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 115 章
太狼狈了。
苏纪捂着脸,忍不住的想:实在是太狼狈了。
他身上还带着伤,跌坐在泥水里,浑身都湿了个透。
京城的冬夜下着暴雨,又冷又黑,苏纪不觉得自己在人间,而像是深不可测的海底。
而仅仅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就是从落地窗透出来的暖黄灯光,明晃晃一片,将倾盆的雨点勾勒出肉眼可见的痕迹。
雨下的实在很大,雨点砸在身上的时候,不亚于被人用小石子儿不断地投掷,皮肤表层密密麻麻的传来持续性的疼痛。
苏纪冷得打了个激灵,不受控制的一直发着抖,却避无可避。寒冷和狂风暴雨铺天盖地的向他袭来,卑微的就如同海啸之中的一艘小渔船,随时都有可能被风浪彻底掀翻,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他抬起头,嘴唇冻得青紫,脑袋也有些昏昏沉沉的,仍旧执拗的盯着那扇窗户。
从没有完全被窗帘遮住的缝隙中,隐约能够看到两道人影亲密的动作。
个子高的低着头,好像正在被稍矮的那一方用毛巾擦着头,画面看上去是那么的般配与温馨,衬托的苏纪更像是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肯尼嘴里还叼着那枚刻着苏纪名字的私章,因为含得太久,合不拢的狗嘴里开始流下些涎液,黏糊糊的能拉成丝儿。它仿佛能够感受到主人此刻心如死灰的心情似的,于是趴到苏纪的腿上,想要用身体为他挡住一点点雨水。
但这雨来势汹汹,下得这么大,肯尼的做法也不过是徒劳。
坚固的墙体消去了大半部分暴雨的白噪音,显得室内更加的安静,连衣物的摩擦声都异常清晰。
唐慢书边脱外套,边用余光打量了一眼窗外的一人一狗。
他看向正在处理湿毛巾的苏绥,漫不经心的笑道:“就这么让他在外面等着吗?”
苏绥将毛巾丢进洗衣机里,听到男人的话后,动作顿了顿,垂下了眼睫:“我没有让他等,他不走,我也没有办法。”
唐慢书的话里带着一些不易察觉的试探:“他说来找你,是想把苏家给你,看样子,你没要?”
虽然是疑问句,但他心里多少有几分笃定。
如果苏绥真的达成了苏纪的某项心愿,那他肯定就不会是自己刚刚看到的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了。
唐慢书在心中暗暗思忖的同时,苏绥也另有心思。
唐慢书的话让他想到了昨晚和苏纪的交谈。
苏纪迫不及待的想要补偿自己,但他们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苏绥最想要的就是看到苏家彻底垮台,以此来报复苏家夫妻俩曾对宁清做过的那些龌龊事儿。
苏绥甚至不需要明说,随便提点两句,苏纪就听出了弦外之音。他也丝毫不怀疑苏纪会不会按自己的心意来做,毕竟处于这种状态里的男人,已经完完全全被情绪支配了,一激动,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结果也很显著,才过了一天不到,苏纪便和苏华东、黄月琴闹掰彻底,还专门又来找自己,想把苏家拱手相让。
苏家……
呵。
苏绥勾了勾嘴角,无声的嘲讽一笑,向来温暖的眼睛里透露出极其罕见的、刺骨的寒意。
他只想看着苏家怎么被自己的接班人亲手毁掉,并不想接手这肮脏的东西,甚至连多看一眼都会作呕。
苏绥给自己的定位是一个永远也不会主动伤害谁的人,这是宁清的期望,他也一直在为此而努力。可在弄垮苏家这件事上,他虽然没有直接出手,但多多少少脱不了什么干系。
苏绥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一个俗世意义上的好人,他利用苏纪来完成自己兵不血刃的报复,同时也真的被他欺辱过,归根结底
,如果当初苏纪没有对不起自己,那么苏绥也绝不会把他牵扯进来。
如今这样……
也算是一报还一报吧。
苏绥的眼皮跳了跳,看了窗外一眼,在心中无声道:今晚过后,他和苏纪就再也没有瓜葛了,过往的恩恩怨怨,全都一笔勾销。
