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背影
杨诣穹只觉这两厮在信口胡说,更认为事情乱七八糟,自己与他们的“九妹”素不相识,言及见过对方,却又不肯透露姓名,委实无聊。自从与慕容思江分手后,至今郁郁寡欢,茶饭不思,烦躁不安,几天下来,人也瘦了些,难怪胡水境一见面没有立刻认出是谁。他已然打定主意,倘若得不到慕容思江的误会谅解,执意不肯相信自己,唯有一死,以证对她不变的爱了。这般刻骨铭心的感情,留在杨诣穹心底,实难打动其心,要他去转爱上别的女孩。莫说澹台澜和澹台轮胡言吹捧,便是那“九妹”真的美若天仙,俏丽无匹,又待怎样?不过是一个和武林恶魔同流合污的邪女罢了。
师父被不明人士杀害,生前最恨澹台无冢,家庭遭到瓦解,被迫离开豫章,隐居山谷,和姓澹台的有不共戴天之仇,如真的去涯洸川,那就是对逝去恩师大不孝,此举断不可为之。
当下哼了一声,将刚才澹台澜和澹台轮说的话全然当作了耳边风,尽数忘了,回到胡老伯家中。
不觉已过傍晚,那霍老公公已回了邻居罗家旧屋中歇息。胡水境医术高明,疗法奇特,关居钰在旁协助,将神鹏的毒伤尽数治愈,神鹏大是感激,对关居钰再无恨意,临走前以爪趾在桌上写下“找人”二字后,便展翅离去。它伤势尚未完全痊愈,但脾气倔傲,负痛恍若无感。
杨诣穹在东村塘林与澹台二子说了许久话,期间曲叶琦头痛发作过三次,关居钰给她服了一颗峨眉掌门摩阳上人所赠的“清神丹”,曲叶琦头疼虽止,但经不住丹效刺激神经的连连波动,趴在桌沿,昏昏睡去。关居钰将她扶进胡忘潭房间床上歇息,盖上被子,回到堂屋,跟着杨诣穹就回来了。
杨诣穹得知神鹏已走,点了点头,说道:“她这么早就睡了吗?”关居钰道:“她服了峨眉派的清神丹,有点累,先睡了,倒也不再头疼,如此便好,改日还得谢谢摩阳上人。”杨诣穹道:“摩阳上人僧貌庄严,境界脱俗,令人钦佩。”
胡水境道:“峨眉山的药丹?拿来给我瞧瞧。”峨眉掌门共赠送五颗“清神丹”,关居钰坦诚相给,伸出手掌,将剩余四颗递了去。胡水境拈起一颗,微微袖闻,忽尔对着阳光,忽尔少剥外皮些许,凝视片刻,说道:“缓解头痛癫痫、神经麻痹,另含朱砂和酸枣仁,乃有助睡眠之物,但想只是暂时性地,醒后不免又有头疼发作的可能。”
杨诣穹叹道:“其实她一直很希望能记起以前的事,这样就不会让大家牵挂萦怀,我们不止一次地劝她,头痛就不用去想,她非但不听,反而更想得厉害。”关居钰摇头道:“她有时候也是逼不得已,并不是主动刻意去想,说非常痛苦,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免得受那无尽折磨。”他越说越低,眉心愈发向上,对曲叶琦尽是心疼同情之意。
胡水境微笑道:“好了,女孩睡也睡了,有事明天再说。”说完负手而去,回了自己房间。
杨诣穹对关居钰道:“我们也休息吧。”
二人去得院中柴草房,一进门,不禁让杨诣穹愣了愣,胡水境已将昔日柴草房,整顿成一间小小宿舍,悠然雅致,别具风味,再不是当年遍放木柴、水桶、草薪等杂物之时了。舍内放了一张由青竹编织而成的竹床,正好可供休息。杨诣穹笑道:“难怪胡老伯说睡柴草房时,神情含笑,似有别意,原来他将这儿改造了。倒也辛苦他了。”关居钰微笑道:“估计胡老料你终有一日会回来,不然不会这样干。”杨诣穹笑容一收,若有所思:“我终有一日会回来?胡老伯知道?”
