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第122章
狂风嘶吼,天幕黯淡,沉沉压下来的大片乌云,像是张牙舞爪的黑兽。暴雨将至的阴暗天气,来往行人匆匆加快脚步。
台风“东初”来临前夕,东京气象台早已对此异常天气做出了强降雨气象预警。往日繁华热闹的城市一时之间成为了空巷,高楼大厦的方块窗口后亮起一盏盏暖黄灯光,构成流动璀璨的金黄灯海。
细密雨丝落了下来,远方震雷滚滚,云层翻涌。
“这个鬼天气,希望不会有太大影响。”
松田阵平小幅度活动冻僵的身体,抖去黑色雨披上积攒的雨水。
“没有问题,这是特意选定的日期。正因为今夜是台风天气,所以朗姆那么谨慎的人才敢借着这个机会出现。”
安室透眉头紧锁,双眼视线牢牢锁定远方绿色圆顶的拜占庭式建筑。
——坐落于千代田区的东京尼古拉大教堂,也被称为东京复活大教堂。东京东正教的总会。
兹拉作响的耳麦里传来诸伏景光的声音。
“有车来了。”
“收到。”
安室透抬手扶了一下因为雨水而滑落的耳麦。拿起望远镜看向后门的位置。
两个戴着鸭舌帽,一副不起眼维修工打扮的身材壮硕男人,从一辆吉普车上跳了下来,各自拎着一个沉重的工作箱。他们警惕的环视四周一圈后,通过后门进入了教堂古老的主体建筑里。
“不是朗姆,估计是他派的手下,这老头可真沉的住气。”
松田阵平泄了口气。揉了一下盯到发酸的眼睛,今晚他罕见的没有戴上墨镜。
这已经是今天晚上的第二波了。朗姆本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小阵平,恰恰是这样,才说明他上钩了,我们今晚没有白费力气。”
轻佻声音在频道内响起。比起松田阵平,还是萩原研二更擅长揣度人心。
“朗姆不断的派出手下试探,说明他想把姬野凌拖在这间藏身教堂里。毕竟外面在下暴雨,如果人逃了出去,追踪起来会很困难。”
“他的身体状态怎么样,还应付的来吗?”
在提起姬野凌时,萩原研二用了个欲盖弥彰的称呼。他有点担心姬野凌现在的身体状态还能不能应付朗姆派进去的组织杀手。
“应该没什么问题。出发前,我们让医生给他上了几针芬太尼和肾上腺素。他现在的感受会比之前好受很多。”
听到这个回答,萩原研二终于松了口气。
“我没有问题,你们提高警惕,不会有下一次试探了。他是个急性子的人,应该马上就到。之后的行动,等我信号。”
姬野凌在几分钟之前,才刚结束一场以命相搏的恶斗。呼吸听起来非常急促。
如果有人能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就能知道他现在的状况很不好。刚才没有躲掉的一刀直接砍入他没有愈合的断裂肋骨上,温热血液直接喷溅出来。他撕裂衣袖给它做了一个简单的固定包扎。
好在药物刺激神经的效用还在,缓过那股劲后,并不怎么疼,只是有些冷,因为失血过多带来的阵阵冷意渐渐侵蚀全身。
姬野凌关闭通讯,扯下颈间悬挂的微型耳麦,扔出窗外。黑色通讯器划出一个完美的抛物线,无声落入庭院湿漉漉的绿化草坪。
做完这一切后他抹了一把脸上溅上的血,清正温柔的面容流露出一丝狠戾。
将手中的匕刃转了个花,横贯放在膝头,倚坐在牧师讲经的木质布教台上,双腿交叠。
今夜天气不好,无星无月。淡淡冷光透过巨大的彩绘浮雕窗扇,空旷的大教堂里,能看见浮动的尘埃在半空中起舞。
姬野凌闭上了眼,四下一片寂静,
远方厚重沉稳的引擎咆哮传入耳中,车轮碾压柏油马路的震动愈来愈近。
车身很重,是辆好车。
———劳斯莱斯。
也只有这种级别的车,才能不畏惧狂风暴雨的天气。
“各单位注意。正门前街道外,有车队经过。
“注意中间那辆劳斯莱斯,朗姆大概率就在其中。
耳麦里安室透第一时间下单指令。
“注意姬野凌的信号。盯紧钟楼第三扇窗子。
“狙击手,狙击手就位了吗。”
“报告,A组已经封锁附近街道路口完毕。”
“报告,B组流动哨,开始向内压进。”
…
