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番外篇:靖王宋令仪(完)
次日,在两百亲卫的护送下,宋令仪一大早坐上马车出发了。
她此去平北侯那里,不仅要传达暴风雪到来的消息,还带着银钱要买一些物产回来,最好能带回一些药材。
靖王府中洒扫的婆子知道了还找到宋令仪跟前请她带两匹布回来,给成年的儿子娶妻用。
她自以为责任重大,临行的一整个夜里连眼睛都没有阖上,摸着手中的玉牌,来回在房间里面踱步,时不时地往东面书房的方向看一看。
往前走了一步,垂着脑袋退回来了。而终于又鼓起勇气迈了两步的时候,她抬起头却发现书房的烛光灭了……
靖王歇息了。
宋令仪懊恼地咬了咬嘴唇,捧着玉牌,辗转反侧到了天亮,眼底下面生出青色,她用脂粉好一会儿才遮上。
离开的时候自然没有人透过厚厚的一层粉发现她的异样,可宋令仪对上靖王深幽的目光总觉得被看个透彻。
她连忙抬着下巴,故作大方镇定地环视四周,留给靖王一个自信满满的表情,从容坐进了马车里面。
据婢女落霞说,当时她们眼中,王妃表现的比靖王还具有威仪,真该让京城的那些人也看一看。
婢女的吹捧让宋令仪面红耳赤,靖王穿着她缝制的黑色大氅,仅那么一站一言不发,沉冷的气质和俊美的容貌让人瞩目,比过靖王怎么可能?
她本来就是个脸皮薄的女子,闻言急忙不让婢女说了。
婢女看她实在不好意思,贴心地灌上了两个汤婆子递给她,然后闭上了嘴巴。
宋令仪一夜未眠,抱着暖烘烘的汤婆子,手中握着靖王送给她的玉牌,倚着马车壁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暧昧模糊的梦,梦里她第一步就迈了出去,敲响了东面书房的门……靖王穿着黑色的寝衣,打开门,深眸望着她问她要做什么。
她咬了咬唇,盯着靖王和他说,和他说……
“可不可以让我做你真正的王妃?”
马车一个颠簸,宋令仪被惊醒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打开马车的窗户,探着头向后方看去,靖王府已经消失在一片茫茫天地中。
而天空有凉凉的细碎雪花落在她的眼睫上,她打了个哆嗦,随后感觉到车队的速度加快了。
“请王妃坐稳,明日一早我们便能到长明山。”
***
去长明山的路上,雪越下越大,好险他们一行人在风雪埋路的前脚到了平北侯的驻地。
年近花甲的平北侯与平北侯夫人亲自过来迎接他们,宋令仪即便是亲王妃,在他们的面前也依旧是个瘦弱年幼的小姑娘,不敢托大,她将来意说明。
此时的宋令仪是有些挫败的,她来的迟了,风雪都已经快要封路了,她再通知平北侯和百姓们还有什么用?
“王爷和王妃牵挂着百姓,老夫这就派人去通知,让他们撤离到城里。”平北侯很给宋令仪这个靖王妃面子,当即命人行动起来,仿佛宋令仪来的时机刚刚好。
“王妃一路行来,定然身乏体累,老身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和房间,还请王妃快些去歇息吧。王妃放心,跟随王妃前来的人也会安排妥当。”平北侯夫人一脸慈祥,看着宋令仪就像看自己的亲孙女,拉着宋令仪的手带她去房间。
宋令仪感激平北侯夫人的热情,看了一眼门窗外的风雪,掩下眼中的忧虑,跟着平北侯夫人离开了。
她不知道,就在她和平北侯夫人离开之后,护送她前来的亲卫队队长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信,无声地递给了平北侯。
信封上面印着靖王的刻章。
平北侯打开,看了几眼后,神色变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王爷所托,老夫定会做到。”他老了,倦怠了,只能向圣上请罪了。
靖王曾经救过他的夫人。
***
暴风雪足足下了三天三夜,还没有要停下的迹象。漠北的百姓们集中搬到了坚固的城池里面一同取暖,牛羊牲畜等宰杀吃掉,伤亡极少。
目前为止一切都很平静,所有人都在静静地等着暴风雪过去,可能心中最焦急的人反而是宋令仪吧。
她需要买的物什倒是很容易置办好了,但大雪一直不停,她和两百亲卫就无法回到靖王府去。
