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她是不会主动开心
我不知何意，依旧跪在地上，却感觉身后有一股强大的压迫。
“你真的太喜欢跪着。“
这声音，是当今天子拓跋焘的声音，我赶紧又转了身依旧面对拓跋焘跪着。
他将我拉起来，只听他说，“是阿宁罚了你么？“
西海公主赶紧反驳，“才没有！“
拓跋焘点点头，轻笑出声，“别人是跪坐，她却是跪拜。“便见他坐在木案旁，我赶紧为他添茶，又听他道，“安饶果然不同！“
他喝了一口茶，这才说道，“别人都在后退时，你却在前行。“
我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没忍住笑出声。他还是会那样幽默风趣，我以为他会变得很严肃，就像先帝那样。
他看着我又喝了一口茶，再看着西海公主，“看，她哪里是安静，只是不会主动开心。“
我听罢看向他，又想起了西海公主的话，她说我像月亮那样神秘，像是心中藏了许多秘密，又像是空白的一尘不染。又想着拓跋焘说的话，不是安静，是不会主动开心。
我心里的确藏了太多事，有关若生的，有关家族的，有关先帝的警告。身在皇宫，我又得时刻保持清醒，不能犯错。正如先帝所说，要想好的生存，就要隐藏光芒。
西海公主问他为何今天来看她，拓跋焘说：“你不是专程请了老师么？寡人得看看你学的如何，也看看你的老师可有误人子弟。“
西海公主双臂放在木案，微微前倾身子又问，“那么，皇兄究竟是来看阿宁的，还是来看阿宁的老师呢？“
西海公主的确口无遮拦，拓跋焘伸出手指扣了西海公主的额头，西海公主吃痛的捂着额头嘟着嘴退回垫上。
拓跋焘没有回话，只问，“你们在聊什么？为何将她聊的跪下了？“
西海公主刚要开口，我怕她又口无遮拦说出不敬的话，我可不能被治罪。
“回陛下，女儿家的私话。“
便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红了脸低头不敢看他。好在他没有再追问，便问了西海公主一些有关功课的事之后，就起身离开。
走时他单独让我送一送他，我看了一眼西海公主，得到她的点头允可后我才跟着拓跋焘的脚步送他。
到了门口，他微微转身，吕宗离在不远处候着。
“你先在阿宁这儿呆着，等我处理完眼前事，便再来安排你的去留。“
我听后行了一个礼，他点点头才转身离开。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我的去留么？可我还没见到世子。
此后他再未来过，我平时就陪着西海公主，她去哪我便跟去哪。那日我与她见了武威公主，西海公主正拉着我问荷花用鄯善语怎么念，我告诉她后她便捂着肚子一直笑个不停，指着荷花道，“多美的花儿，什么老道士小道士的，小师父也是好的！“
我也没忍住笑了出来，只是佉卢文的读音本就这样读，只是到了汉人语言上听起来就有些调皮了。
便听见一声不屑地声音，“疯疯癫癫的，没点规矩。“
西海公主叉着腰道，“你是不疯癫，但你尖酸。“
原是一位长相英气的妙龄少女，她便是当今天子的妹妹武威公主。她只是嗤笑着摇摇头，淡淡地看了一眼西海公主。
“何来傻气要学异国话语，可不将自己逼上和亲的路么！“
我听罢看着远去的身影，她走的利落，说的也利落，我却看到了作为高高在上的公主的无奈。世间能有几个公主的婚姻是真正如愿以偿的？
后来西海公主问我说：安饶，真的学了鄯善语，就会被和亲到鄯善么？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但她一脸诚恳又期待的神情让我忍不住心疼。可我也无法预知未来，我便回她：有志者，事竟成！
我与若生分开两年了，他今年已满十八！他说，二十二岁会迎来真正的劫。还有四年，我该怎样去帮他化解他的劫难呢？
听父亲说，母亲已经成功生下一位公子，母子安平，族里很是欢喜。父亲母亲总算得偿所愿，我只能说些祝福的话，毕竟我不能随意出宫。