沉寂许久的公安一下子热闹起来,在暴雨中冻了一整晚,现在等待的目标终于现身,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教堂内,
姬野凌闭眼缓缓勾起唇角,他等待了一晚上的正餐,终于姗姗来迟。
*
黑色肃穆的车队在教堂门姗姗停下。锃亮的手工皮鞋踩入水坑的积水中,黑西装的光头中年男人迈出车门,立刻有手下很有眼色的在他身侧撑起宽大的黑伞。水滴连着串从手工布制伞面滑落。
一眼眺去,屹立在细雨中的东京复活大教堂静悄悄的,庄严又端重。
玫瑰倒是为自己挑选了个寻死的好地方。
朗姆唇角浮现一丝讥笑。嘴边叼着的粗大雪茄袅袅香烟浮起在朦胧水汽中。
他吐了一道烟圈,向两边使了个眼色。接收到示意的杀手矫健身影扑了进去。
哐的一声踹开紧闭的大门。
陈旧木头阴暗潮湿的气味蔓延在每一个角落,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之前派出的手下七零八落的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叠放在墙角。没有姬野凌的人影,空无一人。只有壁画上垂泪的圣母无声见证过刚才发生的激烈战斗。
两名精锐手下抽出腰间的配枪。小心翼翼递戒备走入其中。
其中一人发现了通向三楼钟楼的隐蔽楼梯间,楼梯扶手上有半个新鲜的血手印,其上的血迹还未干涸,这意味着至少5分钟前,人还在这里。
他向他的同伴打了个眼色。二人唇角同时露出一个兴奋的笑容。
他们是来狩猎的猎人,而他们的猎物受伤了,并且伤的不轻。慌乱之下跌跌撞撞逃向了一条死路。
他们放轻脚步,向着外面打了个信号示意,摸进通向三层侧塔的楼梯。
“各单位注意——第一次压进。”
安室透拿起对讲机。
为了将朗姆放进他们的包围圈。他们不能一开始就将伏击圈设在最低的距离位置。
安室透猜到朗姆的人肯定也会对教堂附近进行清场。所以第一次封锁线的距离是恰好卡着赤井秀一狙击范围之内的1.2千米,也就是三条街道之外。
这个距离下,公安基本放弃了抓捕朗姆的可能。所以赤井秀一的首要目标就是保护姬野凌的人身安全。如果在公安抵达教堂前,发生突发状况的意外,赤井秀一拥有击毙权。
他架起的狙击枪,是另一层也是唯一一层保护。
而在朗姆放松警惕的时候,安室透会将公安的包围线渐渐向前推进,像是一张渐渐收紧的大网,将放入其中的鱼一网打尽。
雨越下越大了,细密雨丝变成了砸落的豆大雨点。对讲机的通讯频道里都是铺天盖地雨水的沙沙底噪声。在这种情况下,人声反而被衬托的格外清晰。
“赤井秀一,你的狙击点设位可以再往前200米。”
公安伏击圈前进后,安室透提醒了一下那个还独自留在大厦顶楼的FBI。
雨水会极大的干扰视线。即使是王牌狙击手,在这种极端天气里,也不应该托大。
“……”
通讯频道里一片沉寂,无人回应。只有雨水降下,砸落瓷砖墙壁的清脆声音。
……
赤井秀一摘下对讲机拎着狙击□□站了起来。他环视四周,暴雨中的城市陷在一片暖黄的灯海中。
他没有撤离,还在牢牢守着这一千二百米的狙击线。
他不能撤离,因为还有一个人没有到场。那个人的狙击距离和自己是不分上下的。
——GIN,他的狙击水平和自己旗鼓相当。
如果现在为了求稳将狙击线向前压进,就意味着将自己的后背留给了敌人。
没错,赤井秀一相信GIN今夜一定会来,正如他从来没有一刻信任过姬野凌。
即使他给了自己所有关于组织的资料,一步未落的配合公安所有行动。
可在赤井秀一眼中,这不过是暂时隐忍的蛰伏。是奄奄一息的猛兽收起獠牙,诱引猎人上前时的手段。等到猎人受到诱引放下警惕上前时,就会被拼尽力气的野兽撕裂喉管,同归于尽。
那群公安还不明白,无论是GIN,又或者姬野凌。他们都和组织里的其他人不一样。
他们是有尊严的对手。开赌了就绝不会中途离开赌桌。输了就继续加码,直至奉上自己的一切,断然没有半路回头的道理。
不会有人中途逃跑,也不可能有人中途幡然醒悟。
但是没有人会相信赤井秀一的话。尤其在姬野凌主动提出向心脏安装炸弹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迟了一步。
