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忧愁人
一场大雨将临川城里里外外洗了个通透,青石板路面愈加洁净光滑,屋檐残留的雨滴映着光如一颗颗珍珠,穿城而过的河水静静流淌不再汹涌,不久又会变回它原本清澈的面貌。远处高耸的城墙像一道青色的弧线延伸到视野尽头,青色的墙面更加的青幽;更远处是高低起伏、连绵不绝的高山大川,笼盖了一层厚厚的浓雾。空气中夹着雨水和泥土混合的味道,还有植物的清香,闻之使人神清气爽,也使人暂时忘记了之前的酷热。家家户户开门通窗,放空身心去享受这舒适的雨后时刻。这样的景色对临川城的人来说并不新鲜,也不罕见,因为每隔几天都在周而复始。
李澜清收回视野,仰头凝视着渐暗天空,整个人一动不动,这是他最放松,最享受的时刻。他如往常一样独自坐在门口的木阶上,慵懒地靠着木栏杆,,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像一尊坐立在门口的木雕。远处传来钟声,嘹亮悠远,天色暗下来,他心中更觉清寂。
一个高大的身影,踩着厚实的脚步从屋里走出来站在李澜清身侧,宽宽的影子马上遮住了他。这是一个老人,两颊低平,鼻梁高耸,两弯粗眉对称,面色红润,双眼如星星一般透着光芒,八尺身躯挺拔如松,直立如枪,即使身着灰色麻袍与布鞋,也能看出其年轻时的英俊。从他灰白的头发、胡子和褶皱的皮肤才能看出他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但他身上没有衰颓之势,反而散发着朝气,看上去精神奕奕。
老人站在李澜清旁边,微微一笑道:“该休息了,回屋吧!”李澜清收回目光看向老人含笑说:“爷爷,我这就去,您也早些休息”。李澜清站起来,悄无声息地向屋里走去。只见他身穿灰色薄衫,身高七尺,面庞清秀,一头杂乱的黑色齐肩短发,肤色偏黄,灰衫吊在身上松松垮垮的,面色带着几分忧郁,眼神藏着忧愁。老人看着他愈显瘦弱的背影,叹了一口气,眼里有着一丝担忧。
李澜清躺在床上,枕着双手,脑袋里充满无尽的思绪,闭上眼又睁开,反反复复,怎么也睡不着,往事一幕幕重现。
一年前,李澜清所在世界的一个夜晚,因农村交通不便,他徒步去两公里外的一个邮局取包裹,路上耽搁了一些时间,往回走时,天已完全黑了。正走着间,忽然夜空突然变得红亮起来,抬起头的李澜清看到他这一生无法忘记的景象。那是一片流星雨,陨石与空气摩擦燃烧发出红色的光芒迅速划过夜空,整个夜空似乎被点燃了,充斥着火红的颜色。流星群划过李澜清头顶,他感觉压迫感铺面而来,大地似乎在摇动一般,让他的身体也微微地颤抖起来。李澜清的眼睛、面孔、整个身躯都染上与万千陨石同样的火红,他的心跟着一颗颗流星跳动,身体似乎也要燃烧。
一切转瞬即逝,流星渐远,光芒渐褪。李澜清折过头向山顶跑去,追着那逝去的红芒。当李澜清来到山顶,最后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消失在天边,黑夜再次笼罩大地,耳边只剩呼啸的山风与聒噪的虫鸣。李澜清迎着风张开双手,兴奋得大喊,心里前所未有的舒畅,所有的烦恼随风而去。体内沸腾的血液还未平息,一道紫芒横贯夜空,李澜清转身,一颗紫色的流星映在他瞳孔中越来越大,直射入脑,将他推下山顶,在无止尽的坠落中他慢慢失去意识,陷入黑暗之中。
李澜清时醒时昏,迷糊之中听到了种各种奇怪的声音,他几次想挣扎着起来,头重重一摔又昏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李澜清再次醒来时脑中的不适感已没有,只觉得饥渴难耐,浑身无力。