那竹床虽然简陋,却也足够二人歇息。杨诣穹、关居钰各睡一头,以草薪作枕,望着窗外明月,聊至深夜。关居钰惦记次日需多照顾心上人,不敢多叨,嘱咐杨诣穹早些睡后,先入梦了。
杨诣穹却自管自地胡思乱想,回忆当初自己破了北山圣地,身体受损,晕倒归家后,在柴草房内望着月亮,慕容思江进来和自己聊起了话,求自己不要走。那晚自己与思江情绪激动,又因感情太浓,以至一时冲动,有了肌肤之亲,亲热之举,当夜之事,实属最逍遥快活的时光,这一辈子都难以忘怀。转念想到后事种种,思江变了,师父死了,往年的慕容家不复存在,又不禁流泪,心中不停暗呼:“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别再穿黑袍子了,我要穿白衣服的你……师父,你活过来行不行?徒儿不能没有你……”他不想吵醒关居钰,虽越发伤心,但竭力忍住抽泣发声,两眼泪水却从面颊上不住流淌而下,顷刻间,已将草薪枕头浸湿完。他这一晚上,是怀着伤心之极的心情睡着的,不管是梦中,还是幻觉,都隐隐听见有个少女声音,在耳边轻轻喊道:“诣穹……诣穹……”然而每次惊醒,一切都是南柯一梦。
第二天早晨,公鸡报晓,杨诣穹一睁眼,见昼光照进,关居钰已然不在,自己也起床后活动下筋骨,亦出去了。刚一出柴草房,便见曲叶琦一人独自站在胡家正屋的门边上,相互道了声“早”。
就在这时,关居钰双手各托一个大箱子,从外边扑进院中,大喝一声,将这两大箱子掷到了地上,轰隆一响,足见每样都重量非凡。杨诣穹奇道:“大早上的,你搬两个大家伙回来干嘛?”关居钰道:“胡老叫我搬的,他本来准备找你搬,但我想让你多睡会,瞧你昨晚那么累。”杨诣穹道:“什么?”关居钰微微一笑,道:“没什么。”又道:“告诉你件事,最近你们悟龙谷东山那儿不知何故,的确有些老虎出没,我在回来的路上,听乡亲们说昨晚有只神鹰,将那些老虎都赶走了,把它们全驱逐到原隰衍沃之地,巨石隔绝山路,离这儿有数十里之遥,再也没法来伤害村民。”杨诣穹道:“是神鹏?”关居钰道:“肯定。”
杨诣穹道:“嗯,我们救了它一命,它也做件事来回报我们一下。”
胡水境轻轻咳嗽,也从外面走进家门。杨诣穹见老伯现在行走,腰背微微弯驼,可见由年老寿衰影响,暗暗伤怀:“他这么大年纪了,须得好好孝顺些时候。”温言道:“你叫他搬这两大箱子是要?”
胡水境笑道:“你师父留给你的东西。”
杨诣穹道:“师……师父?”胡水境背对着他,右手搁在腰间,缓缓道:“对,你师父离开悟龙谷前,说是要出去找孙女,实际上孙女固然重要,你这个小徒弟,可也不得不放在心上。这两大箱子是何物,打开来看看即知。”
杨诣穹踌躇片刻,心想师父会留给自己何物?手掌一振,左侧那箱子上端受到掌风,轻轻开口,“噗”的一声,整个包装尽皆脱下,露出里物,只见是三四十本书籍,堆起一座小塔,封皮颜色多有,页脚皱叠,书面陈旧,显然珍藏良久。
胡水境笑道:“仔细瞧瞧,上面挂着的。”杨诣穹见诸书中夹杂着一张白纸信条,上面写了字,慢慢近前,撕下来默读:“慕容山枫启:
