皕枠三章 陷入僵局

皕枠三章 陷入僵局

皇帝体力不济时留下的“制衡”二字,岂是对七公主说的,一个十岁的孩子又懂什么叫制衡。

他本想,平日虽说皇后一直斡旋在太后与自己之间,但皇后作为后宫之主,出于平衡各宫关系的目的,也为了让太后、皇长子与郑皇贵妃之间的龃龉不至于时时剑拔弩张,她多数时间都站在没有皇帝支援的太后、皇长子一侧。

而此一回,到了太后将携皇长子与皇帝自身对峙之时,皇后却决然选择与七公主做一出戏,以缓和郑皇贵妃不在翊坤宫时,病中万岁一方或力不从心的局面。

即使之前万岁说的只是她最好不要在当场,而待在别处,持中立的态度,旁观这场国本之争的收尾,可皇后并未深思熟虑,却也定下了眼下这一制衡的法子。

皇帝的两句“制衡”,其中之一是为向皇后表示对这一计的认可,此外就是让七公主听皇后娘娘的话,把这一出戏做全。

但突如其来的心悸与疼痛没能让他把口中的话说全,甚至喉头就像被什么堵住似的,眼前景象仍然清晰——七公主因为慌张憋得通红的脸,和皇后瞪大的眼睛昭示着皇帝现状的不妙。

他依然能看见皇后急忙将御医召进殿里,又是扶肩,又是把脉的,皇帝才惊觉,自己这时耳也不能听了。

“气血**运化失调,水湿停聚,聚湿成痰而成痰湿,万岁此时喉头郁结、口不能言,皆因痰湿之状所致,或是早先多增了几味固元、补气之物,故而添了些许壮火之缘故。”

御医说着,口头说着请万岁抬手,却发现万岁挑着眉毛,毫无反应。之后又将手心贴在万岁胸前与后腰处,“眼下,万岁耳不能听,一呼一吸之间,气似不入腰、肾……娘娘,依老臣之见,万岁不可如此直立久坐,还需卧于榻上,伸展些才是。”

“万岁此状,只需躺卧即可?”皇后自然而然地绕到万岁一侧,取来一支狼毫小楷和一张纸,写下“万岁此时尚好”。

皇帝眉头皱起,亦不知眼下状况因何而起,闭上眼微微点了点头。

“御医言,或卧于榻上,可方好些。”皇后在纸上接着写。

万岁摆摆手,手往暖阁中一指,再指了指自己喉头,示意御医把常用的药拿过来。

御医自知万岁此时的样貌不堪言妙,方才所说的痰湿一事,也只是挑了几个轻状略加描述。

因皇后娘娘在场,他怎敢将从未试过药、才新配出就立马交于万岁服用的再造定坤丹此一味药之事,当着娘娘的面直言出来,害怕担下万岁不让说却说了,以及娘娘不让随便用药却用了的两份责任。

里外不讨好还是一说,要紧的是万一被深入追究下去,皇长子此前让自己又是帮忙寻铅毒,又是帮着给万岁服助眠长睡之药的事,也难免将在娘娘面前暴露。

到时万一要与皇长子对质——御医此时已经在自顾自地想当然了,皇长子殿下贵为延禧宫之主,岂会承认自己做过的这些有损万岁身体的事,最终要承担责任的还是自己。

故而御医见万岁让他去取药,也只能犹豫地站在原地,迟迟不敢往暖阁里去,将药取出来,假装不懂万岁之意。

皇帝怒目圆瞪,久久地看向御医,御医面露不明所以的表情,摊着手,一副不知万岁眼下所指何事的样子。

皇后看着眼前满头鹤发的御医与一脸怒容的万岁,也是一脸困惑,便开口问御医,“万岁骤然对你动怒,所为何事?”