“再晚些醒来,自己得活活饿死。”李澜清一边费力支撑起身体一边慢慢想着,“那山顶挺高的,自己摔下来居然没死,也是福大命大。家里估计已经急疯了,得赶快回去。”
李澜清所躺的位置是一片密丛荆棘中,当他走出来时,衣服被划破得七零八落,裸露出的皮肤更是鲜血直流。李澜清越走心里越是诧异,此地山高林密,荆棘丛生,还看到三两只野兽奔走,这绝不是他熟悉的那座小山。
没走多远,李澜清靠着一块石头坐下来,腹中空虚得紧,实在没力气再往前走。正茫然间,眼里突然瞟到一丛红色东西,他连走带爬地过去,一看,是种未见过的红彤彤的桃子般大小的果子。李澜清一时为难起来,看到地上有果核,料想应该是某种野兽吃的,当下不再犹豫,摘下果子在衣服上一擦,便啃起来,心想:“怎么样都比饿死好。”
饱腹一顿,李澜清有了力气,选准一个方向直走,顺带了几个果子。他本是乐观的人,从小在山里长大,吃过不少苦,性格坚毅、独立。现在情况虽不乐观,却不至于让他方寸大失。翻过一座山丘,趟过两条河,一条黄泥马路横在李澜清面前。左右两边看去,马路均拐弯消失在山后,李澜清选择向山势低平的左边走去,心下欣喜,精神顿生,脚步越来越快。
果如预料,过了半天,李澜清远远的看到了人影和一道黝黑的高墙,虽已疲惫不堪,果子也早已吃完,但他步伐更快,竟跑了起来。距离拉近,李澜清眼中的景象清晰起来,远处看到的高墙是一座城池的城墙,之前视线被遮挡,只看到城墙一角。
城墙高达百丈,全由一种青色的石料堆砌而成,墙面上布满巨大的刻痕、碎坑,不少地方长出厚厚的青苔,墙脚遗落一地碎石。整个城墙看起来像被刀斧劈砍、被弹药轰炸过一般。城墙呈弧形弯延,不见边际。临近了犹如面对无尽深渊,令人心生畏惧。城墙上方隐约冒出零星建筑,想必是瞭望台之类的。城门像怪兽的巨口张开着,分两个口,一进一出,上方刻着三个大字,应是城名,不知叫什么。左右两边各站着八个身穿盔甲的彪形大汉,审视着来往的人群,眼神透着寒光,令人不敢直视。
进城排队的人看情形应是狩猎归来,大包小包地扛着,有些人肩上扛的竟是血淋淋的野兽尸体。刀、剑、弓等武器随意拿在手中,上面的血迹说明这些武器并不是装饰。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痕,周身散发着野兽一样的气息。这一切却是李澜清未见过的。这一路走来,又有什么是他见过的呢!甚至于连一棵熟悉的草木也未见。
虽置身人群,但李澜清一无所获。本以为看到了人就可以弄清楚在什么地方,情况却是李澜清刚想上前询问,未及近身,一把沾满干涸血迹的长矛已横在他身前,令他寒毛直立。好不容易有人停留看着他,似乎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摇头离去,人人抱着戒备与敌意。
李澜清想着进城再说,跟着人群移动,视线只能看到前方人影的后脑勺,于是他抬头再次观察这道雄伟的城墙。李澜清更加确定如此宏伟的建筑从未在地球上出现过,万里长城与之相比,亦是小巫见大巫。不知不觉中,李澜清走进城门,犹如穿行隧道,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两名守卫把守,墙上竖着火把,不觉得昏暗,走了四五十米才进入城中。李澜清有些麻木,心想:“不知何原因要建如此巨城,城外一路走来山高水深,巨木荆棘拦道,不适合大规模军队作战,如不是战争需求,还能是什么呢!”