不知为何,这个时候,宋令仪很想很想见靖王一面,和他说临行前没有说出口的话,再为他缝制一件保暖的大氅。
“王妃勿要着急,漠北常有风雪,不碍事的。只要雪一停,过上三两日就可以回去了。”平北侯夫人看出了她的着急,温声安慰她。
宋令仪没有办法,只能耐心地等待。
等待雪停下的时候。
她等啊等啊足足等了四天,风雪终于逐渐变小又停了下来,太阳也出来了,雪开始慢慢地化了。
宋令仪开心地不行,急匆匆地清点她在这里买的东西,发现药材有些少,厚着脸皮拿着银子想去买平北侯府中的存货。
她实在不想再耗费时间去收集了,就想尽快赶回漠北的靖王府。
平北侯夫人看着她满脸通红地解释,倒是很善解人意,笑呵呵地命人搬出了两大箱药材,也不要宋令仪的银子。
“王妃不必客气,王爷和王妃戍边,只要天气好的时候时常过来看一看我这个老婆子就好了。这里生活比不上京城,我和侯爷的那些儿女们都不愿意过来。难得有王妃,这么乖巧的小女娘可以陪陪我说话。”
平北侯夫人一番话让宋令仪高兴地重重点头,她觉得若是将来的几十年里,她和靖王也能如同平北侯和平北侯夫人互相扶持、相濡以沫就好了。
宋令仪收了药材,立刻去见了亲卫队长,拿着玉牌让他们做好准备,一行人赶回漠北的靖王府去。
亲卫队的队长是和靖王一般沉默寡言的男子,他垂着头恭声领命,多余的一句话未说。
宋令仪目送他离开,放了心,却没想到一个时辰后亲卫队长亲自到她面前禀报,往回去的路积雪还很厚,马车走不了。
“那骑着马呢?我们可以先骑马回去,留下一百人等雪化完了再拉着货物回去。”宋令仪不蠢,她能咬牙坚持完成靖王交给她的任务赢得将士的尊重,可见她骨子里并不是一个怯弱不懂变通的人。
当她鼓起勇气的时候,怯弱随之消失。
“王妃并不会骑马,路途遥远,恕属下不能答应。”亲卫队长愣了一下,冷静地拒绝了她的提议。
“谁说我不会,在京城的时候我的好友卢三娘曾教过我骑马!”宋令仪不依不饶,甚至要当场为亲卫队长演示自己骑马的过程。
然而,亲卫队长不为所动,语气依旧冷静,“望王妃不要让属下等为难,王妃只需等待不过三两日的时间,而王妃骑马的风险我们两百人加起来也承受不起。”
闻言,宋令仪抿了抿唇,无奈收回了命令。
三两日,她就咬牙再等三两日!
到时候,谁都不能拦她。
***
两日前,暴风雪肆虐。
漠北的靖王府,所有人身着盔甲,严阵待发。即便风雪之下,他们的眼睫毛上挂上了一层雪花,几乎无法睁开。
早在靖王妃宋令仪一行人离去之前,探子就传来了消息,戎胡各部落已经联合起来,陈兵数万,只待暴风雪一过就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靖王与手下的将领商议过,要为戎胡人来一场瓮中捉鳖,将他们牢牢地困死在自己的地盘。
故而,他们选择了在暴风雪还未停下的时候撤离埋伏,因为只有借着暴风雪的掩护,戎胡那边的人才发现不了他们的动静。
不过,靖王并不准备让百里之外的平北侯参与这场战事中。他和手下的将士都有一个共同的念头,此战必须只有他们参与,唯有这样,之前谋逆的罪行才能翻过篇去。
血战过后,靠着戎胡人的鲜血,这支军队才能抬起头来。
但戎胡有接近十万骑兵,他们只有两万余人,其中还有些老弱病残,困死这些人谈何容易……
当然,他们就是死也要结成一道防线,不让戎胡人的铁蹄到南边的长明山。
这也是他对平北侯的承诺。
靖王没有骑马,漆黑的眼神扫过一遍肃穆无声的士兵,一只手臂决然地抬向了空中。
令下,所有人背着辎重,顶着暴风雪往四面八方散去。
风雪很快掩埋了他们留下的印记,只留下一个空城。
两日后,雪停了,太阳高高地挂在了空中。
被内乱和冬天消耗了许久的戎胡大汉终于可以出一出心中的郁气,他们嗷嗷鬼叫着,提着弯刀,骑着马,迫不及待地越过景朝与戎胡的边界。
二王子得到消息,景朝皇帝的嫡长子靖王被赶到了这里,他决定要活捉了这人,向景朝皇帝索要一大批的赎银和粮草。
事实上,内耗一年多,戎胡人快要撑不住了,真的打起来,他们也无法保证能胜。
此次,二王子出动的五万人已经是草原上所有的精锐了。
“活捉南人的皇子,杀进南边!数不尽的美人和金银就在前方,儿郎们,冲啊!”
