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关于小王子的一切(八)
风水轮流转,费里德咬惯了人,居然也有被人反咬的一天。
那钳着他虎口的贝齿十分用力,使上吃奶的劲儿,咬得他挺疼。
费里德展颜望去,望见樗萤因为愤怒而越发圆溜溜的眸子。
她瞳仁里安静地燃起火,扑簇簇,要在对视里将他这个十恶不赦的坏人烧成灰烬。
祸害遗千年呢,樗萤恐怕得失望了。
费里德唇边的笑纹越发深起来,他越笑,樗萤咬得越用力。
两个人拉锯着,克罗利在对面看得津津有味。
但他到底是费里德的附庸,不能光顾着看白戏,不多时费里德轻飘飘飞来一眼,克罗利会意,起身过去抱开樗萤。
“好了,宝贝。”他半好玩半认真地哄道,“惹恼他对你没什么好处。”
这是中肯的劝诫,他也没有恶劣地招惹樗萤,可手臂环过去,下一秒竟有黄砂自樗萤背后拔地而起,爆了他一脸。
克罗利身形如电向后掠开,惊讶樗萤还有这一手,见那砂子不依不饶追索过来,不再躲闪,任由砂缚成锁链将他紧紧缠绕。
那头,樗萤终于松开费里德,盯着他,缓慢又用力地咬字:“混蛋。讨厌你!”
小猫张牙舞爪,威慑不足,可爱倒很有余。
费里德坦然承接着樗萤控诉的目光,血瞳波光潋滟,因她的敌意而兴奋起来。
这兴奋很快在樗萤朝他出手时攀到了极点。
樗萤飞出【树】牌,要如法炮制,用树藤把他也捆成粽子。
钢索般的树藤袭到费里德跟前,他看都不看,抬手平削,树藤尽数断去。
明知这小小一点把戏对自己构不成威胁,费里德依然较真地用了几分力气。
他也明知余下锋利的掌风会削向樗萤,意兴盎然,任由这一切发生。
樗萤倔强地站在费里德投去的眸光里。
她抬高那张嫩生生的脸儿,不躲不闪,毅然决然的样子美丽到不像话。
渺小的、柔弱的人类少女。
却又高傲、勇敢、冥顽不灵。叫人如何不心痒。
樗萤静静等着挨打,眼看要打到了,真是太好了,身子蓦地一旋,又被费里德揽腰抱在怀中。
墙代樗萤受了那不可承受之重,轰隆隆接连穿了好几道,粉尘砖石飞扬,公馆颤上三颤。
纷纷下落的破坏声里,费里德附在樗萤耳边叹息着道:“可惜了,你没给米迦出成那一口气。”
小孩子的把戏,知道她自己攻击太弱造成不了什么打击,便蓄意惹他出手。
打她跟打他有什么区别?她就是要报复他。
樗萤扭开脸,不让费里德挨近。
被抓包了,她一点儿不惊慌,反正她的确打着费里德说那个主意,也做好了他不上当的准备。
“你报复他就报复好了,捆我干什么?”克罗利走过来,无可奈何的样子,“我又没有欺负过米迦尔。”
束缚在他身上的【砂】牌,早在他轻轻挣脱的时候就解除力量,回到樗萤手里。
一丘之貉,捆他倒不算冤枉他。
樗萤又把脸扭回来,不要看克罗利,但她又得对着费里德了。
人生真是艰难。
“怎么这就停了?”费里德道,“其他厉害招数不使出来看看吗?”
“不要。”樗萤道。她已经没有力气,才不逞那个强。
当天,公馆里的血族都知道费里德对樗萤发了难。
“费里德大人的耐心也该到头了。”侍卫们道,“这回她不死也得死。”
“死了倒挺可惜的……”
“囤了那么多人类食物怎么处理?扔哪儿去?”
正窃窃私语着,忽见眼前闪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来,不是别人,正是雷奈。
有个侍卫上前勾住雷奈的肩:“雷奈,这下你可轻松了吧!”
再不需要过来加班,大材小用地只为了看守个少女,也不会被纠缠着满足这满足那,六根清净,的确是值得庆祝的大好事。
侍卫高兴地抬起手来,要跟雷奈击掌为贺,却只承接到雷奈冰冷的眼神。
侍卫心内悚然,感觉雷奈并没有在高兴,怏怏地松开他,跟同样噤声的同类们扎在一起。
雷奈大踏步走了,背向众人时,双眉拢得很深。
他的确不高兴,这不高兴源自樗萤,他想到她可能死了,心里莫名地很不痛快。
雷奈随即发现自己居然在为樗萤郁卒,不由更加不痛快。
这个时间点,本来还轮不到他替费里德看人,他却不自觉脚步一转,去了樗萤的房间。
房门紧闭,静悄悄的。
雷奈握着门把手停了三秒才缓缓开门,定睛一看,房间灯火通明,樗萤好好地趴在桌子上摆弄宝石珠子呢。
她抬起头看见是他,就笑起来:“雷奈哥哥!”