进入城来,视野大开,喧嚣声入耳,李澜清举目望去,一条青石板大道笔直的向城中铺排而去,上面的人群穿梭不息,街道两侧坐落高低不一的木楼、石房。沿着城墙脚也铺着青石板大道,却无人员往来其上,路面整洁干净。所有建筑均隔着城墙一定距离,城门两边各一条青石台阶攀附着城墙从顶端斜插下来,像一柄利剑,其上也站有卫兵。
扛着包裹的人群纷纷向右手边一个大圆场走去,外围用一些粗木桩围成栅栏,并不影响瞧见里面的情形。里面有许多货物摊点,人群一丛一丛地围在摊点周围,最大的喧嚣声便出自这里。整个场面杂乱不堪,弥漫着刺鼻的腥味。出来的人两手空空,脸上带着笑容,急急忙忙向城中赶去。见此情形,李澜清心想应是货物收购交易的场所,便不再逗留,转身进入城中。
李澜清衣服破烂,脸上血迹斑斑,下半身染了厚厚一层黄泥,早已看不出原先的样子。外出归城的一些人也是衣衫褴褛,带着血迹,这让李澜清没有显得那么突兀。天色渐晚,李澜清这才有一点时间概念,想来清醒之时应是早上,到城中时已快过去一天。一路赶来也不见太阳,天空明暗相间,显得灰蒙蒙的。
城中高楼阁台鳞次栉比,青阶石道左右穿插,五步一河,十步一桥,好似江南水乡,充满浓浓古风,让他顿生亲切。
李澜清醉心于形形色色的人与物,倒一时忘了饥饿与烦恼。期间也没忘第一时间找人了解此地是何处,城中人不似在城外遇到的凶狠猎人,只是带着些许戒备与奇怪的神色。一路问来,没有人听懂李澜清说什么,别人的声音在他耳里也是一串奇怪的音节,还尝试用之前学的英语来问,也是徒劳无功。
李澜清心里清楚发生了什么,却不能接受。这时,一阵香气袭来,李澜清顿感空虚无力。一栋五六层高的楼房伫立在前方,灯火通明,金光灿烂,欢声笑语阵阵飘来。走近一看,是一座酒楼,正中的牌匾镶着三个金字,气势不凡。门口站着两位身穿蓝袍,头裹白巾的店员在迎送进进出出的食客。大堂中吆喝四起,气氛热烈。
李澜清当即走过去,心道:“当下在酒楼做工也算一个好去处。”还未等他走到门口,一位眼尖的店员已到他面前,伸手挡在他面前,嘴里不知说着什么。李澜清看着对方嫌弃、鄙视的神色,心里清楚对方的意思。关乎身家性命的事,李澜清只有硬着头皮不断地比划,试图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不一会儿,人群渐渐走过来,将李澜清与店员围在中间。店员见此,显得不耐烦,突然大手一推,李澜清立即被掀翻在地,人群发出呼声。换在平时,李澜清顶多退两步,奈何现在腹中空虚,无力抵抗。
李澜清血气上涌,爬起来与店员拉扯在一起。那店员力气出奇地大,一把抓着李澜清领口一提,李澜清双脚离地,悬在半空中,脸胀得通红。人群中的呼声更大了,店员面露得意,臂力一发,想将李澜清摔倒在地。
不知何时,一个斜穿皮革,上身半裸的大汉已站在店员身侧,一只手搭在店员肩上。那店员痛呼一声,手臂一软,李澜清从他手中脱落,双脚落地剧烈的咳嗽起来。李澜清打量着大汉,心里好生感激,大汉的穿着正是他城外遇到的猎人打扮。
眼见六七个同样打扮的店员从酒楼里出来,与之前那个店员注视着大汉,神色不善。李澜清心里一急,登时拦到大汉前面,大声道:“你们想干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说什么。一个店员见此,提拳便打,李澜清未及反应,一只手已挡住店员的拳头,正是身后的大汉。其他店员在旁边跃跃欲试,周围的人群退开一些,发出阵阵喊叫,坐等看戏。
谁知那大汉对着店员抱拳,嘴里不知说着什么,伸手从怀里掏出两块东西塞在原先那个店员手里,店员顿时喜笑颜开,人群中发出嘘声,七嘴八舌地说着。李澜清哪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又想上前,却被大汉拉住。眼见几个店员神色得意的说了一通,各自回了酒楼,众人也立即散去。
李澜清拉着大汉鞠了一躬,也不管大汉是否能听懂,嘴里不断地说着:“谢谢”。
大汉有些诧异,伸手往怀里又掏出一块东西放在李澜清手中,转身大踏步走了。李澜清还未缓过来,大汉身影已消失在黑夜中。
李澜清看着手中像玛瑙一样的棱形石头,想必是值钱的,看原先店员的举动便知,心下感动不已。离开酒楼,李澜清踩着青石板慢慢走着,举目四顾,街道冷冷清清不见人影,感觉凄然不已,以他坚毅的性格也不觉间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