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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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很简单，黑马将军只不过要五爷回去放布一个假消息。
为了让五爷心甘情愿地去为他这么干，黑马将军也请五爷喝一杯茶。当然，黑马将军给五爷喝的茶就像玛拉给五爷喝的茶一样，也是有毒的。玛拉的破功药是玛拉她爹得意将军的破功药，而黑马将军的毒药，不只是跟得意将军的破功药不一样，尤其更毒。
为了让五爷心甘情愿地喝下那杯有毒的茶，黑马将军当然不会告诉五爷茶里有毒，事实上黑马将军一直在千方百计地想让五爷觉得那茶里绝对没有毒。
五爷端起黑马将军赐给他的茶，五爷的嘴与茶杯的嘴对视了良久，终于五爷一仰脖子，黑马将军所赐的茶沿着茶杯的嘴流出来，流到五爷的嘴里，又沿着五爷的嘴里流进去。
五爷的这个动作使黑马将军十分满意，黑马将军叫着：“好！好！”黑马将军连续叫了两声好。叫完后黑马将军把手伸入衣兜里，五爷看到黑马将军从衣兜里掏出来的是个小小的瓶子，那个小小的瓶子除了比侍拉给五爷破功药解药的瓶子更小一点外，唯一的区别也仅仅只是比那个瓶子更小一点。
黑马将军友善地说：“既然你把茶都一滴不留地喝也，我也就可以一滴不留地跟你说，你刚才喝的不仅是茶，也是和茶混在一块儿的一种剧烈的毒，这种毒只有我手中拿着的小瓶子里装着的解药才能化解。但是你不必害怕，这种剧烈的毒是要到一个月后才会发作的，只要你一个月内跑到鲁莽将军那里告诉他我黑马将军这里粮食紧张，士兵饿死无数，士兵北逃无数，人心涣散，同时又可以在相同的这一个月里赶回来，这小瓶里的解药就是你的，你喝茶时附带喝下去的毒就毫无疑问地会得到化解。”
五爷脸色苍白地说：“如果我不能让鲁莽将军相信这些话呢？如果我一个月内无法赶回来呢？”
黑马将军继续友善地，同时又带着巨大的意外说：“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我记得你说过鲁莽将军百分之一百地信任你，他既然能百分之一百地信任你，他自然就会百分之一百地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黑马将军顿了良久，才又接着说，“但是你必须记住，你必须在一个月之内赶回来，因为你身上的毒必定会在刚过完一个月的第二天就发作的，然后在过完这个月的第三天，不管你曾经有多高的武艺，你都会一命呜呼。”
五爷脸色苍白得更加厉害了，好像那已经不是一张活着的五爷的脸，好像那已经是一张死了的五爷的死人脸。五爷很久都只是静静地立着，五爷很久都没有想出来要说些什么话，很久以后，五爷才说：“我明白，我一定会在一个月内完成你要我完成的事，然后在这同一个月内，我一定会赶回来得你的小瓶里装着的这份解药。”
鲁莽将军一直心情都很不错，因为他用他的行动证明了，汉十八完全没有看错人，汉十八让他鲁莽将军去镇守青山，并非像汉十八王宫里的某些反对的大臣们所说的那样，是一个错误的决定，相反，却完全是另外的某些赞同的大臣们所说的那样，完全是一个英明的决定。
其他人的快乐，譬如汉十八，譬如汉十八的领土上的老百姓，譬如鲁莽将军的士兵们，都是完全的快乐。但是鲁莽将军的快乐，却是建立在鲁莽将军自己的抑郁的基础上的。
因为鲁莽将军始终无法释怀王小五被玛拉被侍拉带走的那件事，因为鲁莽将军始终都在想，王小五是为他鲁莽将军立了如此大功的一个人，但立了如此大功的一个人在被他鲁莽将军赏赐的时候却被两个敌国的丫头带走了，对他声名赫赫的鲁莽将军来说，这实在是一个大大的讽刺。所以鲁莽将军一直都无法释怀，他一直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压迫着他，使他很抑郁，尽管巨大的胜利使他一直心情都很不错，但同时，这股无形的压力却一直使他心情很抑郁。
这一天鲁莽将军正在自言自语，鲁莽将军边斟酒边自言自语地说：“我的这种抑郁，也许只有在王小五回来的那一天才会减轻。”
突然有个人说：“如果王小五永远不回来呢，或者，如果王小五永远回不来呢？像王小五这种人，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如果他不是在黑马将军的军营里享受美酒佳肴，就一定是被黑马将军枭首示众。总而言之，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像王小五这种人，注定了不会像一般的士兵那样活得波澜不惊。”
鲁莽将军长叹一声说：“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样，只怕真的我的抑郁会长期地得不到减轻了。”鲁莽将军一说完这句话，鲁莽将军突然吓了一跳，因为搭话的这个人的声音太像王小五的声音了。
鲁莽将军透过朦胧的夜色，透过和这种朦胧的夜色混和在一起的朦胧的灯光，鲁莽将军仔细地盯住这个由远而近的来人，鲁莽将军突然又吓了一跳，因为来人居然真的就是王小五。
鲁莽将军说：“如果你真的是王小五，就请过来喝一杯酒；如果你只是王小五的鬼魂，也请过来喝一杯酒。”
王小五于是在鲁莽将军的对面坐下，王小五端起鲁莽将军斟给他一杯酒，一饮而尽。饮尽后王小五说：“我王小五现在还不是王小五的鬼魂，但再过一个月，如果我王小五再在这里出现，说不定我王小五就是王小五的鬼魂了。”
鲁莽将军一时高兴，但一时鲁莽将军又十分不解，不解的鲁莽将军问：“为什么？”
王小五说：“因为我吃了黑马将军的毒药，那种毒药刚好是一个月发作，刚好发作的时候，发作的人就会死掉。”
鲁莽将军良久无语，然后鲁莽将军把杯里的酒饮尽说：“我们可以立刻出兵攻打黑马将军，然后一月之内擒住黑马将军，然后逼那个老匹夫交出解药。”
王小五一时大笑三声，停顿片刻，然后王小五又大笑三声。笑完王小五说：“那你正好中了黑马将军的计，因为黑马将军正希望你出兵进攻，因为我这次来这里，就是黑马将军让我来的，黑马将军交给了我一个任务，他要我告诉你，他的军营里粮食紧张，士兵饿死无数，士兵北逃无数，人心涣散。”