御医无辜地回到,“老臣实不知,或是万岁又有何处不适了?”趁着此时万岁耳不能听,口不能言,他想着能把服药的事瞒住多久就是多久,即便万岁此时要发难,再造定坤丹的做法也只有自己知道——这是他作为御医,能于宫中长久保命的东西。

皇后被这么反问,心中有不满,但万岁除口耳之外,并未得见有过于不适之状,三人一时僵在一处,七公主则在原处坐着,手里摆弄着翊坤宫里这些熟悉的玩物,眼睛盯着父皇的“伤腿”一动不动。

七公主就算再机灵,也无法将这些事串联起来,此刻只当是因自己闲来无事跑来将自觉异样的事报给父皇,才出现了方才这些异状,以及引发了相当的询问与发难。

她坐在一旁,也并非有多坦然地面对这一切,更多的是费解和些许的自责——自打母妃离宫之后,似乎连简单的一件传话之事都难以做好。

可与此同时,她又想到之前若是出了此般因自己而起的争执之事,母妃会在一旁以父皇对七公主的宠爱为由,轻声安慰。

父皇的确是对自己多有疼爱,想到此处,小鱼尾向父皇身边靠近,小手搭过他的手背。虽父皇平日可谓是胖硕,但这时她的手擦过父皇的手背,却明显地感觉到一丝干燥粗糙。

小时候被父皇拉过的手已经记得不甚清楚,但此时手里的触感,让她心里蓦地有一种难以名状的难受。

想要提起笔,在纸上写些嘘寒问暖的话给父皇看,殿门透进的日色,一时被一众由远而近的人影遮挡,地上踏起的灰尘清晰可辨。

没人将来人是谁报明,忽然来访翊坤宫的是何人不言而喻,小鱼尾顺着光中的灰尘朝殿门看去,太后领着皇长子,身后是一众慈宁宫宫人,一行十余人停在门口。

除去太后与皇长子,其余的慈宁宫宫人像是要接管翊坤宫之状,将原本立在宫中的从坤宁宫调来的宫人悉数顶替,站在他们、她们的位置上。

而太后与皇长子——如皇帝料想的那样,甚至比他的料想要来得更加迅速——一前一后径直走来皇帝安坐之处,完全没有给皇后与七公主留任何时间与机会,做仍未来得及商量的那出戏。

皇帝心想,果然以自己对生母的了解,皇后的不在场才是最佳的,谁承想太后竟然一刻都等不及了。

“嘶啦”一声,太后将宫人给她递上来的一叠纸放在桌面上,手指轻点了点,移到皇帝面前,“我平日修佛,早年起就对大小诸多事不闻不问,时常无暇予抱恙的皇帝过多关注,却也不主动来打扰皇帝养病清修,只是眼下此事,比起其它来,都更显要紧,因此直直过来,皇帝勿要心生嫌隙。”

太后上回到这翊坤宫来,还是听闻皇帝旧疾复发之时,此刻以为说些不对辈分的话,就能引起皇帝重视,哪知道在一旁一直欲言又止的皇后直等自己说完,才慢慢悠悠地回到万岁此刻听不见也不能言语。

“太医院一年数十万两白银的用度,如今一国之君旧病反复,医着医着,怎还添了不能言不能听的症状?”太后言语之中净是向御医迁怒的不满与刻薄,心想许久未有此般居高临下地支使皇帝的机会,从慈宁宫赶来这一路上,好容易才整理好为母、为太后的思绪,却被一句“口不能言,耳不能听”更了回去。

御医被太后这一句加上自己,又连带上太医院的轻声却有力的怒斥,弄得诚惶诚恐,偷着眼瞧她身侧的殿下。

皇长子从殿外走来时也是一脸心事重重,在皇后离开慈宁宫来寻七公主后,太后变本加厉地像要将郭氏的名册画像推入他心中一样,一次次地重复“命”他下定决心利用此大婚之机,将太子之位稳稳入手。

这时与御医对视,心中加倍烦躁,只恨好端端地为何让皇帝恢复康健,且在这个时间清醒。皇长子瞪向御医的同时,眼睛也斜向一脸愠怒的皇帝,皇帝浑圆油亮的额头微颤,渐渐冒出三四道横纹。

皇长子条件反射般地站在太后身后,连连碎步,退了几尺,引得太后侧目看他,以为皇长子这就要离开,便喝道,“急什么?!眼下他不能听言,难道就空跑此一趟不成?”

