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 79 章
姜菱未记事的时候,爹娘便死在了一场水患里。自此她便跟着阿兄姜虎相依为命。
爹娘死的时候,阿兄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家被大水冲垮了,连栖身之所都没了,更别谈填饱肚子了。
走投无路之际,黑风寨大当家比武招亲。阿兄凭着天生蛮力,顶着被揍成猪头的脸,赢了比赛,成功上位做了黑风寨大小姐的童养夫。
自此他们兄妹俩便住进了土匪窝,吃上了大锅饭。
大当家长得像门神,一脸凶相,可未来嫂子却温柔得不得了,每天都给阿兄和她送大鸡腿吃。
后来阿兄和嫂子成了亲,成了大当家身边的一把手。
大当家很是赏识信重阿兄,临终前把整座黑风寨都交给阿兄打理,阿兄就这么成了江南一带远近闻名的贼头。
虽是贼,可黑风寨素有三不劫,不劫妇孺老幼,不劫清官,不劫贫急,算得上是盗亦有道。
不过贼终究还是贼。
那些人面上怕你,心里却鄙夷你。
阿兄总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他是贼,他的妹妹就是贼的妹妹,他的夫人就是贼的妻子,往后他的儿女继承他继续做贼,循环往复世代为贼,哪天不慎落了网,便是万劫不复。
正逢朝廷招安,阿兄同寨子里的兄弟们一合计,决定接受朝廷的招安,带着兄弟们一块从了良。
就这样阿兄由贼变成了兵。
可兵得出门打仗啊。没过多久,阿兄便跟着军队一道西征去了。
临走前,阿兄答应一定会带着兄弟们闯出名堂来,风风光光地回来接她和嫂子。
嫂子没说什么,只嘱咐他在外平安就好。
阿兄一走就是几年。
黑风寨没了,嫂子把寨里仅有的那点积蓄,多分给了从前跟着阿兄卖命的兄弟妻儿。
姜菱和嫂子守着寨子,靠给绣坊做绣活为生。
这几年日子下来,男人们音讯全无,有不少传言说他们死在战场上了,不少阿兄从前兄弟家的婆娘为着生计熬不下去改嫁了。
嫂子从前是吃穿不愁的大小姐,眼下却不得不同她一道过苦日子。
城中县太爷的次子,一直对嫂子有意。
有一回姜菱听见县太爷的次子告诉嫂子,说阿兄在战场上凶多吉少,八成人已经没了,要嫂子考虑一番从了他,他保证会让嫂子过好日子。
姜菱听说阿兄凶多吉少的消息,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再听到嫂子拒绝了县太爷次子后,更难过了。
她知道嫂子是放不下她。
嫂子还年轻,她总不能一辈子都被她们兄妹俩拖累。
姜菱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去跟嫂子说:“别等阿兄了。”
嫂子却捏了捏她的胖脸说,她怎么也忘不了,比武招亲那天,阿兄顶着一张被揍成猪头的脸,站在她跟前说,只要能做她童养夫当贼也愿意的滑稽样子。
她没有刻意去等,只是好像心里除了阿兄,很难再藏不下别人。
那会儿姜菱对情爱之事懵懵懂懂,只觉得阿兄可能是走了狗屎运。
长嫂如母,自她及笄起,嫂子便忙着张罗她的婚事。
嫂子一心想替她寻个可靠之人。奈何她姻缘坎坷。好人家嫌弃她家底单薄又是个孤女,看不上她。
倒是有个年过五十的富商看上她的姿色想娶她做继室,被嫂子一口回绝了。
后来嫂子托亲戚找关系,寻了个家室清白的秀才。
乡下地头,没那么多规矩,那秀才家要在成亲前先相看相看人,姜菱便和嫂子一道去了。
那秀才看着倒是斯文老实,秀才他老娘对着姜菱就是一顿夸赞,又说她圆润好生养。
起先说的好好的,可后来得知,那秀才竟一早便与人定了亲,只是想着要纳姜菱为妾。
这不是侮辱人吗?
嫂子一听登时便怒了,撸起袖子便要跟人干起来。
那秀才嘲讽地说着:“有辱斯文。”
秀才娘指着她和嫂子便骂:“贼窝里出来的女人,还想嫁秀才郎?你咋不拿面镜子照照自己呢?”
