道人与师傅样貌如此相似,不容得他不信。但太祖上山修行时师傅已年近花甲,下山时师傅已是个耄耋老人。如今又过了近二十年,太祖已年过四旬,照说师傅早已百余岁了。太祖一直没再回山探望就是以为师傅已经仙逝,观中又无旁人料想早已荒废所致。此刻见到师傅以这样一个年方弱冠的面貌相见,心中震撼实在是难以言表,此生不知经过多少风浪,但所见事物之奇还以今日为最。
太祖半晌说不出话来,强自收敛心神说道:“师傅您老人家莫非已经得道成仙了吗?”
玄阳子又是哈哈一笑说道:“若我说是,你可愿意放下这江山再随我去?”
彼时大楚立国未久,内外皆尚未企稳,远未达到太祖‘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的理想境地,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就此撒手而去。面对师傅此问他不知如何作答,一时呆立当场。
玄阳子嘿嘿笑道:“我知你不会再随我而去,你我师徒缘分已尽。从我救你回山之时就仆算过你乃结束这乱世之人,现今天下甫定,你还需以黎民苍生为重。今日到此特来教你最后一次,且听好了。三年勿妄动刀兵,安歇就寝忌三青。朝堂若把三王顾,三军欢喜天下宁。”说完将一物放于太祖案上就径直出了寝殿。
太祖赶紧追出去,但就是这前后脚的功夫,玄阳子已踪影全无。太祖问起门外护卫可见有人出殿离去,那护卫说只听到殿门开启,转身看时只见青光一闪,并未看清是何物。太祖不禁感叹,师傅当真应已位列仙班,今日到此只是来尽师徒最后一点情分。
太祖果然依玄阳子之言,三年不动刀兵,把寝宫从清心殿搬到养心殿,又着力将关中王胜、王阶、王太齐三位大儒请入朝中主事,果然大楚局面逐步稳定,十余年光景发展的繁盛起来。
襄王像讲故事一样把太祖的这段轶事讲给了殿内众人听,因他声音柔和,讲的内容又颇为有趣,众人听的也自是极为投入,临到说完殿内也无人出口大气。
景王突然问道:“不知玄阳真人最后留给太祖皇帝的是何物呢?”
襄王刚想开口回答,正宣帝轻咳一声道:“朕略有倦意,今日之宴不若到此吧。”说罢缓缓站起在那老年内官的陪伴下往殿外走去,殿内众人赶忙起身躬身相送。
正宣帝临出殿门回身说道:“春狩祭之事太子与礼部商议后尽快举行。无忌届时也一并同行吧,你阿翁和父亲都是参加过的。”说完这才走出殿外,殿前的千牛卫拥着他往寝宫行去。
待正宣帝去的远了众人才直起身子,太子向叶无忌问道:“无忌平日可有习练弓马之术?春狩祭上定要好好露一露脸。”
叶无忌略微尴尬的摇头道:“江湖草莽,不曾习练箭术,骑马也只是平时赶路御骑所用,并不算精通。不知春狩祭是何种祭典?劳烦殿下赐教一二,免得到时在下出丑事小,给门宗丢脸就不好看了。”
一旁的景王莞尔道:“无忌倒是不用担心,以你的内功和轻功底子别说出丑,不要太过抢风头就好。”
景王虽这样说,但是叶无忌也不知春狩祭有何内容,对于弓马欠佳的他而言心中实在没底,只想着改日定要向肖禹德和申时岩请教一番。眼见月色朦胧时辰已颇晚,叶无忌向殿内众人道别准备出宫。太子陪他一道出殿,伸手入怀掏出一块令牌递与叶无忌道:“时辰晚了,城内已宵禁,无忌拿着这块腰牌,回去路上如遇金吾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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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出腰牌他们定不敢为难与你。”说着又叫来一个内侍陪伴叶无忌出宫。
叶无忌见太子为他想的如此周全心中满是感激,说道:“多谢太子殿下,我刚还在想出宫后脚下得快点,不然金吾卫盘查要费好大番唇舌。这令牌只有下次拜见殿下时再归还了。”
太子摆手道:“无忌在京还要待一段时间,腰牌你就留着吧,在京城地界这腰牌能行诸多方便。今日晚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关于春狩祭之事改日我再和你详谈。”叶无忌也不再推辞,就此拜别了太子随内侍出了宫。
翌日一早,叶无忌在客栈内边吃早饭边把昨日宫中之事与丘长生、秦星河说了,两人听的啧啧称奇。秦星河哀叹连连,深觉没能进宫列席实是莫大的憾事。早饭将将快要吃完,小二来到桌前问道:“哪位是叶大爷?有您的书信。”
叶无忌答道:“在下便是,有劳小哥了。”说着收下信件。
在丘长生示意下叶无忌并未当场拆开信件,三人一同回到房内叶无忌才展开信笺,只见信纸上着墨不多,铁画银钩般的写着几行字:“令尊逍遥剑遗物在余之处保管良久,今日午时东方山振衣亭交还与君。”
三人看的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所以。丘长生与叶清平乃是同辈师兄弟,虽然逍遥剑的名号自其死后近二十年门宗少有提及,但他仍对这惊才绝艳的同门师兄记忆犹新。秦星河是小辈,听都没听过逍遥剑的名号,自然更是一头雾水。