皇后适时恭敬地递上纸笔,想了片刻,又将纸调转向自己一侧,“太后请说,妾身将您所言记下交于万岁一览。”

“要记也不该由你一位皇后记,你,”太后指着小鱼尾,“往日就听闻你识得多字,此时就由你记下,然后让你这一时不能听言的老子用点头、摇头表明他意即可。”说完又朝皇后轻轻甩了甩头,示意由她把笔递给七公主。

皇后只好照办,皇帝似看穿眼前这一幕将为何,便从半截处拦下皇后手中的笔,在纸上草草写下两字,一把抓过纸拍在太医面前,只见上书“服药”。

除了见到两字的御医一时心中发紧,他面朝的皇长子同样露出一脸不自然的神色,但此时王命已下,由不得再僵在原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了,御医转身进入暖阁寻药。

而半日过后的行宫大殿里,伊士尧、金靓姗和瑛儿正同样经历着一片僵局,“所幸几个尊位在翊坤宫之时,没有提到任何关于何御厨之事,否则这淌浑水越加难以清澄了。”

彼时同样在皇宫之中的瑛儿,正在翊坤宫之外为了收回郭氏名册而四处奔走,一时未果返回翊坤宫,却在进了宫门之后发现各屋内的宫人都被坤宁宫与慈宁宫的宫人取代,好容易才绕到无人一侧接近正殿,周围站满了慈宁宫的人,根本无法听到里头在谈什么。

因此她又在皇宫各处绕了半日,最后待翊坤宫里消停下来,只剩入睡的万岁一人和熟悉的几位宫人时,瑛儿才得以打探些皮毛,除去七公主早先说到的两三事,再有太后携皇长子来宫中有大事与万岁相商,此外还有就是万岁忽然一时不能言语,也暂时失聪了。

因此此刻在行宫大殿正殿中,明着,瑛儿是在对郑皇贵妃说话,其实是想诱此刻看来有些不耐烦的何贵把不住口风,透漏一些频繁接近娘娘的用意——这样至少在皇长子与皇三子两头的消息里,她至少能将其中一样了解得清楚些。

而伊士尧沉默不语,还在为金靓姗不相信有途径能回到现代的事感到些许恼火,也没有太多事可以立刻就做,因此不光是一脸不满,还有对金靓姗和瑛儿着急的事不屑一顾的神情。

金靓姗只想先支开瑛儿,然后用帮助伊士尧测试定魄香作为筹码,和他交换劝解何禾答应与皇三子成婚,以及回宫之后告发皇长子在菜肴中下毒的事,因此这时她并不想参与到瑛儿质问何贵的话里。

可伊士尧迟迟不开口又难住了她,只好回呛一声瑛儿,“这又如何是好事,万岁不知何贵之名,日后又怎将带往宫里取信于他。”

金靓姗和伊士尧交流几日,习惯性地将两人私底下谈论过的事,误当做人尽皆知的事,所以嘴上才没把门地说出要把何贵带入宫中让万岁取信的事。

这么一来,瑛儿的妒火燃得更加旺盛,心想自己花去多少时间与精力才得来的万岁信任,竟然在何贵身上,花去时间寥寥就得到了,这让她不得不再一次将郑皇贵妃娘娘与他或有私情一事想起。

如此便罢,何贵这厨子一脸不在乎的表情让她更加心存怒意,只得没好气地加上一句,“如此散漫之人,又如何可取信于万岁,如何助皇三子殿下顺利得来太子之位?”