戎胡骑兵只用了一天的功夫就来到了低矮的城墙前,看到紧紧闭着没有动静的城门,他们放声得意大笑,以为南人被他们吓破了胆子。
“冲进去!”不等他们的首领下令,戎胡骑兵就狞笑着拍马上前,要收割城中百姓的头颅。
城门毫无意外地在重击之下轰然倒在地上,戎胡人得意洋洋地提刀进了城,五万人的队伍如蝗虫一般,席卷而来。
可这座城却依旧安静,没有生息。
等到戎胡人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迟了,他们的后方,左方,右方全都遭受了伏击,惨叫声此起彼伏,血腥气冲天。
积雪因为滚烫的鲜血甚至融化的速度加快了。
……
“冲!往前冲!前面定有南人在,杀光他们!”
戎胡人疯了一般朝前方想象中的美人金银冲去,面目狰狞如同恶鬼,马蹄激起积雪无数。
而前方,靖王抬起重剑,正在等着他们……
***
两天时间在宋令仪的焦躁中终究是过去了,厚厚的积雪化了一半。
一大早,她匆匆整理了衣装,先去找了亲卫队的队长,让他即刻收拾行装,赶路回靖王府。
亲卫队长的眼睛中浮着红色的血丝,他定定地看了宋令仪一眼,表示自己要去探路,道路泥泞的话同样走不得。
宋令仪又气又急,咬咬牙拿出了靖王给她的玉牌,冷着脸命令亲卫队长必须尽快行路,否则她以靖王玉牌处罚他!
“你走是不走?本王妃随时可能杀了你!”
亲卫队长一声不吭地跪了下来,宋令仪气的眼前发黑。
“罚他!”她低吼,然后闻声而来的亲卫也跪了下来……
平北侯与平北侯夫人赶过来的时候,宋令仪一张脸冷若冰霜,她丢下玉牌,不管不顾地要自己骑马回去靖王府。
“侯爷,事已至此,让靖王妃回去吧,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你领着兵去!你不去,本夫人带着兵去!”不愧是跟随平北侯多年的女子,平北侯夫人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冲着平北侯喝了一声。
闻言,宋令仪也意识到了什么,僵住了。
平北侯沉默不语,平北侯夫人果真要点兵……
“三千兵将护卫靖王妃即刻前行!”
***
鏖战了一天一夜之后,靖王的神智还无比清醒,他感受不到疼痛,冷眼看着戎胡骑兵一个接着一个倒下,提着重剑不停往前。
戎胡骑兵只剩下几千人不到了,他们的包围圈中间是仓皇不已的二王子。
杀了他,戎胡气数必尽!
……两个时辰后,靖王的剑下躺着戎胡二王子的尸体,戎胡不到两千人的骑兵如同丧家之犬败逃西北。
“莫追,留着这些人,漠北可存。”
一句话说完,靖王低头看了一眼胸口处的破甲,缓缓地垂下了眼眸。
戎胡二王子临死前挣扎,有利刃刺入了他的胸口。
身上的疼痛比起缠绕了靖王十数年的噩梦相比其实很微弱,他摸到了一把湿润的鲜血,眼底却放松了下来。
挺好,他死在这里,一切都结束了。
过去也不复存在,他对昭昭,对母后,对父皇,然后对着自己,都不存在了。
靖王轻轻地笑了一声,在众人的惊呼中闭上了眼睛,然后,他的脑海中印出了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
她神色怯怯的带着讨好,看着靖王。
那女子的身影是靖王最后的记忆。
“呜呜呜,王爷,你不要死,不要死,我不要做寡妇。我要做你的王妃。”然而,混沌中,靖王没有听到想象中的地府判官声音,却听到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
他皱了皱眉,觉得这声音太吵了。
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