唐慢书一直都用着不算冒犯的目光看着苏绥,青年身上忽然改变的气场和泄露出来的浓浓的悲观意味令他心里一揪,等反应过来后,人就已经走到苏绥身边了。
“有什么事,不用压在心里,可以跟叔叔说。”
唐慢书轻轻地叹了口气:“别总是一个人扛着。”
往日里对着谁都是杀伐决断的眼神,此刻却满是对苏绥的心疼。
直到那淡淡的烟草味已经离自己不过一个臂展的距离了,苏绥这才回过神来,刚好对上了那双黑沉沉的眼睛。
他的心脏蓦的一重,总觉得自己好像窥探到了什么,但一眨眼后,那只被捕捉了不到一秒的情愫瞬间又消失不见,令苏绥一时间有些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我这样是不是很过分?”苏绥本来想笑着说这句话的,但后来发现,还是做不到,于是只扯出了一抹略带着苦涩的淡笑,淡到几乎不能称之为一个笑。
可看得唐慢书却更加心疼了。
他郑重的摇了摇头,直视着青年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绥绥,如果我是你,苏家不会直到今天都还存在。你知道的,我会用上最恶毒、最残忍、最赶尽杀绝的手段,斩除一切不利于我的因素。就算是姓林、姓周那几个小子,如果有谁得罪了他们,想必也会用尽一切办法报复回去。跟我们这些真正的恶人比起来,你的所作所为,就像是棉花做的拳头一样轻飘飘的。”
即便苏绥没有明说到底是什么事,可是以两人之间的默契,他根本无需多言,唐慢书也能够感知到一切。
“何况,是苏家对不起你,是苏纪欺负你在先。从头到尾都不是你的错,你无须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感到任何的心理负担。”
唐慢书说的很有道理,苏绥自己也明白,比起求证,他更多的是想要一个来自年长者的安慰。
青年撇撇嘴:“你不会觉得站在你面前的这个小孩可真心肠歹毒吗。”
唐慢书认真的看着他,回答道:“不会。”
“为什么?”苏绥追问。
“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善良,善良的足以让任何一个人在你面前都自惭形秽。”
唐慢书的一句话让苏绥有些愣住,他仰起下巴,呆呆地发出了一个无意识的音节:“啊?”
他这样显得有几分幼态,配上那双水润润的眼睛,更像是一个乖到人心里去的小朋友。
唐慢书忍不住发笑,伸出大手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你看你现在多乖,谁会觉得这么乖的小孩是坏人呢。”
苏绥被揉的往后退了几步,有些不适应的甩了甩头发。
见状,男人这才收回了手,正经起来,回答他之前的那个问题:“我大概了解苏纪和他家里的情况,就算是没有你,他迟早都会和苏家决裂的,你没有必要即将这一切都看作是自己推动的。”
“而且,就算是你一手推动,一手策划,你和伯母在苏家吃过那么多的苦,想要报复回去,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心理了。”
说到这儿,唐慢书其实还有一点不满意:“你知道吗,叔叔一直在等你开口,只要你一句话,我会让苏华东、黄月琴乃至苏纪,全都身败名裂。”
“也不只是苏家,包括之前那几个人,叔叔都可以替你解决。但是你——”
越说,他越是觉得气人,不满的控诉道:“但是你不论什么事,都不想要叔叔帮忙。明明我们才是这个
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可你却总是把我往外推。”
苏绥一愣,似乎是没有想到男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此时他的注意力已经从苏家这件事上被唐慢书成功转移到了他们两个人的事上,听到唐慢书这么说,一时还有些羞赫。
最亲密的人……
苏绥耳尖一红,微微的发着烫。
见人不说话,唐慢书向前一步,乘胜追击道:“你是因为不想麻烦叔叔,还是觉得叔叔不会管你,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才一直都不愿意让我帮你?”