鲁莽将军意外地说：“黑马将军军营里粮食紧张，士兵饿死无数，士兵北逃无数，人心涣散，这是真的么？”
“当然是假的，所以我说黑马将军正希望你出兵进攻。”
“好，那我们正好来个将计就计，派一小队人马佯攻，后面再埋下伏兵。到时候一举把黑马将军那个老匹夫擒住，逼他交出解药。”
“其实，”五爷不好意思地说，“只要黑马将军认为你们已经进攻了，黑马将军就会认为我的任务成功地完成了，黑马将军就会给我解药。”
鲁莽将军在五爷的肩上狠狠地拍了一掌，随后鲁莽将军狠狠地说：“好样的，兄弟，既然这样，那我一定会进攻，一定会让你拿到解药。如果那老匹夫反悔，不给你解药，我一定一举把那个老匹夫擒住，逼他交出解药。”
王小五看到鲁莽将军的眼眶里不经意地飘着几片泪花，王小五似乎也要感动地飘出几片泪花。
黑马将军接到禀报，禀报的士兵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鲁莽将军进攻了。”
黑马将军立即笑了。那个时候五爷正立在黑马将军的身旁，五爷也立即笑了。
黑马将军把装着解药的小瓶放到五爷手里，关切地说：“解药给你，你为我立了大功，你暂且休息，等我领兵凯旋归来，我再重重地赏赐你。”
五爷面无表情地接过解药，然后五爷面无表情地说：“谢谢你的解药。”
黑马将军像旋风一样走了，跟他一样旋风一样走了的是一直跟他一起战斗着的参谋与部将。黑马将军离开到没有身影后，五爷才把目光放在小瓶里的那颗解药的身影上。五爷把小瓶打开，倒出那颗解药。五爷全神贯注地把那颗解药望了良久，然后他把那颗解药扔在了地上。
顿时跑过来一条毛狗，那条很高很大的毛狗跑过来一伸舌头，那颗黑马将军的解药就被那条毛狗吃了，毛狗一吃了解药，突然哆嗦一下，收缩起身子趴在地上，一下子不再很高很大，而是很矮很小了。
变得很矮很小的毛狗随即叫了几声，那几声叫得很悲惨，好像它已经预感到了自己已经到了末日，随即，毛狗四腿一伸，结束了它的末日。
五爷苦笑一声，自言自语说：“我只猜到黑马将军给我的解药一定不会是解药，却没进一步猜到，原来他给我的解药竟会是剧毒无比的毒药。”
已经三天了，三天五爷都静静地坐在黑马将军豪华的营幕里的豪华的坐椅里。五爷等了三天，他三天以来一直在等待一个人。每一个人都猜测他是在等黑马将军，只有五爷知道他们都猜测错了，他其实在等待的人是黑马将军的敌人——鲁莽将军。
第四天，鲁莽将军果真被五爷等来了。但五爷做梦都没想到，鲁莽将军并没有像五爷想象中的那样，风风光光地以胜利者的姿态而来；五爷做梦都没想到，鲁莽将军竟然是被黑马将军的囚车押解而来。
五爷真的感觉自己像做了一个梦。他看到关押着鲁莽将军和关押着鲁莽将军部众的囚车开了过来，于是五爷身子颤抖着站了起来。五爷感觉到鲁莽将军的目光里流露着对他的极度的愤恨，鲁莽将军的囚车离五爷站立的地方有三米之遥，鲁莽将军隔着三米之遥极度愤恨地朝五爷吐了一口唾沫。于是，颤抖地用手揩着脸上的唾沫的五爷，像刚才身子颤抖着站起来一样，又身子颤抖地跌坐了下去。
跌坐倒的五爷颓然之中，看到一双眼睛正在看着他。
黑马将军一双眼睛看了五爷很久后，黑马将军终于走了过来。黑马将军僵硬地说：“王小五，服下解药后有身子舒服许多罢？。”
五爷僵硬的口气回答：“我尚未服解药。”
黑马将军仿佛一下子轻松许多，这种一下子的轻松仿佛表明了黑马将军轻松之前一直很紧张。黑马将军轻松地笑了几笑说：“解药是越早服用越好，你趁早服了吧。另外，这次你为我立了大功，你先回府，你回府后先把解药服了，之后我再重重地赏赐你。”
五爷仍旧是僵硬的口气回答：“谢谢将军关心，王小五这就回去，王小王回去后一定先把解药服了。”五爷说完调了个头，在五爷调了个头的一瞬，黑马将军一瞬调换了一副面孔。
调换了面孔的黑马将军在他的一个部将的耳朵边说了几句话，那个部将马上又在那个部将的部将的耳朵边说了几句话。
鲁莽将军与鲁莽将军的士众正在归家，归某种意义的家。
而五爷也正在归家，虽然那个家是个完全陌生的国度的陌生的家，并且连家里的妻子侍女都是完全陌生的，但与更陌生的其它的处所比较起来，那个陌生的家总还算是五爷的一个家。
从黑马将军的营幕到五爷陌生的国度里的陌生的家，是一段弯弯曲曲的小道，弯弯曲曲的中道的正中间，是一片丛林。五爷走入丛林时，丛林的枝头的鸟儿还在此起彼伏地叫，但五爷要出丛林时，那些鸟儿突然都飞了起来，飞出丛林，飞得很远很远。
几乎同时，几条身影也飞了起来，他们从乔木的高高的树枝上飞了下来，飞落到地上，飞落得离五爷很近很近。看得出来，这几个人都是黑马将军身边的人，他们的腰上都佩着大刀。
“你们要干什么？”五爷刚说完这句话，顿时明白自己在白费口舌，那几个人根本听不懂他的话，说了等于白说。
那几个人也向五爷说了几句话，他们说话的时候目光凶狠，但他们此起彼伏地说了几句后，顿时也明白五爷根本听不懂他们的话，说了等于白说。于是他们一个个都把腰上的大刀抽了出来。他们几乎在同时抽出了大刀，他们几乎又在同时从四面八方挥刀朝五爷砍去。
五爷在他们的大刀扬起的那瞬，终于明白是黑马将军要将他杀人灭口。
当然，王小五已经利用完了，已经没有价值了。对黑马将军这种视杀人如割草的人来说，王小五这种异域之人，而且又是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的异域之人，最容易想到的处理方法就是将他除掉。
这几个佩着大刀的人都是黑马将军身边的勇士。黑马将军也许在想，他的勇士中的任何一个人，毫无疑问地可以轻松地解决平常之人六七个，现在他却让六七个勇士合伙来解决一个身中剧毒的和平常之人一般无二的人，毫无疑问地，一定是可以很轻松地解决。
可是已经迟了。这六七个勇士里没有一个勇士认为这世间还有一种特别精湛的刀法；这六七个勇士没有一个不认为他们手中的大刀已经就是世间最锋利的大刀了；他们中间也没有一个不认为，他们的刀法已经就是世间最精湛的刀法了。可是已经迟了。
一道刀光，一道比闪电更快的刀光划了一个弧。
六七个勇士的脑袋一刹间都从脖子上飞了出去，飞出去的脑袋上的眼睛里都还带着自负，因为这一道刀光太快了，快到这些勇士们还来不及谦虚，还来不及表达他们的惊异。