那真是一步好棋,名正言顺的堵死了赤井秀一所有提醒警告的话语。
可今夜的局面已经随着朗姆的登场已经陷入白热化了。赤井秀一还是没有发现琴酒的踪迹。
他所在的办公楼大厦天台是附近最高的一栋建筑,也是视野位置最好的一处狙击点。
赤井秀一提前到场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仔细监视着附近其他所有有可能设立狙击点的位置。
直至现在为止,仍然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赤井秀一心头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好像有什么地方被自己疏忽了。
狂风撕扯着商场底层悬挂的促销广告牌砸向地面。
哐当————
粗大手掌拎着姬野凌的衣领,暴力地将他的前额狠狠砸在彩绘玻璃窗上。玻璃应声碎裂,向下坠去。冷风裹着冰冷雨丝灌了进来。
确定姬野凌彻底失去反抗力量后。朗姆的手下侧头对着腰间的对讲机汇报了一声情况。
姬野凌脱力地倚靠在阴冷的白墙上,雨水浇透了后背的一整片衣服,冰冷水流从衣领灌入,沿着挺拔脊骨一路淌下。
他看起来虚弱极了,靠着被反锁在身后的手紧紧扶住窗框才能支撑身体站直。
朗姆的手下撇了一眼低咳出血沫的姬野凌就失去了兴趣。开始用母语讨论着彼此拿到悬赏奖金后有什么打算。
姬野凌被湿漉漉额发遮住的狭长眼中划过一丝清明锐利神色,扶住窗框的修长手指,背在身后,对着窗口比了个坚定的战术手势。
这套战术手势,安室透熟悉,姬野凌熟悉,所有警察都烂熟于心。
是警察系统里通用的战术手势。警校时期最先教会每个学员的基础中的基础。
双指合并,向前虚挥是前进。
手指攥紧握拳是开始行动。
现在这个时间姬野凌发出战术手势意味着朗姆已经上钩,警视厅可以开始收网了。
皮鞋鞋帮有条不紊踩踏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的声音清晰传入耳中。雪茄的烟味混着一种中年男人身上才会出现的暮气沉沉味道渐渐侵袭整个空间。
明明都是烟不离手的人。可朗姆身上的味道和琴酒身上的独有清冷一点都不尽相同。
明明白白的透露着他的苍老与养尊处优。
姬野凌的头发被人粗暴的向后拽起,迫使他向上看去。
“真没想到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是以这种方式啊……玫瑰。”
“我真遗憾。”
浑厚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遥遥传来,朗姆在姬野凌身前站定。俯下身饶有兴致的观察着组织里这名最神秘的成员。两双眼睛对视,一双狡诈而浑浊,另一双清正又锐利。
朗姆的嘴唇缓缓挑起一抹冷笑。现在他面前的就是玫瑰。这么多年,琴酒将他保护的一直很好。
而现在,自己即将摧毁他。
这种即将摧毁他竞争多年对手最重要之物的感觉让朗姆的头脑快乐到癫狂。
他不介意在姬野凌和他多说两句。这是一种享受,他要延缓这种快乐持续的时间。
“你看,这就是不识时务的狗的下场。”
朗姆侧过头,笑着看向护卫在自己周围低垂着头,神色恭敬的手下。
没有人敢接他的话,不过朗姆丝毫不感到扫兴,这句话的目标本也不是他们。
姬野凌背在身后的手指猛地攥紧狠狠握拳。
一条街之外,埋伏的公安成员倾巢而出。一双双靴子重重踏过泥泞积水。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姬野凌轻笑起来,漂亮的眼睛,沉静又镇定。
他仰起头直视着朗姆苍老浑浊的双眸,纤细修长脖颈倔强的不肯折下去。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你一定会来亲眼见证我的死亡。”
“所以呢?”