我跟着西海公主，偶尔去藏书阁呆着，偶尔陪着她，也算是悠哉悠哉。西海公主问我，和亲的公主会与谁成婚。向来公主和亲都是要做他国王后的，因而自然是君王。
我不知道她为何那样痴迷鄯善语，公主的行径或是私事我不敢过问，如果她不需要我陪伴她时，我也不能知晓她的去向。
我这天休假，总算能回一趟府里。我初次见到弟弟，长的很是好看，继承了母亲的美貌。母亲问了我一些生活琐事，我自然捡了好的讲。与母亲聊了些时候，我便去见了父亲，父亲正在与同僚会谈，却又似乎听见柔然扰境的话。
见了乳娘和阿暖，她们会时常为我打扫屋子，只等我告假回来小住。闲聊片刻便见父亲已将同僚送出府，父亲这才知晓我告假回府。
想起方才父亲他们聊的柔然扰境之事，原是柔然汉纥升盖可汗大檀率领六万骑兵攻入云中，一路杀掠吏民，抢夺财物。只是天子刚刚登基不久，柔然此刻来犯必然是有意挑衅天子年幼。
拓跋焘不敢贸然出战，只能再等时机。
这夜，我留在府里安歇，便取出若生母亲酿制的葡萄酒小酌几杯，有了些许醉意后才睡下。
翌日醒来，与父亲母亲吃过午膳我便得回宫。走到宫门时守城的侍卫让我靠边低头行礼，原是拓跋焘的马车正往宫外而来。快走近时听得一声吐奚女郎，我微微抬眸才知竟是吕宗，我笑着点头回应。
便见吕宗打开帘子，天子拓跋焘伸了手来，我踌躇不决，吕宗已经下车对我做了邀请，我这才将手递给天子上了马车。
他闭目养神未语，我也只能低头不语，行驶一段路程，听得耳边问：安饶，近来可好？
我抬眸看去，他依然闭着双目，我险些以为他在说着梦语。见我未语，他微微睁开双眼看着我，我这才道：“好！“
他点点头，那样随意，就像是被马车颠簸所致。
马车停下，他踏下马车后向我伸手将我带到地上。我放眼望去，眼前一片耕忙身影。
“他们都是先前逃亡而来的流民。“他望着前方，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们若不想成为流民，便得安定门户。“
原来他让流民们将荒地开垦之后，用来开展农业，劝课农桑，又广增耕田种植粱作，还免除他们三年赋税。如今荒山也成了农田，到处有人忙碌，他们谈笑风生，与先前坐等救济物粮时判若两样。
“得民心者得天下，而民以食为天。百姓吃得饱方能心服，国才稳固。“他望着远方，在太阳的照射下，似乎身披神光。而我看着他，心中很受感慨。
“这样，便能实现国泰民安，夜不闭户之景象。“他说罢回头看着我，笑容里满满的自信。
又看了会儿流民忙碌的身形，他说了声“回去罢“，望着他对大魏的美好规划，我竟对他不由的产生一种崇敬。
马车上，他轻声道，“酷夏便是如此，安饶难得这样暴晒吧？“
我擦拭着脸上的汗水，对他摇摇头，他看着我的狼狈神情，又抿着嘴浅笑。
“我知你出了宫，却没料半途碰见你。“
所以我这是白白地被他带去暴晒了一个多时辰，虽然他解决了流民生计的确功不可没，可似乎与我无关。
“陛下爱民如子，安饶敬服。“
我本是溜须拍马的，他听罢反而朗声大笑，我又在心里重复想了想方才的话，似乎也并无不妥。
见我一脸茫然，他挺直腰身朝我前倾来，笑道，“安饶，你意在提醒我提选后宫，延绵子嗣吗？“他说罢又继续大笑着。
我这才反应过来那话哪里唐突，他如今不过十七，尚为东宫太子时便未娶妻纳妾，如今刚登基不久更不可能急着提选后宫，自然也不会有子嗣。
虽说爱民如子这话体现他圣明，但在这般年纪又此刻情形的他，的确又突兀了。
“陛下，安饶这是拍到马蹄上了？“
他听罢笑的很欢，我忍不住也笑了起来。随后他聊了些幼时趣事，回了宫中，他说等柔然一事安定下来后，他便要改革官制，整肃吏治，只有官民和睦共处方能壮国。
此后回宫，我与他又是许久不曾再见。
直到听宫里说陛下决定要亲自率军北征柔然，因大檀可汗攻陷盛乐，柔然的侵扰牵制了大魏部分兵力，既无余力征服其他国土的政权，又不能分出余力南进与刘宋王朝争强。陛下认为倘若此次再不还击柔然的侵扰，势必让柔然士气大增，更让大魏对他这个新天子失望。