“看口气这写信之人不似有恶意,叶师兄当年在京城也的确结识了不少朋友。他生性豪迈,留下些物事给人也不无可能。但为何这人不直接来客栈相见,又或是请你登门造访呢?从你昨日进宫见闻来看,现今京城局势颇为诡谲,还是小心为妙。”丘长生说道。
“师伯原来雅号叫做逍遥剑呢,当真是好潇洒的样子,真让人羡慕的紧。”秦星河一直便是个好玩多动的性子,受不得半分约束。听得师伯叫做逍遥剑,这逍遥二字颇合他人生所求,一时恨不得将这名号据为己有。
“你叶师伯天资之高,门宗内无人能出其右。你资质本与他极为接近,但说到勤奋刻苦你与他简直判若云泥。他逍遥剑的名号可半分都没沾咱们御剑门的光,全是凭手底下的功夫和他的为人挣来的。”丘长生看向秦星河说道。
“但为何门宗内从无人提及叶师伯的事迹呢?”秦星河好奇的问道。
“当下不是说往事的时候,你们和小二打探一下送信者是何模样,再问问那东方山振衣亭位于何处。”在小辈面前丘长生对于叶清平之事也不愿过多提及。
叶无忌找到送信的小二,一番询问下来得知那信也是别人差一街边小童送来,真实送信人依然不得而知。而东方山则是城西四十里处的一座荒山,相传千年前曾有名曰东方的得道仙人将为祸人间的妖物封印山中而得名。前朝时局动荡时有乡民在此山中避难,但被乱军尽数屠戮于此,老幼皆血染山岗。至此山岭间怨气冲天,一直有闹鬼的传闻,故人迹罕至。
丘长生觉得在此不知底细的情况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不要赴约。叶无忌儿时想象中父亲英伟的形象本随着岁月变迁早已模糊,但此次来京多有听闻父亲曾经的风光往事,慢慢又逐渐清晰起来,心中实在有几分快慰之意。此刻得知有人要将父亲的遗物转交给他自是执意要前往,加上秦星河一个劲聒噪着要去迎回师伯遗物,丘长生也拗不过两人,只得同意他们前往。
叶无忌虽说心急一探究竟,但也知江湖险恶,师叔去到礼部问询春狩祭之事不能随他们一同前往,师兄弟二人只得先去那东方山看看情况,两人一通快马加鞭赶到了山脚下。眼见这东方山果然是荒山一座,连正经上山的道路也没有,只能将马匹拴在山脚树下,两人展开轻功往山上行去。
由于人迹罕至,山中草木异常茂密,两人刚进入山中就发觉棵棵大树都是巨木参天枝繁叶茂,直把阳光完全隔离了开来,走到背阳处还真是有股股阴森之气弥漫其中。遮天蔽日的枝叶下泥土散发着阵阵瘴气,山中少见鸟兽而多有虫豸,完全没有初春时节的盎然生机,两人越往山上行去越觉得约在此处之人只怕并非有何善意。
两人轻功都不弱,顿饭之功登上一座高峰,举目四顾之下看到不远处的山头上立有一个青灰色八角凉亭,虽看不清匾额上所刻之字,但猜想应就是书信中所说的振衣亭。随即展开身法向那凉亭奔去,脚底生风再几个纵跃,片刻间便到了凉亭之中。见匾额上篆刻有‘振衣亭’三个大字,果然便是信中所约之处。叶无忌和秦星河分头在凉亭周边又四处打探了一番,四下确实杳无人烟,两人在亭中坐下静候传信之人赴约。
“师兄,你当真不给师姐在京城买些东西回去吗?”秦星河见左右无事嘴巴便闲不住了。
如是其他人谈及格桑舒,叶无忌多半不愿答话。但秦星河与他自幼一同长大,两人无话不谈,叶无忌对小师妹的心意只有这个师弟最是了解。叶无忌答道:“难得来京城一趟,一直想着给她带点什么回去,可想来想去她好像什么也不缺,我也拿不定主意,干脆不买也罢。”
“你可千万别真当师姐是未来宗主夫人了啊,虽说你俩心中都有数,但至今也都没点破吧。你看看大师兄哪次回山不是特意给师姐准备那许多玩意。”秦星河皱眉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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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无中生有,大师兄每次回山带的礼物人人有份,哪次少过你的了?净在这儿瞎说。”叶无忌反驳到。
“哎哟,你这两眼还不如我这独眼呢,大师兄给咱们带的都是些寻常的当地土特产或者新鲜的事物,给其他师姐师妹带的多半也都是胭脂水粉之类的,你可知给格桑舒师姐带的可都是他精心挑选的玩意呢。”秦星河见叶无忌不信,独眼瞪的溜圆。
“我见未必吧,大师兄心细如尘,都是按我们喜好所赠。他每次给你带的都是各地佳酿,给我带的琴箫乐器和曲谱也不少。你别瞎疑心了。”叶无忌一直对大师兄林雷敬重有加,他虽已是江湖中成名人物,但在门内从没有分毫自傲,对一众师弟妹既严格又亲和。林雷在叶无忌心中地位之高实不亚于一直教导他的师傅。
“师兄你不信就算了,哪天师姐不睬你了可别说我没提醒过你。”秦星河倔脾气犯了,干脆板起脸懒得和师兄再说下去。
叶无忌是独子,自幼身边并无兄弟姐妹,从小把这个师弟当亲弟看待,此刻见他着恼不免想着顺他意逗他开心,说道:“好了,你和小师妹一向走的也近,门宗之内她平时也就和你还有说有笑,你说我给她带点什么呢?”