朗姆挑了挑眉。
“我还知道你一定会带着你最信任的手下来,毕竟你从来不是那么有自信的人。你在害怕我。所以你需要你的手下做为护卫。”
姬野凌的瞳孔已经微微放大涣散。他伤的远比所有人预想的要重的多。
可是他在朗姆面前的时候,他的气势完全没有被压住。他就像是夜里淅淅沥沥的冷雨。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无声坚定力量,远比故作姿态的位高权重要强大的多。
“现在落到这个狼狈境地的人可是你。”
朗姆勾起唇角,提醒这个搞不清楚状况的人。
“先生,楼下——”
已经有人已经警觉的听见了不远处纷涌而至的脚步声。扑至窗户前向下看去。
暴雨里,由公安组成的人墙将这里围的水泄不通。红蓝警灯在夜幕中疯了般的狂闪。
朗姆猛地扭过了头。姬野凌看着他,蹭破渗血的唇角扯出一抹轻轻的冷笑。他的异色瞳在夜里格外醒目,一只琥珀,一只灿金,在此刻都像是要燃烧起来,暴雨也浇不灭。
“我也很想和你多聊两句,但是你好像没有时间了。”
姬野凌的声音很轻很淡。他好像真的很遗憾,但这种语气在这种环境下更像是一种特定的嘲讽。
“呵,这还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啊。”
朗姆舌头舔过腮帮。眉目间闪过被愚弄的愤怒,却抑制着不将它展露出来。朗姆抖开衣衫,气定神闲的从腰间抽出□□,拉动枪栓保险,黑洞洞枪口直至姬野凌眉心。
他胸有成竹到甚至根本没想过逃跑,在这时,甚至还来得及优先考虑解决姬野凌。
“赤井秀一————”
安室透回头看着大厦天台的方向低吼。朗姆现在的位置太好了,从始至终他的站位一直都处于两扇窗户的墙壁之间。很难说这是不是一种多年下来自然而然养成的习惯。
但是安室透的目的也并不是为了击毙朗姆,现在是赤井秀一履行他的职责的时候。
他看不见赤井秀一的位置,但是他知道那个人现在肯定没有走,一定也在瞄准镜之下监视着这里发生的所有情况。
瞄准镜中央的十字红线锁定目标。子弹应声而来,穿透狂流雨幕,跨越一千米的距离,伴随着玻璃的碎裂声,精准击穿姆持枪的右手。
开枪的瞬间,赤井秀一听见自己耳边响起了引擎的巨大轰鸣声。他诧异的抬头看向夜空。
血花飞溅,朗姆痛苦的怒吼与手中枪支坠落的瞬间像是电影慢动作中才会出现的场面,枪支在空中被一只白暂修长的手接下。转了个枪花后,枪口指向朗姆身侧。
“别冲动——”
安室透握紧对讲机,生怕姬野凌激动之下毫不克制的将朗姆杀了。全然忘记对方的耳麦早已在行动开始前就被扔掉了。
枪口接连闪烁两道火花。钳制姬野凌的两个手下应声而倒。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
明亮灯光从天而降,雪亮灯柱将教堂门前映的如同白昼。天空中的庞然大物身影从雨流中浮现。
是一架通体黝黑,没有任何涂鸦标识的武装直升机。它从赤井秀一所在的大厦天台掠过,没有回头看一眼。
“公安,散开!黑衣组织出动了武装直升机。”
不知什么时候又重新接回公安通讯频道里的赤井秀一大吼。
“就地找掩护!”
安室透在听到消息的瞬间。就迅速指挥着所有成员做出反应。
飞机上携带的枪管已经开始自动瞄准进行开火。黄铜弹壳叮叮当当的掉了一地。
朗姆闭眼听着外面的动静,唇角缓缓浮现出一丝狠毒的笑意。
“你为了咬下我,和公安展开合作,沆瀣一气,然后呢……”
“你到底是在低估组织的力量,还是太信任公安的实力。”
“你说,空中自卫队最近的直升机起飞到这里需要多久?”
“十分钟?”
不,这种极端台风天气,至少需要十五分钟。
朗姆望着窗外,叹息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