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失神
广陵王府。
夜色陈凉如水,一道身影下马,由外匆匆回至府中。
福冬从内里迎上来:「世子。」
颜元今脚步未停:「王爷呢?」
「在房内歇下了。」
颜元今「嗯」了声,径直朝落英殿而去,一路行至内里厢房,看见四周并无下人,房门虚掩,顿了一顿,推开了门。
屋内没有人影,理应躺着歇息的广陵王也不见踪迹。
他关上门,径直朝床边走去,行至那红木檀床与墙壁的缝隙间,抬手轻扣了墙板下,一声慢两声急,很快便听见沉闷的「轰隆」一声,红木檀床骤然慢慢升高,而后朝内旋转过去,墙壁翻转,露出内里漆黑幽暗的甬道。
颜元今停顿了半晌,走了进去,又听「轰隆」声响,机关门旋转关上。
他掏出特制铜钱,轻轻一擦出火焰,照亮前路。甬道起初很是狭窄,而后愈发宽敞,如同进入一个无止境的山洞,不知走了多久,曲折蜿蜒,却看不到尽头。
漫长的黑暗后,依稀开始有了光亮,路两边摆放着散落的夜明珠,散发出淡淡的光泽。
灭了铜钱火,再朝前走,数不尽的夜明珠尽头,有一道莹莹光影,忽明忽暗。
巨大的冰床如同在黑暗中撕开一道裂缝,骤然出现在他面前。
冰床前坐着一位衣着华贵的男子,头戴金玉冠,腰束金缕丝。他弯腰轻抚着床上人影的脸,似忽而发觉有人过来,并未抬头,只轻声道:「今儿,你来了。」
颜元今面无表情,语气却风凉道:「听闻你发病,现在看来好得很。」
那男子低笑一声:「急病而已,要不了性命。」
他抬手摸上床上女子的嘴唇:「今儿,我不在的这些时日,有没有来陪你娘亲说说话?」
颜元今沉默一瞬,并未回答,只轻嗤:「明明知道再接近她,那僵气只会让你的心绞愈发严重,你当真是不想要这条命了?若你死在这里,我可不会替你收尸。」
「为何要咒爹爹?」床前那人终于抬起了头,面若冠玉,却苍白毫无血色,整个人看上去没有半分精神,好似被什么吸去了精气一般。此人正是广陵王颜安,他低低地笑出声来,招了招手:「今儿,过来看看你娘亲。她饿了,气色看上去很不好,你是不是太久没理会她了?」
颜元今闻声未语,转身便似要走。
「你不过来,那我便过去。」
广陵王说着,慢慢从床边起身,拿起床头的一只碧玉瓷杯,行至颜元今身后。
他一把拉住他,嘴里低声呢喃起什么,一条碧绿色的小虫爬上颜元今的袖间。
颜元今眉头倏然一皱,如同被定住般,停在了原地。
不知何处变出的弯月小刀,缓慢地蹭上他肌肤。广陵王轻轻在儿子的腕处划了一道口子,用瓷杯在下接着,任由鲜血低落杯中,一滴、一滴,汇聚成片。
「这样才是你娘亲的好儿子。」他的声音悠悠,犹在低语,收回那小虫:「你们本就是一体的,谁也逃不开。」
满满一杯殷红的鲜血,犹如世上最毒的甜浆,被这男人慢慢灌入床上沉睡僵尸的喉间。
胜雪煞白的肌肤下可瞧见清晰的血管纹路,那些纹路此刻在不约而同抖动着,如一条条河流,游走鲜红的血液。褶皱的肌肤慢慢变得光滑平坦,结满冰霜下因长久失血已然变得丑陋的面庞顷刻间又恢复成了美丽动人的模样,除了已经褪不去的僵斑,每一处都美到失语,任谁都不会不为这张脸庞而动容。
「看,果真只有你的血有用。」
广陵王似着了魔,爱抚发妻的发间:「姒儿,你又变美了……你要何时才能醒来?」
颜元今身子猛然一颤,似终于回神,站在原地,看着腕处伤口还在细细渗的血,心间忽觉一阵无力的恶心感,那感觉让他想吐,犹如幼时每一次,他捧着失血的手腕,独自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呕吐着。
真是没用,都已经长大了,还是逃不开这种手段。
广陵王笑了起来:「还站着做什么,今儿,真不看看你娘亲么?」
颜元今冷笑:「她已经死了。」
「我说了多少次,她只是在睡觉。」
「我爱她,她也爱我,若不是她睡着了,我们本应是幸福的一家口……」
「她爱你?」颜元今讥笑出声:「她爱过你?你自欺欺人这么些年,竟然还不清醒?」
「你闭嘴!」
广陵王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而后心口一痛,忽地剧烈咳嗽起来,唇边擦出血痕。
颜元今淡淡看他一眼,低声道:「我说了,倘若你这么死了,我不会替你收尸。」
丢下这一句话,摁住手上的伤口,转身便离开了洞中。
一路走出落英殿,陈皮方才远远迎了上来:「主子……主子?!您气色怎的这么差?您手怎么了!」
又「呀」了一声:「您、您眼睛……」
「滚。」殷红色的眸子散出无边的怒气,声音也是极冷的。
陈皮顿时不敢再多嘴,但晓得虽说主子在气头上,可就这么让主子走出去也不是办法,便连忙率先冲了出去,冲着在外的下人喊道:「都把眼睛给我闭上!什么都不许看!快点!」
下人们哪晓得发生什么,只得乖乖闭上了眼。
好在落英殿回栖玉轩的路上下人不多,直至广陵王世子进了房,一路上也没碰到几个人。
陈皮在外头默默守着,足足守了一夜,也没听见里头传来半丝主子动静。
第二日傍晚,正当陈皮已然已经守得有些不知今夕何夕时,忽听「砰」一声,房门一脚被踹开,颜元今疾步而出。
乍一看见他眼睛,陈皮立马下了一大跳:「主子,你瞳色还未复原,不能出去啊!」
广陵王世子却恍若未闻,径直朝外走去,除了府,上马,策马而去。
陈皮追也追不上,只觉得方才的主子似乎有些不对劲。
坏了,每次主子但凡失血眸色都会变红,时间或长或短,但好在意识尚且清醒,但这次怎么看上去像是失控了?