黑马将军命令士兵把鲁莽将军的人头挂在军营之外的高杆之上。一方面，黑马将军要让他的士兵们都看到，有他黑马将军做统领，他们的战斗将无往而不胜；另一方面，黑马将军深信已经死掉了的得意将军也会看到，他黑马将军已经很痛快地为他得意将军报仇血恨了。
突然黑马将军听到一个士兵慌慌张张地说：“高杆之上的鲁莽将军的人头已经被莫明其妙地摘走了。”
黑马将军怒吼道：“大胆，谁敢如此大胆！马上给我四处搜捕！”
“不必搜捕了，我就在这里！”一个声音不小不大地冷冷地说。
黑马将军感觉这个不小不大的声音是从左侧传来的，于是他往左侧瞧了瞧，结果什么也没看到；于是黑马将军又感觉这声音应该是从右侧传来的，于是他又往右侧瞧了瞧，结果还是什么也没看到。终于黑马将军确定发出这声音的人一定是在身后，于是黑马将军转过身去。终于，黑马将军看到了这个人。
一向镇定自若的黑马将军看到这个人时，不免也大吃一惊。黑马将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人会是王小五。因为黑马将军认为没理由会是王小五，因为黑马将军一直都认为王小五现在应该死了，中了剧毒的王小五如果不是服了解药而毒上加毒地被毒死了，就是还未服解药而被他派去的六七个勇士用大刀砍死了，总而言之，王小五无论如何都应该是死了。
但王小五竟然出乎黑马将军意料地没有死，这不由得黑马将军不吃惊。
黑马将军却马上镇定地说：“王小五，真没料到摘走鲁莽将军人头的人会是你，不过我能理解你的行为。”黑马将军没等到五爷开口，马上又说：“王小五，你难道竟然没碰到我的那几个护身勇士吗？”
王小五淡淡地说：“你是指那几个佩着大刀的躲在丛林里的偷偷摸摸的人吗，我要很遗憾地告诉你，不但我碰到了他们，而且我已经杀了他们。”
黑马将军突然像被人从后背砍了一刀，一时表情难看到难以形容。终于黑马将军缓缓地说：“我不相信。”
五爷也缓缓地说：“其实我也不相信，我真的不相信鲁莽将军眨眼之间会变成你的俘虏。但当我真真切切地看到鲁莽将军成为你的俘虏的那一刻，我不由得不相信了。”
黑马将军说：“那么，既然你活生生地站立在这里，既然我的那几个勇士一下子全部没有了音讯，看来就算我不相信，我也不由得不相信了。”
五爷说：“黑马将军果然是历经百战的黑马将军，不但没被鲁莽将军的伏兵击溃，反而把鲁莽将军的伏兵击溃了。”
黑马将军说：“王小五果然是战功赫赫的王小五，不但我的剧毒对你无效，我的勇士居然也会对你无效。”
五爷冷冷地说：“你的剧毒当然会对我无效，因为我根本就没把你的那杯毒茶喝下去，因为我根本就没中你的毒。”
黑马将军一时意外，马上也冷冷地说：“我当然不会被鲁莽将军的伏兵击溃，因为我根本就料到了他有这么一招，因为我根本就没有信任过你。”
至此，五爷与黑马将军之间一下子无比的沉默。这种沉默持续了很久，仿佛一直以来他们就这么沉默着，仿佛他们之间的对话从未真正地发生过，那种真正发生过的对话，仿佛只是残留在每个人脑海中的一种幻觉。
突然黑马将军抽出了一把大刀，这把大刀跟丛林里那几个勇士的任何一把大刀没什么两样，但这把大刀挥出来时，这把大刀的速度却比那几个勇士的所有大刀的速度的总和加起来还要快，这把大刀的力量也比那几个勇士的所有大刀的力量的总和加起来还要大。
五爷吃惊地后退了五步，五爷后退五步所用的时间比一般人后退一步所用时间的五分之一还要短。尽管如此，五爷的衣袖还是被黑马将军的大刀的刀锋劈裂了。黑马将军本想劈裂被五爷端着的鲁莽将军的人头，使五爷感到欣慰的是，虽然自己手上的衣袖被劈裂了，但自己手上的鲁莽将军的人头却没有被劈裂。
黑马将军又抽出了一把大刀，黑马将军吼出一声，举着两把大刀排山倒海之势向五爷劈来。此时，被排山倒海之势笼罩着的五爷，恰似巨浪之中的一叶摇摇欲倒的扁舟，又像地崩山裂时的一只逃亡的蚂蚁。
似乎此刻的黑马将军才算得到了真正的展现。此刻，许多一直都没明白的人才算明白，黑马将军不只在他用兵之上有排山倒海之势，在他用兵器的时候，同样也有排山倒海之势。
旁边的几个侍卫正暗自为黑马将军狂劲的攻势叫好，黑马将军却一刹间看到了第一次让他如此震惊的一件事。黑马将军一刹间看到，已经被他的排山倒海之势裹得透不过气的王小五陡然间拔出了一柄弯刀，陡然间那柄刀变成了一千柄弯刀从一千个方向向黑马将军砍了过来。黑马将军一时失声叫道：“快叫救兵！”
“噗”地一声，一道鲜血溅落在华贵的地毯之上，也溅落在黑马将军的身上。黑马将军的脑袋正好沿着黑马将军溅落着鲜血的身上滚落下来，正好滚落在溅落着鲜血的华贵的地毯之上。
所有的侍卫都大惊失色，他们一反应过来，马上就想到要跑出去叫救兵。但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刚想要跑出去，他们中的每一个人的脚尖之前都同时收到一把飞来的大刀，大刀长了眼睛似的从不知所来的方向飞来，刚好插入每个侍卫脚尖之前一毫米处的地板之中。
五爷冷冷地说：“你们谁敢走一步，或者你们谁敢叫一声，我马上就让这些大刀的刀尖插入谁的心脏。”
所有的侍卫一下子都吓得半步都不敢走，也吓得半声都不敢叫。
五爷又冷冷地说：“每一个人都把脸对着大门，每一个人都对着大门叫五百遍王五爷，如果谁敢不把脸对着大门，或脸对着大门却不叫王五爷，或叫王五爷却没叫足五百遍，我也将让这些大刀的刀尖插入谁的心脏。”
所有侍卫一下子都吓得把脸对着大门，都争先恐后地叫着王五爷，每一个人都老老实实地叫了五百遍。叫了五百遍后，这些侍卫大气不敢出地等了良久，良久背后都没有丝毫动静，于是他们把脸扭到背后一看，已经没有半个人影，王小五早就不知踪影了。
汉十八正沉浸在失去了爱将鲁莽将军的痛苦之中，突然传来消息说，不可一世的黑马将军突然死了。
汉十八立即命人打探黑马将军死亡的原因，打探消息的人说，黑马将军是被一把弯刀杀死的，拿着那把弯刀杀死黑马将军的人只不过是鲁莽将军率领下的一个士兵，那个士兵的叫王五爷，但大家都习惯地叫他王小五。
汉十八立即命人打探王小五的下落，打探消息的人说，王小五的住处在汉十八的领土里的一个很小很小的小镇里的一围很小很小的建筑里。那围建筑虽然比起汉十八的宫廷显得很小很小，但在那个很小很小的小镇里，那围建筑却是很受人们尊重的建筑，因为那围建筑的曾经的主人——王洛，曾经是很受人们尊重的。