金靓姗根本不知道这一时瑛儿的抱怨出于什么,只是想让她尽快离开,好让自己把同意帮助伊士尧测试定魄香的筹码抛出来——只有这样的交易,才算得上公平地互助,而且没有何贵在将来某日当着皇长子面的倒戈,皇三子与皇长子所在的天平未必会往某一侧倾斜,甚至说不好要被此时的聪明反被聪明误了,瑛儿哪懂这些,而且这里头还有一层不便说明的缘由,因此比起对瑛儿这时对伊士尧的质疑,更好的办法则是支开她,不让她再影响伊士尧的决定。

“先都退下吧,”郑皇贵妃朝着本就只留了寥寥数人的大殿之中说到,“只留我与何御厨在此处便可。”

第二句话话音刚落,瑛儿几乎就要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在还没来得及发出疑问前,就被娘娘一句“瑛儿,你也先去前殿伺候皇三子”推出了大殿的门。

此外,何贵那一脸云淡风轻、自打从后院被人叫来之后就没有发生过变化的表情,在此时的瑛儿看来,更像是一种胜利者的炫耀,傲慢无礼,却无法撼动。

瑛儿尝试假意甩了甩袖子,打在何贵身上,一言不发、连“是”都没回地带上宫人离开了大殿。

她的后脚才跨出门槛,金靓姗就郑重其事地对伊士尧说,“无论之前发生了什么,从我说这句话起,还请你务必跟着我的思路来,这样我们俩未来都能好过些。”

这样没有来龙去脉的话把伊士尧吓退了两步,“你如果能说清楚,最好现在就说,不然我怎么可能答应你,”他想起一件事,拍了拍自己的怀里,触到自己以为没带上的东西时,如释重负地笑了笑,“你还没答应……”

“只要你帮我,你怀里揣着的那东西,这一秒开始,我就帮你试。”金靓姗抢先一步,把伊士尧想说的话接了过来。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一下弄得比之前更加严肃,而且还尴尬。”

金靓姗眼球动了动,说到,“没有必要瞒你倒是,就是你之前说的,‘时间悖论’,好像生效了。”

原以为伊士尧会好好针对这件事嘲笑一番,结果却没成想他意外冷静,“怎么?跑来明朝就能不相信科学了?再往下说说,是怎么一回事让你改变主意了。”

于是金靓姗将瑛儿前一晚加上这个早晨从各处听来,传给自己的话,原封不动地给伊士尧复述了一遍。

“也就是说这郭氏,颠来倒去的,还是要当太子妃,甚至还可能当皇后?”

“现在能看到的也只是能和皇长子成婚,你说的皇后什么……”金靓姗想到郭氏的结局,一时之间沉默了。

伊士尧不想细问这些东西,但心里想着交易就是交易,既然刚才金靓姗就口口声声答应要帮自己试一试定魄香和定神纸包,那就不能放弃这个机会,该试的现在就要试。

于是他从怀中稳稳地抽出为了防止折断,裹得严严实实的定魄香,还有定神纸包,这次没有犹豫,径直向金靓姗的方向走去,且妥妥地放在她身旁的桌上。

“我不管太多,只是我俩做好了交易,你帮我这一次,我下一回就定会帮你,”伊士尧的手蹭到了定魄香纸卷外的灰尘,赶忙在衣服上擦了擦,“现在要么你先把要做的事告诉我,要么就先把香点着,试试。”

金靓姗眼睛盯着桌上的两样东西,心想该先说,还是该先做,先说的话,这时自己掌握的信息也有限,瑛儿刚才又被自己赶到大殿之外去了;但是先把定魄香点燃——她脑中回想起那一天,伊士尧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样子,心有余悸。

“你这个纸包里的药,是真有用,对吧?”堂堂一身皇贵妃的装束,说出的话竟然格外怯懦。

“如果不是,我那天就没了,现在还能站在你面前?”伊士尧这句话刚说出口,金靓姗转身就走向了最近的烛台,返回的时候手里还带上了一个黄铜制的球形镂空香插。

“你最好是能醒过来。”金靓姗将定魄香靠近烛火,随着两缕白烟升腾,她示意伊士尧向前靠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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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结膳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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