苏绥被他逼到没有退路,后背隐隐的挨上了墙壁,透着丝丝凉意。
他总觉得事情好像哪里有些不对,两个人之间一直都存在着的隔膜也有些被打破,可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他自己也找不出来答案。
唐慢书见他不说话,略有些强势的再问了一遍:“告诉我实话,好不好?嗯?”
苏绥有些心慌,闪躲着唐慢书炙热的视线。一向都是他游刃有余,很少有这么手足无措的时候。
“都、都不是,”苏绥稳了稳心神,答道,“我只是……”
他抿了抿唇,连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都不知道:“只是觉得,好像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
苏绥觉得自己肯定是出了错觉,他竟然从唐慢书拔高的音量里听出了几分不可置信和几分委屈。
“如果我和你之间都算是没有必要的话,那你还想和谁有必要?”
苏绥听到这句话后,忽的睁大了眼睛,心中警铃大作。
他一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原来……
苏绥的心脏因为这句话而跳得厉害,几乎快要突破胸膛了。他异常敏锐的意识到了目前的局势似乎已经不再受自己的控制,就像是一辆按原定计划行使的列车忽然没有任何征兆的驶离了轨道。
这种脱轨的感觉令他无所适从,近乎逃避般移开了视线,咬着下唇低声地说了一句:“现在……现在先不说这些好不好?”
唐慢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不信苏绥感受不到自己对他的感情,可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苏绥在逃避他的感情。
这让唐慢书有些受伤。
他看清楚了,苏绥在躲着他。
安静了一会儿后,男人才哑着嗓子说:“好。”
他往后退了一步:“现在先暂时不说。”
唐慢书难过的好像都要哭了,苏绥不敢抬头去看他,一直像鸵鸟一样低着头。
唐慢书静静地看着苏绥。
他想到了柏钺跟自己说的话,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这不是苏绥的本意,他只是本能的逃避和拒绝爱这种事物,而不是在拒绝自己。
他知道的,他的小狐狸那么善良,一定也不想让事情变成这样。
唐慢书其实并不是在为自己难过,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得不到回应,他只是在为苏绥难过,为他没有办法回应而难过。
目前的情况确实不适合继续将那层窗户纸给捅破,苏绥很明显的在抗拒,如果自己继续坚持下去,恐怕只会将人越推越远。
等了那么多年,也不差这几天了。
唐慢书很快便收拾好了情绪,苏绥本身就有些敏感,他不能再让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到他。
“那答应叔叔,不要再想那些事了好不好?”唐慢书不想看到苏绥自己和自己内耗。
自从得知那幅画和他本身的自毁倾向后,他就总是会担心苏绥某一天情绪会忽然崩溃,因此在最近几天的接触之中,都更加小心翼翼的与其相处。
苏绥听着男人温柔担心的话语,心中不免为之一暖,眼睛中深藏的阴郁也随之退散,转而换上了与往常别无二致的微笑。
他点点头,神态越发柔和下来:“嗯。”
只要不是说那个方面的事,苏绥的情绪便控制的很快。
唐慢书松了口气,回过神后,才发觉两个人搞成现在这样有些尴尬,于是便道:“我出去一趟,让苏纪先离开。”
京城现在的气温常常保持在零下,屋外又是狂风暴雨的,苏纪身上还带着伤,要真是在外面淋一夜雨,人不死也得脱层皮。
唐慢书倒是够心狠,无所谓苏纪是死是活,但这里毕竟是苏绥住的地方,要真是闹出人命来,对苏绥以后在娱乐圈的发展肯定会有影响。
他是为了苏绥才愿意出去这一趟的,否则,苏纪根本不可能再见得到唐慢书。
“把这伞给苏纪吧,”苏绥顺手将自己刚刚撑过的小伞递给了唐慢书,“跟他说,从此以后,我们谁也不欠谁的,恩怨算清,一拍两散。”
唐慢书接过,在出门之前,忽然对苏绥笑了笑:“你看,我就说,绥绥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小孩。”
苏绥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脸颊有些发热,小声道:“什么呀……”