诣穹徒儿,暌别数月,不知安否,苦否?师父自携子媳进悟龙,心不再世,唯山林为陪,日月为伴,视乃逸士之乐。后江儿出世,子媳逝离,有得有失,怆然悲切,更叹世事弄人。江儿自幼不经事历,眼中亦仅山林,爷孙心中恬静,愿安,愿常,安泰无忧,继小徒到此,师徒之缘,冥冥天意,两年相交,精彩无已,此节师父甚喜,江儿亦是深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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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则江儿擅打主意,出谷寻你,师父挂念她你,只好违背意愿,重新入尘,入世。我既出谷,那便永不再回,但悟龙于你意义深重,不论山谷,也或城市,你终有一日会重新回此,你与江儿两情相悦,白头偕老,二人同回,不乐,不喜耶?到那时,孩子,你才是真的长大了,教你许多,给你许多,将来得就之时,偶尔想想,师父已然知足。这三十六本密籍,乃师父隐居悟龙多年来,记载的所有心得,愿爱徒学之,习之,不求独步武林,但求无愧于心。”至此,结束。
杨诣穹阅完后热泪盈眶,想起师父的好,临走悟龙谷前,什么都计划好了,不顾自己,尽为我和思江着想,又忍不住要哭出声来。右掌一推,将右侧那大箱子的包装也给击脱了,但见是个四肢关节、躯体质地由木制作而成的直立假人,假人和真人同高,惟妙惟肖,打造精巧,脸面刻画的表情蕴含笑容,甚是可爱。
这假人的胸口上,也贴着一张白纸,当下顺手撕下,再次默读:“此乃我请求北山师傅打造而成,作为练武的器具,师父留赠的小小薄礼,早年便强调于你,咱门下功夫,讲究内外兼修,外功招式,你可尽情对此器具大放拳脚,虽由木材制成,但受力永不损毁;内功心法,仍需每日一复,勤练不辍。师父祝你跟江儿一生一世,快快乐乐,永不分离。”
杨诣穹感动、伤心交集,泣不成声。胡水境叹道:“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好了。”杨诣穹抹了抹眼泪,道:“他老人家在问轮山教过我,男子汉不能轻易流泪,虽然不在了,但他生前教的话,我一句也不会忘。我不哭。”胡水境道:“很好,他泉下有知,也会为你高兴,因为你的确长大了,不再是两年前的那个小少年。”
关居钰微笑道:“不经历风雨,哪能见彩虹。往日挫折既已过来,未来可期,何尝不会更见光明?”杨诣穹眉头一皱,道:“事情有了了断,那才是真正见到光明。”关居钰道:“跟慕容姑娘的感情,是你的事,我不便参与,但你师父被杀之仇,关某必定倾一生之功来帮助你,绝不退悔放弃,不查出这混蛋是谁,定不罢休。”杨诣穹目光一动,望着他道:“钰兄?”关居钰嘴角一笑,道:“昔日我师也曾死于奸人之手,我也和武当掌门谈论过此节,我师淡视世情,不将生死仇恨放在心上,报仇一事,纯属多余。但你不一样,你师父被武林凶手残杀,不仅如此,还嫁祸给你,实在罪大恶极,人神共愤。今不似故,此等恶魔,关某插手相助,不过举手之劳。”
杨诣穹心中一慰:“他恩师与爱猴遭到杀害,孤零零一人活到现在,唯一的生活希望便放在叶琦身上。可不像我,除了我爸妈、亲人,还有胡老伯,以及那么多武林朋友对我好。相较之下,关居钰确实可怜,现在他顾及义气,说要倾一生来帮我,真的是……”慨然道:“谢谢你。”
胡水境哈哈一笑,捋须道:“你俩孩子今早想通了几件大事,可喜可贺。那么我再送你们一件礼物,如何?”杨诣穹道:“什么礼物?”