汉十八马上说：“马上快马加鞭赶到那个小镇，然后马上请王小五勇士前来受赏。”
听令的人领了令，但是他们还没驾马而去，五爷却已经驾马而来了。
五爷跨下的马已经筋疲力尽，筋疲力尽的马上的五爷也已经筋疲力尽。但五爷始终紧紧地抓着一个用布裹起来的包裹，好像那个包裹就是五爷身上的一部分那么样的重要。所有的人都猜测包裹里面一定是价值连城的珠玉或金银，连汉十八也差点儿要这么认为。
五爷终于下了马，终于，五爷把那个包裹打开。包裹里露出来的却是一个人头，鲁莽将军的人头。
汉十八吓了一跳，但他马上想到了他应该怎么做。于是汉十八走上去摸了摸鲁莽将军的死人头上的没了血色的脸皮，哽声说：“我的爱将，我让你受苦了……我将隆重地为你举行葬礼，我将用青铜为你铸造一樽尊贵的铜像，使你的爱国之精神永垂不朽，我还将赐你的后嗣以世袭的官职与财富，使你的子孙能与我的子孙共享荣华。”
说完这些后，汉十八的视线从鲁莽将军的死人脸上移开，移到了活着的五爷的脸上。汉十八把五爷打量良久说：“黑马将军真是你杀的？”
五爷说：“如果可以说假话，我一定会说不是，但如果实话实说，我就只好承认，黑马将军确实是我杀的。”
“我想看一看你把黑马将军杀掉的那把弯刀。”汉十八说完这句，禁不住屏住了呼吸，站在汉十八旁边的侍从也都禁不住屏住了呼吸。
五爷苦笑一声，只好从腰上抽出一把弯刀。那把弯刀除了比一般的大刀弯一些，短一些，亮一些外，跟一般的大刀也没有什么不同。汉十八把五爷的弯刀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不同。
铁面虎看着那把弯刀，却吓了一跳。
因为铁面虎曾借给了汉十八二十万两白银，因为黑马将军南伸的野心随着黑马将军的被灭而被灭了，所以铁面虎立即想到了他已经借出去的二十万两，铁面虎立即想到他从此可以收回四十万两，他马上就兴奋起来，他马上就兴奋地跑来见汉十八。
只是铁面虎没想到，他来见汉十八，却意外地见到了五爷的弯刀。五爷的这把弯刀跟铁面虎曾经好几次见到过的那把弯刀几乎一模一样，使得铁面虎不由得不吓一跳。吓了一跳的铁面虎小心翼翼地靠近弯刀，又小心翼翼地从弯刀的刀尖看到弯刀的刀柄，终于铁面虎用颤抖而充满恐惧的声音说：“无情刀，这是无情刀。”
铁面虎说完话就想逃，但他的双腿颤抖得厉害，他想抬腿，他的双腿却像钉子钉住了一样，怎么抬也抬不起来。
“无情刀”三个字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动容。汉十八动容地说：“无情刀？王小五，难道你就是无情刀？”
五爷淡淡地说：“如果你相信我是，那么我就是。”
汉十八一眨不眨地把五爷注视了良久，突然哈哈大笑两声说：“可惜我不相信，因为这把弯刀除了它是一把弯刀外，它实在太普通了，几乎随便哪一个刀匠都可以打制出来，也几乎随便哪一个刀客都可以佩带在身上。”
铁面虎颤抖着说：“他真的就是无情刀，快让人把他抓起来。”
汉十八又哈哈大笑两声说：“可惜我真的不相信，因为真正的无情刀现在就在我的王宫，而且，真正的无情刀现在正往这边走来。”汉十八说着，把目光投向左方，大家跟着也把目光投向左方。
左方不近不远的地方一个人斜斜地走来，那个人穿着一件黑色的衣服，一条黑色的裤子，一双黑色的鞋。他的腰上很醒目地佩着一把刀，一把弯刀；但他的脸却很不醒目，因为他的脸是用一块布遮住的，只露出两只没有表情的眼睛。
斜斜的人走到五爷一丈远的地方，然后用冰冷的语气对五爷说：“你为什么要冒充我？”他一边问五爷，一边把很醒目的弯刀缓缓地抽出来。弯刀终于很缓缓地被抽出来了，抽出来的弯刀在阳光下发出闪耀的光。
五爷后退了一步，苦笑着说：“其实我从来就不想冒充谁，其实如果不相信我是无情刀，那么我也就不是无情刀。这世界上用弯刀的在太多了，自从出现了无情刀，这世界上用弯刀的人就更加多了。”
汉十八说：“王小五，尽管你不是无情刀，但你仍然是杀死了黑马将军的人，你要什么赏赐只管开口。”
五爷没有开口，五爷的双眼却望着铁面虎。
铁面虎面如土色说：“王小五，王要给你赏赐，你……你看着我干什么？”
五爷缓缓走到铁面虎跟前，用只有铁面虎才听得到的声音缓缓笑着说：“铁面虎，黑马将军一死，你就千里迢迢赶到汉十八这里来，一定是汉十八借了你的钱，你一定是到王这里来拿回去更多的钱。”
铁面虎抹了一把汗，结巴地说：“迟早瞒不过你，老实说吧，我借给了他二十万两，他答应还我四十万两。”
五爷差点喊出来：“四十万两！真不是一个小数目，真不是一个小数目！”
刚抹了汗的铁面虎一时又汗流满面说：“看到你的刀的时候，我才知道以前我看到的你都只是戴着面具的你，今天我看到的你才是庐山真面的你。你说吧，你想分多少？”
五爷笑着说：“不多，我只要二十万银。”
铁面虎喘着气说：“靠，你真黑！”
五爷还是笑着说：“你是能自由选择的，你可以选择不接受。”
半晌，铁面虎艰难地说：“我接受。”
于是五爷才转过身来望着汉十八。于是五爷才开口说：“如果王是诚心诚意想赏赐我，那么我要王赏赐我白银二十万两，这二十万两不须王另外支出，只须从支给铁面虎的四十万两里面划一半出来就行了。”
汉十八疑惑地说：“这……铁面虎恐怕不会答应吧。”
铁面虎立即说：“我完全答应。”
虽然汉十八感到铁面虎的声音比哭还难听，但汉十八毕竟听出铁面虎的回答是斩钉截铁的。于是汉十八宣告：“王小五为国立建奇功，现今赏赐白银二十万两，来呀，国库司，立即领王小五前去国库领赏。”
国库司应声而来，五爷却并没有随他去国库领赏的意思。五爷按着礼节，朝汉十八单腿跪下说：“谢王厚赐，不胜感谢。敝民此刻很想知道白银二十万两折成税赋，能有多少？”
汉十八身边一个文官估算了一下，大概地答道：“约计全民三年税赋。”
五爷马上说：“敝民并不想领受白银，敝民想请王免全民三年税赋。”
汉十八怔了一怔，半晌，汉十八赞一声说：“好，好，好！”转身对那文官下令：“本王意旨，从此而后，三年内不得收人民税赋半分，立即颁书，广为贴张。”