他要做的就是统一北土，那么统一北土的第一步就是征服柔然，否则必然腹背受敌。除了父亲与崔浩大人支持他北征柔然以外，其余大臣皆是反对。认为柔然兵力太强，雄霸一方，此刻与他们相抗衡必然两败俱伤。
九月，陛下拓跋焘一致决定广征士卒，于东郊练兵，他已做好万全准备，要一举击溃柔然锐气。直到十二月底，拓跋焘亲自率兵北征，这是他登基后第一次御驾亲征。
西海公主说，陛下还是太子时便曾御驾亲征，那模样可别说多威风，问我要不要去看一看。
我心中好奇，我见过他登基大典上的唯吾独尊模样，也见过他悲痛无助的模样，见过他对待流民亲近模样，也见过他动怒的模样，可的确还不曾见过他御驾亲征。就在我觉着妥不妥时，西海公主便抓着我的手往城外而去。
城墙上，我站在西海公主身旁，望着陛下一身戎装铠甲，手握天子宝剑，身旁文武百官一一恭送，远远的我见他跃上马背一挥手，大批将士随他浩浩荡荡离去。
我拿出佛串，为他诵经祈福，此战关乎他的威望，也关乎大魏名誉。
他御驾亲征之时由父亲与崔浩大人代为监国，我这期间前去见过贺兰熙，与她讲了在宫中的生活。她说她一点也不羡慕，反而可怜我逃出枷锁又入了金丝笼。
几个月后，陛下拓跋焘凯旋而归，听闻他自行率领一军进了屯柞山，与阿伏干率领的柔然骑兵相遇，而后连战多日斩首数千，大胜而归。
此次亲征不仅大获全胜，鼓舞了士气，也让大魏百姓对他更是认可与敬畏。他班师回朝那日，平城百姓一一出来迎接。
宫婢们都说，胜仗而归的男儿最是英武帅气，谁不是早早忙完手头事便去前殿看一看呢？西海公主问我去不去，我摇摇头拒绝了，那么多人，如何能透过人山人海呢？武威公主也觉着没啥可看，男儿本就该如此，又不是选夫君。
听了武威公主的话，最终我们都不曾去了，西海公主也说的确不是选夫君，没必要太痴迷。可我也想说，那为首的天子到底是她们的兄长。可怜天子高高在上，却还是抵不过少女怀春的夫君，我努力憋着笑意。
此次北征柔然虽是成功，但拓跋焘不慎陷入重围，殊死拼战才使柔然退兵，此战到底没有对柔然造成伤害和影响。因而回来养精蓄锐了一些时间后，他还是决定乘胜追击。柔然不败，对他统一北土势必造成最大阻碍，所以柔然是他必须拿下的。
父亲被天子派往并州征讨反叛的胡人很是成功，还师后被天子升任为侍中、吏部尚书，继续掌管南部奏事。
天子准许我回府庆贺父亲，回府后我与父母闲聊了些许。这才发现至从入了宫，父亲母亲也有了新的孩子后，我与他们无形之中便淡了许多亲情。回府似乎只是完成一件任务，他们也没再过问我的婚事，只是让我在宫中谨言慎行。
家里人叫弟弟阿能，他很爱笑，比我好多了，总会让人忍不住逗他。
我去看了贺兰熙，给她拿了西海公主给我的糕点。与她去寺庙中敬香，一路闲谈。贺兰熙说，倘若我一直就这样留在宫里，那她可得让外公想法，也让她去宫里。
宫里太闷了，入了宫中可不是府里的女郎，便是伺候人的了。她笑说，可在府里不开心，入了宫至少有我在。
我搂过她的腰，捏了捏她的脸颊：“要不，你等我混个好差事，以后娶了你如何？“
贺兰熙抱着我的腰，笑了：“安饶可得说话算话，不能负心。“
我笑道，“那你可不能先嫁了夫家，否则我怎能去抢亲？“
“你说跟你走，便不用你抢，我自己跟来。“
我们笑的甚欢，一路走走停停。贺兰熙对我说，过几日便是她生辰，我可否出宫来。我自然是不能了，她有些失落，却见身旁的摊位上有一只发簪，是蝴蝶，简单而落落大方。
我拿起为她戴在发髻上，道：“我提前送你礼物罢，往后每年你的生辰我都陪你。“
贺兰熙眼里闪烁着光芒，点点头。一路都在有意无意地去触摸头上的的簪子，直到一辆马车快速前来，身旁一位男子躲避马车眼看要碰上贺兰熙，我赶紧搂着贺兰熙的腰转个身，再一脚踢向那位男子。
父亲会武，我多少也比深闺女郎强健许多。虽说三脚猫，但普通男子倒也伤不得我，贺兰熙痴痴地望着我，抿着嘴楚楚动人。
倘若贺兰熙真与那男子撞个满怀，不说名声有损，就贺兰熙那样的性子定然得抑郁许久。男子一脸怒气，我抓着贺兰熙的手便跑，回到梁郡公府时我们才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