胡水境笑道:“喏,她。”说着向站在正屋门边的曲叶琦一指。虽俏生生地站在门旁,但浑身一动不动,一双眸子也黯然无光,低垂着头,神魂游离,一副可怜之貌。
关居钰喜道:“有救?”胡水境点头道:“进屋再说。”
关居钰听胡水境语气,曲叶琦竟然有救,不由得大喜,随着匆忙进屋。他自重礼节,躬身伸掌,道:“曲姑娘,胡老治你的失忆,快请。”杨诣穹将师父留下的书籍搬进柴草房宿舍中,再把木人器具拖到院东一角后,也跟着进屋了,尚未进门,便见钰兄这般婆妈斯文,不禁好笑,道:“我也真服了你了。”微一用力,拉着曲叶琦臂弯,将她强托进了房中,“别磨磨蹭蹭的,快进来。”
曲叶琦“嘤”的一声,嗔道:“疼。你还不如关居钰绅士,我才不听你的呢。”向关居钰靠去,缓缓坐在桌旁椅上。杨诣穹嘻嘻一笑。关居钰见心上人肯听自己话,更是欢喜,一向斯文稳重的他,险些跳起身来。
胡水境道:“孩子,手伸过来,我给你把脉。”曲叶琦并不说话,依言将右手缓缓伸去。胡水境轻轻搭着她脉门,闭上眼睛,感受脉搏跳动频率,但觉忽快忽慢,忽轻忽重,足见心事重重,脑筋频繁思考,从而引发如斯不稳定症状。如此静了良久,胡水境放开手指,对曲叶琦微笑道:“孩子,你,做梦不做?”曲叶琦眨了眨眼,道:“做梦?”杨、关也心道:“做梦?”
胡水境蔼然道:“是啊,你做过梦没有?失忆症期间内。”曲叶琦道:“做过。”胡水境道:“梦到什么了?”这句话温和无比,轻轻而说,不去打扰曲叶琦的思考。关居钰和杨诣穹也是一点动静不敢发出一下,内心七上八下不停,情知胡老此刻正用心救治,贸然打扰,乱曲叶琦心思,可绝对不好。
曲叶琦道:“好像是我以前的男朋友,但后面又不是了。”昔年的她,于男女之情上腼腆害羞,即是男朋友,也不会直言道出,但自己既是失忆之人,听别人说段煦龙是男朋友,便就是罢了,心想反正我自己又不认识,随你们怎么说都行。
杨诣穹出声道:“你……”好奇心重,想问“你还梦见过谁”,却被关居钰一把捂住嘴巴,不允出言打扰。
曲叶琦道:“也是一个男子,但我看不见他的脸。”胡水境道:“经常梦到?”曲叶琦道:“后面几天,经常。”胡水境道:“简要叙述一下,梦中场景。”曲叶琦回忆道:“一个男子的背影,一会儿跑步,一会儿走路,有时候在树林里,有时候在大海边,或是悬崖峭壁,还有……”胡水境道:“还有什么?”曲叶琦道:“大雪山里。”胡水境微微一笑,简单点了点头。
杨诣穹暗道:“大雪山?越说越离谱了。”
胡水境道:“这男子长什么模样?”杨诣穹问道:“是不是段……”关居钰又伸掌捂住他嘴巴。
曲叶琦沉吟道:“像是段煦龙,但又不太是,总背对着我跑,背对着我走……”胡水境道:“此外没别的了?”曲叶琦摇头道:“别的梦杂七杂八,睡醒后都忘了,这背影男子却梦见太多次,又很逼真,所以我印象深刻。还有昨晚,昨晚也梦到了。”胡水境道:“梦里这人,你真的不认识?”曲叶琦无奈道:“只是背影,没见到脸,实在不知是谁,但想八成是段煦龙吧,毕竟……”说到这里,忽觉头痛再次发作,幸有清神丹药效,才不致痛苦。
关居钰急道:“哎,你……”
曲叶琦脑中“嗡”的一响,仿佛出现了一幅场景,迷迷糊糊,看见了后期梦中的那男子背影,他并不转头,拉着自己的手,一味奔跑,径往深谷幽壑中疾奔。不久画面一转,曹武怜世的模样突然出现,朝自己咧嘴一笑,继而银影飘忽,消失不见,如鬼魅妖怪一般,霎时间,只觉全身说不出的寒冷,不自禁地双手抱着自己身子,颤声道:“好冷……好冷……”
杨诣穹一怔:“冷什么?”此时乃是十月份,已不如七八月气温酷热,但要说令人冷成这样,绝不可能,多半是心理作用。