五爷大喜说：“再次谢王厚赐。”跪磕一下，然后又说，“再再次谢王厚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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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很简单，黑马将军只不过要五爷回去放布一个假消息。
为了让五爷心甘情愿地去为他这么干，黑马将军也请五爷喝一杯茶。当然，黑马将军给五爷喝的茶就像玛拉给五爷喝的茶一样，也是有毒的。玛拉的破功药是玛拉她爹得意将军的破功药，而黑马将军的毒药，不只是跟得意将军的破功药不一样，尤其更毒。
为了让五爷心甘情愿地喝下那杯有毒的茶，黑马将军当然不会告诉五爷茶里有毒，事实上黑马将军一直在千方百计地想让五爷觉得那茶里绝对没有毒。
五爷端起黑马将军赐给他的茶，五爷的嘴与茶杯的嘴对视了良久，终于五爷一仰脖子，黑马将军所赐的茶沿着茶杯的嘴流出来，流到五爷的嘴里，又沿着五爷的嘴里流进去。
五爷的这个动作使黑马将军十分满意，黑马将军叫着：“好！好！”黑马将军连续叫了两声好。叫完后黑马将军把手伸入衣兜里，五爷看到黑马将军从衣兜里掏出来的是个小小的瓶子，那个小小的瓶子除了比侍拉给五爷破功药解药的瓶子更小一点外，唯一的区别也仅仅只是比那个瓶子更小一点。
黑马将军友善地说：“既然你把茶都一滴不留地喝也，我也就可以一滴不留地跟你说，你刚才喝的不仅是茶，也是和茶混在一块儿的一种剧烈的毒，这种毒只有我手中拿着的小瓶子里装着的解药才能化解。但是你不必害怕，这种剧烈的毒是要到一个月后才会发作的，只要你一个月内跑到鲁莽将军那里告诉他我黑马将军这里粮食紧张，士兵饿死无数，士兵北逃无数，人心涣散，同时又可以在相同的这一个月里赶回来，这小瓶里的解药就是你的，你喝茶时附带喝下去的毒就毫无疑问地会得到化解。”
五爷脸色苍白地说：“如果我不能让鲁莽将军相信这些话呢？如果我一个月内无法赶回来呢？”
黑马将军继续友善地，同时又带着巨大的意外说：“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我记得你说过鲁莽将军百分之一百地信任你，他既然能百分之一百地信任你，他自然就会百分之一百地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黑马将军顿了良久，才又接着说，“但是你必须记住，你必须在一个月之内赶回来，因为你身上的毒必定会在刚过完一个月的第二天就发作的，然后在过完这个月的第三天，不管你曾经有多高的武艺，你都会一命呜呼。”
五爷脸色苍白得更加厉害了，好像那已经不是一张活着的五爷的脸，好像那已经是一张死了的五爷的死人脸。五爷很久都只是静静地立着，五爷很久都没有想出来要说些什么话，很久以后，五爷才说：“我明白，我一定会在一个月内完成你要我完成的事，然后在这同一个月内，我一定会赶回来得你的小瓶里装着的这份解药。”
鲁莽将军一直心情都很不错，因为他用他的行动证明了，汉十八完全没有看错人，汉十八让他鲁莽将军去镇守青山，并非像汉十八王宫里的某些反对的大臣们所说的那样，是一个错误的决定，相反，却完全是另外的某些赞同的大臣们所说的那样，完全是一个英明的决定。
其他人的快乐，譬如汉十八，譬如汉十八的领土上的老百姓，譬如鲁莽将军的士兵们，都是完全的快乐。但是鲁莽将军的快乐，却是建立在鲁莽将军自己的抑郁的基础上的。
因为鲁莽将军始终无法释怀王小五被玛拉被侍拉带走的那件事，因为鲁莽将军始终都在想，王小五是为他鲁莽将军立了如此大功的一个人，但立了如此大功的一个人在被他鲁莽将军赏赐的时候却被两个敌国的丫头带走了，对他声名赫赫的鲁莽将军来说，这实在是一个大大的讽刺。所以鲁莽将军一直都无法释怀，他一直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压迫着他，使他很抑郁，尽管巨大的胜利使他一直心情都很不错，但同时，这股无形的压力却一直使他心情很抑郁。
这一天鲁莽将军正在自言自语，鲁莽将军边斟酒边自言自语地说：“我的这种抑郁，也许只有在王小五回来的那一天才会减轻。”
突然有个人说：“如果王小五永远不回来呢，或者，如果王小五永远回不来呢？像王小五这种人，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如果他不是在黑马将军的军营里享受美酒佳肴，就一定是被黑马将军枭首示众。总而言之，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像王小五这种人，注定了不会像一般的士兵那样活得波澜不惊。”
鲁莽将军长叹一声说：“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样，只怕真的我的抑郁会长期地得不到减轻了。”鲁莽将军一说完这句话，鲁莽将军突然吓了一跳，因为搭话的这个人的声音太像王小五的声音了。
鲁莽将军透过朦胧的夜色，透过和这种朦胧的夜色混和在一起的朦胧的灯光，鲁莽将军仔细地盯住这个由远而近的来人，鲁莽将军突然又吓了一跳，因为来人居然真的就是王小五。
鲁莽将军说：“如果你真的是王小五，就请过来喝一杯酒；如果你只是王小五的鬼魂，也请过来喝一杯酒。”
王小五于是在鲁莽将军的对面坐下，王小五端起鲁莽将军斟给他一杯酒，一饮而尽。饮尽后王小五说：“我王小五现在还不是王小五的鬼魂，但再过一个月，如果我王小五再在这里出现，说不定我王小五就是王小五的鬼魂了。”
鲁莽将军一时高兴，但一时鲁莽将军又十分不解，不解的鲁莽将军问：“为什么？”
王小五说：“因为我吃了黑马将军的毒药，那种毒药刚好是一个月发作，刚好发作的时候，发作的人就会死掉。”
鲁莽将军良久无语，然后鲁莽将军把杯里的酒饮尽说：“我们可以立刻出兵攻打黑马将军，然后一月之内擒住黑马将军，然后逼那个老匹夫交出解药。”
王小五一时大笑三声，停顿片刻，然后王小五又大笑三声。笑完王小五说：“那你正好中了黑马将军的计，因为黑马将军正希望你出兵进攻，因为我这次来这里，就是黑马将军让我来的，黑马将军交给了我一个任务，他要我告诉你，他的军营里粮食紧张，士兵饿死无数，士兵北逃无数，人心涣散。”