雷奈立马关上门,低咒一声,咒的是他自己,转身就走,大步流星好似逃跑。
今天走了,明天还是要来的。
第二天再见樗萤,雷奈又恢复成那张雷打不动的面瘫脸。
樗萤起床了在梳头,雷奈抱臂站在一边看着她打扮,只见她熟稔地卷起长发,扎成左右两分的包包头,十分俏皮可爱。
看得太久,雷奈略微移了一下视线,瞄到镜子,发现樗萤正从镜子里望着他。
“看什么?”雷奈道。
“你昨天干嘛呀?”樗萤道,“来了又走,连声招呼都不打。”
雷奈道:“不用你管。”
“跟我有关系,我当然要管咯。”樗萤放下梳子,慢吞吞走到雷奈跟前。
她每走一步都似踏着心跳的鼓点。雷奈的心脏从他成为血族那一天就不再跳了,然而樗萤站到他跟前,他背在身后的手还是用力握了一下。
“我知道你肯定是想来看看我有事没事。”樗萤乌溜溜的眸里转出狡黠的光,轻轻道,“你关心我。”
雷奈瞪着她。
他瞪穿了眼睛,她也不怕。
同样地,他关心她,她也不意外。
她这么惹人喜爱,把雷奈感化才是正常,这会儿一句话堵得雷奈不作声,樗萤得寸进尺,指着他腰间的长剑:“把这个借我玩玩。”
“不可以。”雷奈道。
樗萤道:“费里德大人昨天打我,好疼!我好可怜。”
她神一样的演技,说完真的有碎碎的泪珠盈在眼睫,而后抿唇再求:“我要玩这个。”
水一样的眸子凝着他。
说实话,费里德打樗萤,雷奈是信的,但能伤害到她,他却不信。
无论如何,樗萤是个满嘴跑火车的小无赖,雷奈不想因为她一句话心软,更不会把武器借给她当玩物。
他却没有转身就走,站得笔直和她对望,忖度半晌,刚要平和地开口重申真的不行,樗萤却不理他了,扑去沙发自顾自地玩。
难得今天费里德没过来烦人,她蛮开心的,一边哼歌,一边拿出许多花花绿绿的纸来折。
雷奈看见她折了一朵玫瑰,跟米迦尔手里那朵一模一样。
樗萤折完玫瑰,又折一只小猪,拿着问雷奈:“看这个可不可爱?”
背后无声,转过头去雷奈已经走了。
接下来几天,雷奈没有再到公馆,随都市防卫队在外头打仗。
总有昂首挺胸不甘沦为家畜的人类,越受压迫越要反抗,血族作为猎食者自然不能容忍,对其中叛逆的佼佼者“帝鬼军”更是赶尽杀绝,都市防卫队的任务遂越来越多。
武装了的人类士兵在战场上杀来杀去,累得半死,好容易消灭了一波吸血鬼,转眼下一波吸血鬼已在路上。
“淦!”士兵怒骂。
骂到一半,眼前降下纯白无瑕的影子来,揭下兜帽,赫然是个金发的天使。
天使少年重睑明眸,目下无尘,现身这污浊的战场,圣洁得不可直视。
士兵们看得愣怔,随后发觉他唇间尖牙,为时已晚,被两道血色剑影刷刷斩断。
天使杀人不眨眼,比一般的血族更加致命。
米迦尔快刀斩乱麻完成了他此次出战的任务,作势收剑,剑锋收到一半蓦地横扫出去,架在悄然靠近的雷奈颈边。
“你想干什么?”他问。
雷奈垂眸看了看剑,冷脸相对:“这话该我问你。”
“这两天,你一直盯着我。”米迦尔道。
雷奈才没有一直盯着他,只是偶尔用余光看他。近日看米迦尔的频次或许的确高了一点,那是因为雷奈在思考。
先前他思考着樗萤为什么这么青睐米迦尔,现今他思考这两个人什么时候搭上的。
米迦尔见雷奈不说话,面色更凛:“是费里德的意思?”
听见始祖的名字,雷奈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忽然觉得自己十分无聊,竟然浪费时间在跟自己无关的人上——无论是樗萤,还是米迦尔。
雷奈抬手挡开米迦尔的剑尖,道:“她为你咬了费里德大人一口。”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没等米迦尔作出反应,他就瞬移开去。
战争彻夜进行着。夜尽天明之时,防卫队带着血淋淋的战功整队回返。
算下来有不少战功是米迦尔的,只是这一趟,死在他剑下的怪物“约翰四骑士”倒比人类多得多,防卫队队员争论着杀怪物作数与不作数的问题,争论来争论去,当事人不置一词。
“米迦你自己什么意思倒是说清楚——”队员道。
探着头一看,哪里还有米迦尔?只有空气站在那里。
等到血族逐渐休憩,街上鬼影零落,米迦尔跃过高低错落的住宅与街道,幽灵般潜行,直至落花一般,无声落在樗萤的窗棂。
窗户关着,窗帘紧闭,没有人声。
米迦尔没有惊动樗萤的打算,怔忡地望着窗,不知想些什么,眼神轻飘飘的,又忽而变得很悠远。
他很久没有这样主动靠近过一个人,一次又一次,在反应过来之前已临近了她,心里抱着连他也不知晓内容的期待。
越是如此,他越抬不起手去推开那扇窗。
米迦尔在窗台上站了很久,心生离去之意时,敏锐地听见房间里传来轻微声响。
他后退一步,窗帘便在他眼前呼啦大开,从窗户里冒出一个鲜亮动人的樗萤。
她那如瀑的黑发拢到肩上,簇着小小的脸。眼睛又漂亮又大,因为猛地见着他,登时睁得更大。
“米迦!”樗萤道。
她惊奇了一秒,随即左右张望,确认没其他人后再看向他,眼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不问他为什么来,也不问怎么都不叫他,快乐地道:“你来得正好,我们出去玩儿吧。”
这样亲昵,无比信赖,仿佛他们从上辈子就开始两小无猜。
米迦尔要拒绝。
可当樗萤攀上窗台向他挨来,他的手比他准备说出口的话语更坦诚,牵住了她,又下意识握紧她。
他听见他心里那点不具名的期待长啊长,发出了小小的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