只听曲叶琦低声道:“曹弟弟……大雪山……好多人……好多人要对我……你是谁?你是谁?”忽然惊呼一声,神情惊惶,站起身来,但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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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短暂,不多久又即消逝,游目四周,整个屋舍一如往常,杨诣穹与关居钰满脸关切之色,望着自己,胡水境老爷爷也静静观察自己的反应,安宁祥和,并非刚才幻觉中的生死危险境况,脸上一热,道:“我……我……”
胡水境温言道:“只怕是又想累了,要不要再睡会?”曲叶琦道:“不用……”缓缓坐下,又一动不动地坐着发呆,对旁视若无物。
杨诣穹道:“老伯,怎么办?”胡水境道:“她刚才说的物事,听懂了没?”杨诣穹皱眉道:“不懂,一头雾水。”望向叶琦,“你见到曹武怜世了么?他不在这儿啊,这儿也不是大雪山……”关居钰虽也没懂,但并不表达,只暗暗沉思。
胡水境道:“你们不知道,没遇过,说明并不是在过去发生的事,那便皆属虚象,乃由过去所识的人事,凭想象串联结合一起,引出一系列幻觉,又或是逆向思维,缺乏真实性。”杨诣穹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胡水境倒了杯清茶,小口小口地咂着,轻轻地道:“试没试过,带她以前曾去过的地方逛逛,好拾回有关记忆?”杨诣穹苦笑道:“不敢试,当时怕她更受刺激,危害生命安全。”关居钰道:“可她听了我们叙述往事,段煦龙也见过了,还是没有丝毫唤醒记忆的迹象,就算去了别尘峰那儿,也未必成功。”
胡水境点点头,道:“照这样说,这法子难行通。那么我们就反着来。”杨、关一奇,道:“反着来?”胡水境微笑道:“对,带她去从没去过的地方逛逛。”关居钰道:“这……”胡水境道:“恢复记忆,不是不可能,要靠两个因素,就看你们能否抓住这契机。”杨诣穹道:“哪两因素?”胡水境道:“一是时间。”关居钰道:“另一个是?”胡水境道:“她的心。”杨、关相顾一眼,沉吟不语。胡水境蔼然道:“去试吧。又生变化之时,再来找我。”说着回了自己房间,留下了关、杨、曲三人在堂屋中。
一时间,二心灵,这两大玄关不论哪样,都难以旁人之力相助,唯有靠她自己,方可有望,但曲叶琦目下神魂游离,心思沉重,将自己完全封锁,如何能够谨慎巧妙地打开她封闭心灵的紧窗,找回以前真正的自己?又如何能在绝好的时刻内,一举中的,从而使她心脑清明,记忆痊愈?当真难如登天。
三人一言不发良久。杨诣穹叹了口气,忽道:“走吧。”关居钰道:“去哪?”杨诣穹道:“一个地方,不光她,连你也没见过的一处地方。”
关居钰、曲叶琦随杨诣穹带路,离开了胡家、西山村,径往山顶方向而去。
上坡进林,路过了山腰间,慕容思江曾住过的那间茅草屋,杨诣穹忍住伤心,不再向它多看一眼,继续领钰兄、叶琦往山顶走,然而心里还是思念起伏,无法遏止:“当年她拉着我的手,上山找师父,如今我带着两个最好的朋友,同样向山顶而去,滋味却不一样,真的很不一样……”
西山村距慕容大观不近,刚过山腰,曲叶琦便已气喘吁吁,歉然道:“我累了,走不动啦,歇一歇,行吗?”关居钰不等杨诣穹应承,先道:“好,我扶你歇。”四下张望,见不远处林子里,两棵树间挂着一架枝条、藤蔓联制作成的秋千,甚是别致,对心上人道:“荡荡秋千,怎样?”曲叶琦道:“好啊。”关居钰搀着她纤体,将她扶在了那秋千上,闻到曲叶琦身上的幽香,情难自己,想为其锤腿按摩,减轻疲惫,但男女有别,无敢亵渎,当下强抑激动,不再碰她躯体。