鲁莽将军意外地说：“黑马将军军营里粮食紧张，士兵饿死无数，士兵北逃无数，人心涣散，这是真的么？”
“当然是假的，所以我说黑马将军正希望你出兵进攻。”
“好，那我们正好来个将计就计，派一小队人马佯攻，后面再埋下伏兵。到时候一举把黑马将军那个老匹夫擒住，逼他交出解药。”
“其实，”五爷不好意思地说，“只要黑马将军认为你们已经进攻了，黑马将军就会认为我的任务成功地完成了，黑马将军就会给我解药。”
鲁莽将军在五爷的肩上狠狠地拍了一掌，随后鲁莽将军狠狠地说：“好样的，兄弟，既然这样，那我一定会进攻，一定会让你拿到解药。如果那老匹夫反悔，不给你解药，我一定一举把那个老匹夫擒住，逼他交出解药。”
王小五看到鲁莽将军的眼眶里不经意地飘着几片泪花，王小五似乎也要感动地飘出几片泪花。
黑马将军接到禀报，禀报的士兵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鲁莽将军进攻了。”
黑马将军立即笑了。那个时候五爷正立在黑马将军的身旁，五爷也立即笑了。
黑马将军把装着解药的小瓶放到五爷手里，关切地说：“解药给你，你为我立了大功，你暂且休息，等我领兵凯旋归来，我再重重地赏赐你。”
五爷面无表情地接过解药，然后五爷面无表情地说：“谢谢你的解药。”
黑马将军像旋风一样走了，跟他一样旋风一样走了的是一直跟他一起战斗着的参谋与部将。黑马将军离开到没有身影后，五爷才把目光放在小瓶里的那颗解药的身影上。五爷把小瓶打开，倒出那颗解药。五爷全神贯注地把那颗解药望了良久，然后他把那颗解药扔在了地上。
顿时跑过来一条毛狗，那条很高很大的毛狗跑过来一伸舌头，那颗黑马将军的解药就被那条毛狗吃了，毛狗一吃了解药，突然哆嗦一下，收缩起身子趴在地上，一下子不再很高很大，而是很矮很小了。
变得很矮很小的毛狗随即叫了几声，那几声叫得很悲惨，好像它已经预感到了自己已经到了末日，随即，毛狗四腿一伸，结束了它的末日。
五爷苦笑一声，自言自语说：“我只猜到黑马将军给我的解药一定不会是解药，却没进一步猜到，原来他给我的解药竟会是剧毒无比的毒药。”
已经三天了，三天五爷都静静地坐在黑马将军豪华的营幕里的豪华的坐椅里。五爷等了三天，他三天以来一直在等待一个人。每一个人都猜测他是在等黑马将军，只有五爷知道他们都猜测错了，他其实在等待的人是黑马将军的敌人——鲁莽将军。
第四天，鲁莽将军果真被五爷等来了。但五爷做梦都没想到，鲁莽将军并没有像五爷想象中的那样，风风光光地以胜利者的姿态而来；五爷做梦都没想到，鲁莽将军竟然是被黑马将军的囚车押解而来。
五爷真的感觉自己像做了一个梦。他看到关押着鲁莽将军和关押着鲁莽将军部众的囚车开了过来，于是五爷身子颤抖着站了起来。五爷感觉到鲁莽将军的目光里流露着对他的极度的愤恨，鲁莽将军的囚车离五爷站立的地方有三米之遥，鲁莽将军隔着三米之遥极度愤恨地朝五爷吐了一口唾沫。于是，颤抖地用手揩着脸上的唾沫的五爷，像刚才身子颤抖着站起来一样，又身子颤抖地跌坐了下去。
跌坐倒的五爷颓然之中，看到一双眼睛正在看着他。
黑马将军一双眼睛看了五爷很久后，黑马将军终于走了过来。黑马将军僵硬地说：“王小五，服下解药后有身子舒服许多罢？。”
五爷僵硬的口气回答：“我尚未服解药。”
黑马将军仿佛一下子轻松许多，这种一下子的轻松仿佛表明了黑马将军轻松之前一直很紧张。黑马将军轻松地笑了几笑说：“解药是越早服用越好，你趁早服了吧。另外，这次你为我立了大功，你先回府，你回府后先把解药服了，之后我再重重地赏赐你。”
五爷仍旧是僵硬的口气回答：“谢谢将军关心，王小五这就回去，王小王回去后一定先把解药服了。”五爷说完调了个头，在五爷调了个头的一瞬，黑马将军一瞬调换了一副面孔。
调换了面孔的黑马将军在他的一个部将的耳朵边说了几句话，那个部将马上又在那个部将的部将的耳朵边说了几句话。
鲁莽将军与鲁莽将军的士众正在归家，归某种意义的家。
而五爷也正在归家，虽然那个家是个完全陌生的国度的陌生的家，并且连家里的妻子侍女都是完全陌生的，但与更陌生的其它的处所比较起来，那个陌生的家总还算是五爷的一个家。
从黑马将军的营幕到五爷陌生的国度里的陌生的家，是一段弯弯曲曲的小道，弯弯曲曲的中道的正中间，是一片丛林。五爷走入丛林时，丛林的枝头的鸟儿还在此起彼伏地叫，但五爷要出丛林时，那些鸟儿突然都飞了起来，飞出丛林，飞得很远很远。
几乎同时，几条身影也飞了起来，他们从乔木的高高的树枝上飞了下来，飞落到地上，飞落得离五爷很近很近。看得出来，这几个人都是黑马将军身边的人，他们的腰上都佩着大刀。
“你们要干什么？”五爷刚说完这句话，顿时明白自己在白费口舌，那几个人根本听不懂他的话，说了等于白说。
那几个人也向五爷说了几句话，他们说话的时候目光凶狠，但他们此起彼伏地说了几句后，顿时也明白五爷根本听不懂他们的话，说了等于白说。于是他们一个个都把腰上的大刀抽了出来。他们几乎在同时抽出了大刀，他们几乎又在同时从四面八方挥刀朝五爷砍去。
五爷在他们的大刀扬起的那瞬，终于明白是黑马将军要将他杀人灭口。
当然，王小五已经利用完了，已经没有价值了。对黑马将军这种视杀人如割草的人来说，王小五这种异域之人，而且又是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的异域之人，最容易想到的处理方法就是将他除掉。
这几个佩着大刀的人都是黑马将军身边的勇士。黑马将军也许在想，他的勇士中的任何一个人，毫无疑问地可以轻松地解决平常之人六七个，现在他却让六七个勇士合伙来解决一个身中剧毒的和平常之人一般无二的人，毫无疑问地，一定是可以很轻松地解决。
可是已经迟了。这六七个勇士里没有一个勇士认为这世间还有一种特别精湛的刀法；这六七个勇士没有一个不认为他们手中的大刀已经就是世间最锋利的大刀了；他们中间也没有一个不认为，他们的刀法已经就是世间最精湛的刀法了。可是已经迟了。
一道刀光，一道比闪电更快的刀光划了一个弧。
六七个勇士的脑袋一刹间都从脖子上飞了出去，飞出去的脑袋上的眼睛里都还带着自负，因为这一道刀光太快了，快到这些勇士们还来不及谦虚，还来不及表达他们的惊异。