他说这话时的声音本来就小,唐慢书把门打开后,呼啸的狂风裹挟着雨点飞溅进屋,更是彻底的将这句话吞没了。
唐慢书一出去就关上了门,以免冷风吹进去让苏绥受凉。
他撑着苏绥的那把透明小伞,把自己打过的伞扔到苏纪面前,居高临下的打量着眼前落魄的青年。
苏纪的状态着实算不上好,甚至可以用一句凄惨来形容。
他本来就浑身是伤,如今被风一吹、雨一淋,伤口自然是发炎了,继而引起高烧,整个人的精神都浑浑噩噩的,仿佛下一刻就会撑不住,彻底晕死过去。
唐慢书的忽然出现让苏纪清醒了一瞬。
他费力的抬起眼皮,在雨幕中努力地辨认着来人,仍然怀揣着一丝苏绥出来见他的希望。
但在看清楚唐慢书的脸后,那一点点支撑着他坚持下去的希望,也彻彻底底的破灭了。
而唐慢书接下来的话,更是直接将苏纪打入了地狱。
“苏绥让我给你带句话。”
男人面无表情,对待这种丧家之犬,甚至连任何多余的眼神都不想给予。
他的声音远远地从上方传来,虽然狂风大作,暴雨如注,但依旧无比清晰的传到了苏纪的耳朵里,像最锋利的刀一样,一寸一寸的割着他心脏最嫩的地方,将那里割得血肉模糊。
“他说,你和他之间恩怨两消,谁也不欠谁的。”
“从此以后,一拍两散,再无瓜葛。”
其实如果换成其他时候,唐慢书绝对不会原原本本的将苏绥的话如实相告,他必定会用上自己觉得最杀人诛心的话来折磨苏纪。
但或许是苏纪确确实实已经得到了他该有的结局,或许是唐慢书不愿再与这些人对峙,总之,他没再浪费时间添油加醋,而是选择原原本本的将苏绥的话转达给了苏纪。
说完这句话后,他没再多看地上的人一眼,转过身径直回屋。
在离开之前,还多留下了一句话。
“不要再来找苏绥了,滚吧。”
苏纪再也坚持不住了一般,轰然倒在地上,在意识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只能看到唐慢书逐渐消失的背影,以及门缝打开后,泄露出来的那一丝暖光。
温暖,明亮,令他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抓住。
苏纪想起,小时候也是同样的一场雨夜,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漆黑冰冷的别墅里,渴望着家里灯光的亮起。
雨尽天明,苏纪没有等到灯火,却等来了太阳一样的苏绥,驱散了他对于孤独的恐惧。
他回望自己的前二十几年的人生,似乎每
一个成长的阶段,都离不开一场暴雨,伴随着骨骼被拉伸的生长痛,每每晦涩的就像是雨水泡发了的乌木,散发着腐败的、枯朽的味道。
没有人会喜欢苏纪这块发潮的枯木,所有人都竭力的追逐着温暖明媚的太阳。
他又往后看自己未来几十年的人生,眼睛却被重重的雨点砸得睁不开,一眼看不到尽头。
苏纪不知道这场雨什么时候才会停,但他知道,他再也等不来自己的天明了。
雨还在下。
但太阳不会再升起。
一个成长的阶段,都离不开一场暴雨,伴随着骨骼被拉伸的生长痛,每每晦涩的就像是雨水泡发了的乌木,散发着腐败的、枯朽的味道。
没有人会喜欢苏纪这块发潮的枯木,所有人都竭力的追逐着温暖明媚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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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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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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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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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纪不知道这场雨什么时候才会停,但他知道,他再也等不来自己的天明了。
雨还在下。
但太阳不会再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