“寡妇孤女还真有脸。”
这话是说她阿兄死透了。
于是乎,姜菱和嫂子两人合力把秀才给砸了一顿,砸完连忙跑人。
这秀才是户部的员外郎的亲眷,在县城里颇有些脸面,连县太爷也要卖他几分面子。
她们这一砸,怕是没法在县里待下去了。
嫂子带着她,连夜收拾包袱走人,想着等事情平息后再想办法回来等阿兄。
结果她俩背着包袱刚出门,就被一群面生的官兵给拦了下来。
她和嫂子害怕地抱在一起,以为这群官老爷是来捉他们回去打板子蹲大牢的。
可这群官兵的头子,下了马把她和嫂子请进了奢华的轿子里,一口一句:“夫人,小姐。”
后来姜菱才知道,这群人是阿兄派来接她和嫂子进京的。
阿兄出息了,成了上京城里的平宁侯,乃是当朝摄政王身边最得力的干将。
去京城前,阿兄的人把从前欺侮过她和嫂子的人统统教训了一遍才罢休。
总算能见着阿兄了,姜菱久违的在嫂子脸上看见了笑容。
她和嫂子穿了自己最体面的衣裳上了京。
当她们站在气派非凡的平宁侯府门前,彻底怔住了。这地方太大了,比县太爷的府邸还大几十倍。
阿兄早已不是从前糙里糙气的模样,他穿着金线织成的外袍,金冠高束,一副达官显贵的模样。
姜菱侧头看了眼嫂子,见嫂子低下头,抓着旧衣衣袖不知所措。
期盼已久的相见,似乎并未如想象中那般高兴。
阿兄待她和嫂子极好,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最好的。
可嫂子过得并不快活。
其实她也不快活。
那些个京城贵女面上对着你笑,私底下却从来也瞧不上她的出身。
有一回,她和嫂子在宫宴上,听说了阿兄教永安郡主骑射一事。
永安郡主尚未婚配,貌美矜贵,虽不及长公主却也是位难得的美人。听说她十分中意阿兄,还夸他是一代枭雄。
当天夜里,嫂子趁着阿兄熟睡,留下和离书,不声不响收拾包袱走了。
吃苦的时候嫂子没走,好不容易享福了嫂子却走了。
幸好阿兄起夜时发现人不见,立刻追了出去,把嫂子逮了回来,否则她怕是永远没嫂子了。
阿兄逮着嫂子,撕掉和离书,恨声道:“玉珠你就这么丢下我跑了?”
嫂子低头默了好久。
当晚兄嫂说了很久很久的话,姜菱站在院子的假山后听见自己阿兄怒喝。
“你怎么就配不上我了?”
“什么叫不是你,我就不会做贼了?”
“我那是自愿,是贪图你美色。”
“永安郡主长什么样,我哪里记得?”
“除了你,我谁都不要!我就只想一辈子当你童养夫。”
“想给你成箱成箱比鸡腿子还大的宝石。”
……
阿兄费劲唇舌,总算把嫂子给哄了回来,当晚就要了三回水。
第二天兄嫂又和好如初了,那如胶似漆的模样,简直容不下第三人。
兄嫂便是姜菱对男女之情的启蒙。喜欢就是做彼此的唯一。
兄嫂两人和好后,便把所有空闲精力都放在给她物色成亲人选之上。
“阿菱也二八了,该寻个好夫家了。”
姜菱:“……”
见兄嫂忙着为她张罗婚事,姜菱深深叹了口气。
她的婚事怕是不易寻。
眼下那些京城贵女怕是正笑话她,前阵子在茶会上出丑的事。
前阵子承安伯府千金邀众位女眷过府品茶。
人家贵眷点茶,她不会。
人家贵眷品茶,小口浅品,可她一个不注意咕嘟喝掉了整杯茶。
茶会上的人还故意问她:“这茶是什么滋味?”
姜菱老老实实地答:“过于苦涩,不堪入口。”
她把话说完,众人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她,随即那群人拿起帕子掩唇笑了起来。
那笑里无不带着讽刺。
有几个早看她不惯的贵眷不屑道:“你知道这是什么茶吗?”
“这可是英国公世子从剑南道以南带回来的名茶,十分稀有名贵,统共就这么一两。”
“你竟说这茶不堪入口?说好听点是你不懂品茶,说难听点那就是怀疑英国公世子的品味,藐视英国公府。”
“英国公府是你一个乡下来的能得罪的吗?”
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姜菱愣住了。
她来京城后见过太多那个公那个侯那个伯的,英国公府她去过一次,估摸着是见过这位英国公世子的。
不过姜菱一下子也记不清这英国公世子长什么样了。
反正喜欢这种稀奇古怪名茶的人,一定也很古怪。
远在御史台的英国公世子程之衍,似乎感受到“未来夫人”在念叨他,鼻子酸了酸,差点打了个大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