黑马将军命令士兵把鲁莽将军的人头挂在军营之外的高杆之上。一方面，黑马将军要让他的士兵们都看到，有他黑马将军做统领，他们的战斗将无往而不胜；另一方面，黑马将军深信已经死掉了的得意将军也会看到，他黑马将军已经很痛快地为他得意将军报仇血恨了。
突然黑马将军听到一个士兵慌慌张张地说：“高杆之上的鲁莽将军的人头已经被莫明其妙地摘走了。”
黑马将军怒吼道：“大胆，谁敢如此大胆！马上给我四处搜捕！”
“不必搜捕了，我就在这里！”一个声音不小不大地冷冷地说。
黑马将军感觉这个不小不大的声音是从左侧传来的，于是他往左侧瞧了瞧，结果什么也没看到；于是黑马将军又感觉这声音应该是从右侧传来的，于是他又往右侧瞧了瞧，结果还是什么也没看到。终于黑马将军确定发出这声音的人一定是在身后，于是黑马将军转过身去。终于，黑马将军看到了这个人。
一向镇定自若的黑马将军看到这个人时，不免也大吃一惊。黑马将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人会是王小五。因为黑马将军认为没理由会是王小五，因为黑马将军一直都认为王小五现在应该死了，中了剧毒的王小五如果不是服了解药而毒上加毒地被毒死了，就是还未服解药而被他派去的六七个勇士用大刀砍死了，总而言之，王小五无论如何都应该是死了。
但王小五竟然出乎黑马将军意料地没有死，这不由得黑马将军不吃惊。
黑马将军却马上镇定地说：“王小五，真没料到摘走鲁莽将军人头的人会是你，不过我能理解你的行为。”黑马将军没等到五爷开口，马上又说：“王小五，你难道竟然没碰到我的那几个护身勇士吗？”
王小五淡淡地说：“你是指那几个佩着大刀的躲在丛林里的偷偷摸摸的人吗，我要很遗憾地告诉你，不但我碰到了他们，而且我已经杀了他们。”
黑马将军突然像被人从后背砍了一刀，一时表情难看到难以形容。终于黑马将军缓缓地说：“我不相信。”
五爷也缓缓地说：“其实我也不相信，我真的不相信鲁莽将军眨眼之间会变成你的俘虏。但当我真真切切地看到鲁莽将军成为你的俘虏的那一刻，我不由得不相信了。”
黑马将军说：“那么，既然你活生生地站立在这里，既然我的那几个勇士一下子全部没有了音讯，看来就算我不相信，我也不由得不相信了。”
五爷说：“黑马将军果然是历经百战的黑马将军，不但没被鲁莽将军的伏兵击溃，反而把鲁莽将军的伏兵击溃了。”
黑马将军说：“王小五果然是战功赫赫的王小五，不但我的剧毒对你无效，我的勇士居然也会对你无效。”
五爷冷冷地说：“你的剧毒当然会对我无效，因为我根本就没把你的那杯毒茶喝下去，因为我根本就没中你的毒。”
黑马将军一时意外，马上也冷冷地说：“我当然不会被鲁莽将军的伏兵击溃，因为我根本就料到了他有这么一招，因为我根本就没有信任过你。”
至此，五爷与黑马将军之间一下子无比的沉默。这种沉默持续了很久，仿佛一直以来他们就这么沉默着，仿佛他们之间的对话从未真正地发生过，那种真正发生过的对话，仿佛只是残留在每个人脑海中的一种幻觉。
突然黑马将军抽出了一把大刀，这把大刀跟丛林里那几个勇士的任何一把大刀没什么两样，但这把大刀挥出来时，这把大刀的速度却比那几个勇士的所有大刀的速度的总和加起来还要快，这把大刀的力量也比那几个勇士的所有大刀的力量的总和加起来还要大。
五爷吃惊地后退了五步，五爷后退五步所用的时间比一般人后退一步所用时间的五分之一还要短。尽管如此，五爷的衣袖还是被黑马将军的大刀的刀锋劈裂了。黑马将军本想劈裂被五爷端着的鲁莽将军的人头，使五爷感到欣慰的是，虽然自己手上的衣袖被劈裂了，但自己手上的鲁莽将军的人头却没有被劈裂。
黑马将军又抽出了一把大刀，黑马将军吼出一声，举着两把大刀排山倒海之势向五爷劈来。此时，被排山倒海之势笼罩着的五爷，恰似巨浪之中的一叶摇摇欲倒的扁舟，又像地崩山裂时的一只逃亡的蚂蚁。
似乎此刻的黑马将军才算得到了真正的展现。此刻，许多一直都没明白的人才算明白，黑马将军不只在他用兵之上有排山倒海之势，在他用兵器的时候，同样也有排山倒海之势。
旁边的几个侍卫正暗自为黑马将军狂劲的攻势叫好，黑马将军却一刹间看到了第一次让他如此震惊的一件事。黑马将军一刹间看到，已经被他的排山倒海之势裹得透不过气的王小五陡然间拔出了一柄弯刀，陡然间那柄刀变成了一千柄弯刀从一千个方向向黑马将军砍了过来。黑马将军一时失声叫道：“快叫救兵！”
“噗”地一声，一道鲜血溅落在华贵的地毯之上，也溅落在黑马将军的身上。黑马将军的脑袋正好沿着黑马将军溅落着鲜血的身上滚落下来，正好滚落在溅落着鲜血的华贵的地毯之上。
所有的侍卫都大惊失色，他们一反应过来，马上就想到要跑出去叫救兵。但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刚想要跑出去，他们中的每一个人的脚尖之前都同时收到一把飞来的大刀，大刀长了眼睛似的从不知所来的方向飞来，刚好插入每个侍卫脚尖之前一毫米处的地板之中。
五爷冷冷地说：“你们谁敢走一步，或者你们谁敢叫一声，我马上就让这些大刀的刀尖插入谁的心脏。”
所有的侍卫一下子都吓得半步都不敢走，也吓得半声都不敢叫。
五爷又冷冷地说：“每一个人都把脸对着大门，每一个人都对着大门叫五百遍王五爷，如果谁敢不把脸对着大门，或脸对着大门却不叫王五爷，或叫王五爷却没叫足五百遍，我也将让这些大刀的刀尖插入谁的心脏。”
所有侍卫一下子都吓得把脸对着大门，都争先恐后地叫着王五爷，每一个人都老老实实地叫了五百遍。叫了五百遍后，这些侍卫大气不敢出地等了良久，良久背后都没有丝毫动静，于是他们把脸扭到背后一看，已经没有半个人影，王小五早就不知踪影了。
汉十八正沉浸在失去了爱将鲁莽将军的痛苦之中，突然传来消息说，不可一世的黑马将军突然死了。
汉十八立即命人打探黑马将军死亡的原因，打探消息的人说，黑马将军是被一把弯刀杀死的，拿着那把弯刀杀死黑马将军的人只不过是鲁莽将军率领下的一个士兵，那个士兵的叫王五爷，但大家都习惯地叫他王小五。
汉十八立即命人打探王小五的下落，打探消息的人说，王小五的住处在汉十八的领土里的一个很小很小的小镇里的一围很小很小的建筑里。那围建筑虽然比起汉十八的宫廷显得很小很小，但在那个很小很小的小镇里，那围建筑却是很受人们尊重的建筑，因为那围建筑的曾经的主人——王洛，曾经是很受人们尊重的。