曲叶琦双足一点一动,秋千晃悠悠地荡了起来,“咦”了一声,道:“他怎么不过来?离我们那么远。”关居钰转头一看,见杨诣穹背对着自己和心上人,遥遥站着,望向别处,却不靠近,心中奇怪,转念一想,便即明白。自从他回悟龙谷以后,看见熟悉景物,总能记起当初的回忆,感情随着浮上心头,令他魂不守舍,也不足为怪。
这架秋千,确实是慕容山枫曾在悟龙谷中抚养孙女,特意在山腰间作弄出的一架精致秋千,附近也被爷孙俩视为西山小公园。慕容思江当年才十岁,因为调皮胡闹,弄得周围着火,烧毁了一大片,慕容山枫责备道:“咱是家住在山林里的人,玩火多危险,你知不知道?”将思江头下脚上地倒提起来,对着屁股就是一顿掌打。思江被爷爷打得屁股开花,大哭了一场,今后再也不敢在山里玩火了,但她小女孩脾气,被爷爷打了后,坐着痛,站着疼,一星期内,都气鼓鼓地不理爷爷。最终慕容山枫无法可想,便瞒着她,造出了这么一架惊喜出来,好让她消气。
那是慕容思江从小到大第一次玩秋千,在空中晃荡的时候,别提有多开心,不再气爷爷,而且乖乖地承诺,以后再也不玩火了。长大后,杨诣穹突然来到,和他成了男女朋友,也常带着他在西山这儿的“小公园”荡秋千,二人轮流,一个在后面推,一个在上面坐,不玩个几小时,绝不下来。如今秋千安在,虽然破旧,晃荡时也发出“吱吱”轻响,足见造成已久,但也是保留往年美好回忆的证据。
曲叶琦被关居钰推得越荡越高,愈发刺激,喜叫:“好啦,太高了,你别推了,让我自个儿荡一会儿。”关居钰笑道:“好嘞。”
曲叶琦荡得正酣,忽然间,但听得“嘭”“嘭”两声脆响,秋千断裂,直向前飞出,疾速而冲。曲叶琦身子却仍在秋千上,失了悬挂控制,犹如弓箭水平甫出,不由得大惊,吓得花容失色。关居钰却更惊,暗叫:“不好!”曲叶琦前方乃是下坡路,若无阻力,势必要摔得惨烈,连滚不停,生命得不到保证,当下不顾自己安危,身子如电闪般疾扑,竟比秋千飞出得还要快。
关居钰又急窜数步,已超过秋千,回过身来,反手一掌拍出,秋千连人一起拍击了回去。杨诣穹在坡顶伸手接住,扔去破秋千,将叶琦放下。
哪知关居钰拍完这掌,救了曲叶琦后,足下踩滑了一颗圆石,下盘不稳,身子后仰,向下坡摔将下去。关居钰内力之深,天下无敌,莫说陡峭斜坡,便是垂直的峭壁,也能扶稳不落,甚能一口气攀上数十丈,脸不红,气不喘,只是他刚救了心上人,免去了她飞摔之厄,心下大慰,只觉她平安无事,那才是世上最重要的事,别的都不算什么,是以一时粗心,足下一滑,往坡下跌落。
曲叶琦“啊”了一声,叫道:“关居钰!”
关居钰听到她呼叫,方始惊觉,心道:“她在乎我。”精神为之一振,清喝一声,双掌一抓,两腿伸蹬,十指和脚尖深嵌泥土,大力支撑固定,瞬间不再滑落,停留在坡中间,只是头朝下地俯趴着,模样有点不雅,好似爬行动物。
杨诣穹叫道:“嘿,无碍吧,兄弟?”关居钰应道:“她无碍就行,我受点罪没什么。”“哼”的一声,十指、脚尖离开泥土,按土地借力,在空中翻了个筋斗,旋转身子,双脚踏在了坡间,背对着坡上的杨诣穹和曲叶琦,风姿飒沓,文尘不凡。杨诣穹喝彩道:“好一个‘游龙抟翔’,漂亮!”关居钰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便在此时,曲叶琦身子一颤,静静地望着坡下关居钰的背影,周围景色乃是翠绿遍地的幽美山林,而下方又是一文雅清俊的男子背影,登时脑中神经波动,像是想到了什么,仿佛这一切,这背影,自己的梦里也见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