秦星河看师兄听了他的话,脸上的冰霜顿时烟消云散,嘿嘿笑道:“师兄你这话有些不尽不实吧。上次元宵灯会咱们一起赏灯,就那么两个时辰,师姐笑的比我和她随纪师伯一同去泸州给钟老拳师祝寿那三天还多呢。”
叶无忌听他这么说心中一甜,也笑道:“难不成你还数过?没见你平日练武这般用功。”
“嘿嘿,师兄你别挤兑我,我这独眼小子看到的事情可不比你们双目健全之人少,有时只怕我看到的你们还不一定看到了呢。”
“你别又扯到大师兄,我现在就问你,我给小师妹带点什么比较好?”叶无忌清楚师弟个性,见他话锋一转又想把话转回大师兄身上去。
秦星河个性爽直,见师兄不想听他说大师兄之事便不再提及,说道:“师兄你性子就是太过刻板,想事也是如此。师姐既是朗达族长的掌上明珠,又是纪师伯最得意的弟子,只怕那皇宫中的公主也不能有她这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你说她还能缺什么?以师姐对你的心意,你就是随意在坊市中买个小玩意送她也必然被她视若珍宝,又何必思来想去只为选她所缺呢?每次你谱曲试音她总伴你左右,你当她真好此道吗?有此空闲我看她更愿意在她百草园中呵护她那些花花草草呢。”
“小师妹原来并不喜好音律吗?可我看她与我一同抚琴时颇通此道啊!每次我谱了新曲她还能给我诸多意见。”叶无忌问道。
“我的好师兄啊,你若把你习武时的悟性放哪怕一分到师姐身上就断不能问出此等问题。”秦星河掩面说到。
叶无忌显然也发现了他因过于沉溺于自己的爱好而并未理会到方才师弟话中的重点,满脸尴尬的笑道:“师弟言之有理,不过给小师妹之礼也不能太过随意,此间事了你陪我一同去坊市游逛一番。”
秦星河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走出,哭丧着脸摇了摇头,并未回话。
此时原本平静的山中突然起了阵风,雾气升腾之下似乎就要下雨。风起之时略微将山林中的瘴气吹散了少许,但山风呼啸之声声声入耳,不知何故其中似乎隐然夹杂着若有似无的哭泣声。师兄弟二人原本谈的都是儿女情长的阳春白雪之事,陡然怪风起时让二人心中徒生违和之感。两人站起身来侧耳细听,风中原来不是哭声,而是有人尖啸之声。叶无忌向下望去,见有两道人影边张口呼啸边向上急速而来。那两人功夫看似也不弱,山岩上本就青苔丛生,细雨飘洒之下更是湿滑异常,寻常人怕站都站不稳,这两人竟在其上纵跃如常。
须臾间亭中多了两人,叶无忌定睛瞧去,这两人身材相若,都极瘦小,一人腰悬长剑,另一人背背短刀。身穿相同的紧身劲装,只是一人着黑,另一人着白。这两人脸上都戴了面具,只露出凌厉的目光。奇的是两人面具和着装颜色刚好相反,着黑衫的戴白面具,白衫的戴黑面具,站立在一处时让人不禁想起阴阳两仪图。
“阁下便是逍遥剑之后吧?”白衫人向叶无忌问道。
“在下叶无忌,逍遥剑叶清平正是家父。不知前辈书信传我到此有何物相授?”叶无忌拱手道。
“我道逍遥剑之子当如乃父般豪迈,谁知竟是个白面皮书生。上山之时就听到你俩说的都是那卿卿我我之事,哪有半分逍遥剑的影子,让人好生失望。”黑衫人冷冷的说道。
秦星河看这两人上来说话便毫不客气,又都带有兵刃在身,兼之选在此地见面,料想多半不怀好意,他便不似叶无忌般客气,粗声说道:“你俩好不害臊,偷听旁人谈话还出言不逊,莫不是专门约我俩到此想领教一下我御剑门的功夫。”
叶无忌见刚才和师弟说的事情被旁人听到,脸上微微一红。不过他虽然在儿女之情上较为迟钝,但本身不是个粗豪鲁莽之人,听到对方话中似乎对父亲颇有敬意,忙对秦星河说道:“两位前辈面前不可无礼。”
叶无忌的斥责声刚落,黑白两人就擎出兵刃齐声道:“正合我意,不叫你二人吃些亏,难消当年逍遥剑毁容之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