他是要到哪去?万一咬着旁人怎么办?!
*
李秀色僵在原地。
广陵王世子的头靠在她肩膀处,仿佛要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让她有些站不住。沉重的呼吸喷洒在她颈侧,李秀色僵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试探地推了推他:「……世子?」
「世……」
话未说完,忽听一声闷闷的:「……别动。」
「让我靠一会儿。」
就一会儿。
李秀色想推开他,可不知为何,总觉得少年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疲惫,让她竟有些罕见的不忍心。
她被这么靠着,总觉得浑身有些不自在,视线艰难地向下,正瞥见他垂在一旁的手臂,就这么耸拉着,毫无生气。手腕处有一道清晰的伤口,伤口的痕迹上还有残留的早已干涸的血迹。
他受伤了,而且伤口还没有包扎。
一看到血,李秀色便猛的一激灵,忽然想起什么,终于没忍住将颜元今一把推了开来。
他身子晃了晃,睁开眼睛,静静地盯着她。
李秀色对上那双殷红的眸子,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世子,你怎么受伤了?谁让你受的伤?」
颜元今没说话,只是依旧沉默不语地看着她,而后忽然抬脚,跨进了屋内,似要靠近她。
李秀色下意识便后退了一步。
她察觉到不对劲,这个世子的眼神正常不该如此,他似乎有些不清醒。莫不是失控了吧?该不会要咬人吧?
再朝后退,便是墙壁,背脊贴在冰凉的墙上,李秀色已经没了退路。
门外的风徐徐吹进房中,发间的铃铛发出「叮、叮」的轻响,少年停在她面前,看着她带着一丝慌乱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想了你一整晚。」
那些快要发疯的,让他难受得快要死掉的一切,都在想起她时罕见地得到平静。就像是濒临崩溃的溺水者,好不容易抓住了岸边的荒草,贪婪地渴求一点点生的气息。
他是个怪物。
父亲是怪物,母亲是怪物。
他是不被渴望出生的,本该死去的怪物。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找她,但此刻也只想来找她。
情绪失控了,他有些按耐不住自己,有一瞬间想咬人,有一瞬间想咬自己,更多的时候是无止境的煎熬,渴望闻到香甜的血液气息,属于她的。
他忍了一个漫长的夜晚,又忍了一个孤独的长日,终于在日落之时再也忍受不住,彻底失控。
「李秀色。」少年通红的眸子此刻竟显得湿漉漉的:「为什么推开我?」
当然是怕你咬我了!
李秀色自然不敢这么说,她干笑一声,尽量与他保持着距离:「世子,咱们有话好好说。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其实如若你不介意的话,兴许可以说给我听听,咱们坐下来好好聊聊。」
他眼神闪烁,似在竭力保持着清醒,听了她的话,竟然很乖巧似的「嗯」了一声,而后道:「我受伤了。」
很少看到桀骜不驯的广陵王世子这个模样,李秀色到底也有些招架不住,看向他的手臂,点了点头:「嗯,我看见了。」
她语气带一丝关切:「谁弄的?」
「父亲。」
「哦……你父亲啊。」李秀色愣了愣,一时也开始好奇到底是如何一回事,开始轻声细语,如同在引导一个幼童说出心事:「为什么?你惹他生气了?」再生气也不能割手呀,这得多疼啊。
颜元今自嘲地笑了笑:「从小到大,很多次了。」
「……她想要杀了我,我的血却要养着她。」
「每当这种时候,更让我觉得我是一个怪物。」他说着,忽然又上前一步,低头看着她,轻声地问:「我是怪物,你会怕我吗?」
李秀色听得有些稀里糊涂,但是结合幻境那一回知道的,也稍微弄懂了七七八八,轻吸一口气道,紧贴上墙面:「……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我从来便没觉得世子是怪物,你为何老是这么说自己?」
颜元今红色的眸子一闪,细细地盯着她,似乎懒得再谈论这个话题:「嗯,以后不说了。」
又低声道:「你很好。」
也很香。
越靠近,越觉得香。
少女的肌肤下流淌着新鲜甜美的血液,让他又有些开始神智不清。
李秀色看出来了他的不清,只因方才将将清醒了片刻的眼睛此刻竟又变得迷离起来,她心道一声坏了,下意识便弯下腰去,想从侧面逃脱,却不想一把被他揪住胳膊拉扯回来。
「……为什么躲我?」
李秀色简直欲哭无泪:「再不躲你那眼神都快吃了我了……不是,我的意思是,世子,有话好好说,不能动嘴……」
她后背紧紧抵在墙上,咯得脊背有些微微的痛。
少年没有说话,只静静盯着她的脖颈。
那里的血管突突直跳。
他缓慢靠近,气息蹭上肌肤时,李秀色下意识便要遮挡,急忙侧过头来。
嘴唇就此擦过他的,他的身子似乎一僵,她心中也是一惊,条件反射便要抽离,那张薄唇却追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