汉十八马上说：“马上快马加鞭赶到那个小镇，然后马上请王小五勇士前来受赏。”
听令的人领了令，但是他们还没驾马而去，五爷却已经驾马而来了。
五爷跨下的马已经筋疲力尽，筋疲力尽的马上的五爷也已经筋疲力尽。但五爷始终紧紧地抓着一个用布裹起来的包裹，好像那个包裹就是五爷身上的一部分那么样的重要。所有的人都猜测包裹里面一定是价值连城的珠玉或金银，连汉十八也差点儿要这么认为。
五爷终于下了马，终于，五爷把那个包裹打开。包裹里露出来的却是一个人头，鲁莽将军的人头。
汉十八吓了一跳，但他马上想到了他应该怎么做。于是汉十八走上去摸了摸鲁莽将军的死人头上的没了血色的脸皮，哽声说：“我的爱将，我让你受苦了……我将隆重地为你举行葬礼，我将用青铜为你铸造一樽尊贵的铜像，使你的爱国之精神永垂不朽，我还将赐你的后嗣以世袭的官职与财富，使你的子孙能与我的子孙共享荣华。”
说完这些后，汉十八的视线从鲁莽将军的死人脸上移开，移到了活着的五爷的脸上。汉十八把五爷打量良久说：“黑马将军真是你杀的？”
五爷说：“如果可以说假话，我一定会说不是，但如果实话实说，我就只好承认，黑马将军确实是我杀的。”
“我想看一看你把黑马将军杀掉的那把弯刀。”汉十八说完这句，禁不住屏住了呼吸，站在汉十八旁边的侍从也都禁不住屏住了呼吸。
五爷苦笑一声，只好从腰上抽出一把弯刀。那把弯刀除了比一般的大刀弯一些，短一些，亮一些外，跟一般的大刀也没有什么不同。汉十八把五爷的弯刀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不同。
铁面虎看着那把弯刀，却吓了一跳。
因为铁面虎曾借给了汉十八二十万两白银，因为黑马将军南伸的野心随着黑马将军的被灭而被灭了，所以铁面虎立即想到了他已经借出去的二十万两，铁面虎立即想到他从此可以收回四十万两，他马上就兴奋起来，他马上就兴奋地跑来见汉十八。
只是铁面虎没想到，他来见汉十八，却意外地见到了五爷的弯刀。五爷的这把弯刀跟铁面虎曾经好几次见到过的那把弯刀几乎一模一样，使得铁面虎不由得不吓一跳。吓了一跳的铁面虎小心翼翼地靠近弯刀，又小心翼翼地从弯刀的刀尖看到弯刀的刀柄，终于铁面虎用颤抖而充满恐惧的声音说：“无情刀，这是无情刀。”
铁面虎说完话就想逃，但他的双腿颤抖得厉害，他想抬腿，他的双腿却像钉子钉住了一样，怎么抬也抬不起来。
“无情刀”三个字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动容。汉十八动容地说：“无情刀？王小五，难道你就是无情刀？”
五爷淡淡地说：“如果你相信我是，那么我就是。”
汉十八一眨不眨地把五爷注视了良久，突然哈哈大笑两声说：“可惜我不相信，因为这把弯刀除了它是一把弯刀外，它实在太普通了，几乎随便哪一个刀匠都可以打制出来，也几乎随便哪一个刀客都可以佩带在身上。”
铁面虎颤抖着说：“他真的就是无情刀，快让人把他抓起来。”
汉十八又哈哈大笑两声说：“可惜我真的不相信，因为真正的无情刀现在就在我的王宫，而且，真正的无情刀现在正往这边走来。”汉十八说着，把目光投向左方，大家跟着也把目光投向左方。
左方不近不远的地方一个人斜斜地走来，那个人穿着一件黑色的衣服，一条黑色的裤子，一双黑色的鞋。他的腰上很醒目地佩着一把刀，一把弯刀；但他的脸却很不醒目，因为他的脸是用一块布遮住的，只露出两只没有表情的眼睛。
斜斜的人走到五爷一丈远的地方，然后用冰冷的语气对五爷说：“你为什么要冒充我？”他一边问五爷，一边把很醒目的弯刀缓缓地抽出来。弯刀终于很缓缓地被抽出来了，抽出来的弯刀在阳光下发出闪耀的光。
五爷后退了一步，苦笑着说：“其实我从来就不想冒充谁，其实如果不相信我是无情刀，那么我也就不是无情刀。这世界上用弯刀的在太多了，自从出现了无情刀，这世界上用弯刀的人就更加多了。”
汉十八说：“王小五，尽管你不是无情刀，但你仍然是杀死了黑马将军的人，你要什么赏赐只管开口。”
五爷没有开口，五爷的双眼却望着铁面虎。
铁面虎面如土色说：“王小五，王要给你赏赐，你……你看着我干什么？”
五爷缓缓走到铁面虎跟前，用只有铁面虎才听得到的声音缓缓笑着说：“铁面虎，黑马将军一死，你就千里迢迢赶到汉十八这里来，一定是汉十八借了你的钱，你一定是到王这里来拿回去更多的钱。”
铁面虎抹了一把汗，结巴地说：“迟早瞒不过你，老实说吧，我借给了他二十万两，他答应还我四十万两。”
五爷差点喊出来：“四十万两！真不是一个小数目，真不是一个小数目！”
刚抹了汗的铁面虎一时又汗流满面说：“看到你的刀的时候，我才知道以前我看到的你都只是戴着面具的你，今天我看到的你才是庐山真面的你。你说吧，你想分多少？”
五爷笑着说：“不多，我只要二十万银。”
铁面虎喘着气说：“靠，你真黑！”
五爷还是笑着说：“你是能自由选择的，你可以选择不接受。”
半晌，铁面虎艰难地说：“我接受。”
于是五爷才转过身来望着汉十八。于是五爷才开口说：“如果王是诚心诚意想赏赐我，那么我要王赏赐我白银二十万两，这二十万两不须王另外支出，只须从支给铁面虎的四十万两里面划一半出来就行了。”
汉十八疑惑地说：“这……铁面虎恐怕不会答应吧。”
铁面虎立即说：“我完全答应。”
虽然汉十八感到铁面虎的声音比哭还难听，但汉十八毕竟听出铁面虎的回答是斩钉截铁的。于是汉十八宣告：“王小五为国立建奇功，现今赏赐白银二十万两，来呀，国库司，立即领王小五前去国库领赏。”
国库司应声而来，五爷却并没有随他去国库领赏的意思。五爷按着礼节，朝汉十八单腿跪下说：“谢王厚赐，不胜感谢。敝民此刻很想知道白银二十万两折成税赋，能有多少？”
汉十八身边一个文官估算了一下，大概地答道：“约计全民三年税赋。”
五爷马上说：“敝民并不想领受白银，敝民想请王免全民三年税赋。”
汉十八怔了一怔，半晌，汉十八赞一声说：“好，好，好！”转身对那文官下令：“本王意旨，从此而后，三年内不得收人民税赋半分，立即颁书，广为贴张。”
五爷大喜说：“再次谢王厚赐。”跪磕一下，然后又说，“再再次谢王厚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