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我在等你
余章是住校生,他听到学校的广播铃声时总是会抢在所有人面前麻利地起床,他每天站在微亮的天光下,灰绿色的操场上时总会在心里暗自做下一个决定,今天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才能配的上她。
可是早上前两节语文课光头老师用标准的河南口音念课文时,对余章而言就像是身披红色袈裟的老和尚边念经边敲木鱼一般,他时不时地就盯着贝萌萌看,精神自我消磨心如针扎般。
指缝间依然刺眼的太阳慢慢升起,金色光芒透过窗外疯长的枝丫缓缓照进教室,这个夏天的蝉鸣声比哪一年都聒噪。
第四节物理课时余章实在受不了于是闭上眼睛半垂着头打瞌睡,戴着黑色圆框眼镜梳着大背头的物理老师突然放下手中笔走龙蛇的粉笔瞪着他。
离余章最近的男同学突然起身跑到他所在的角落猛地掐了一下他的大腿,余章顿时如碰到沸水的癞蛤蟆般腾跃而起。
同学们顿时哄堂大笑,余章埋着狗头脸颊通红。他觉得这下脸可丢尽了,可又超具有阿Q精神的想平时忽视我的同学终于把眼光放在我身上了,尤其是贝萌萌,这波不亏!
紧接着物理老师优雅叉腰,以温柔的语气让余章站在原地醒瞌睡,然后他继续孜孜不倦地讲课。
这一瞬间余章觉得自己仿佛黄河急流中的大石般,明明没人在意可他就是觉得所有人都在看他,每一个人嘴角扬起的笑容都晦暗阴冷至极。
下课铃在余章耳中如落入死谭的越野车般响起,他心尖吊着的一口气终于随着铃声的结束徐徐呼出。可当余章刚坐下时物理老师却瞪大眼睛斥责道:“我说下课了吗?”于是他又如蝗虫般跳起。
“既然睡醒了那就下课吧,找前排的同学把笔记做好,下节课别又打瞌睡。”物理老师川剧变脸,他收拾书本走后,教室内立即喧闹成一团,如三线城市早上八点钟的菜市场般。
本就狭小的桌面被书皮亮的可以反光的书本占据了一半位置,余章曲背趴在上面,左右手交替着托起死气沉沉的头,一会儿抬头望向耀眼的太阳,又一会埋头俯视灰暗的角落,表情呆板无趣。
他上周找贝萌萌借过笔记抄,结果被她随口说的“我笔记写的不好你找别人抄吧”为理由拒绝。贝萌萌不知道余章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发出这种请求,从那之后他便不愿再找别人借笔记抄。
很少有人关心余章,他也不再期待别人关心,只希望自己能少一些烦恼,别整天丧着脸一个朋友也没有,但他的烦恼却越来越多,丧与他形影不离,大部分人遇见他都唯恐避之不及。
上周好不容易有个跟余章主动说话的人居然是找他借钱的,于是他只能摆摆双手表示无能为力。革命友谊还未建立便已被扼杀在钢铁铸成的牢笼中,余章每每想起此处便悲痛欲绝,丧或许是他对这残酷世界做的最温柔的反抗了。
教室外的走廊处传来女同学们兴奋不已的尖叫声,余章扼腕叹息的思维被打断,循声望去,余光耀正如教室外的那棵杨柳般挺拔地站在门口。
他那发型成熟的就像个全国五百强之一的公司老板,干净地略显清秀的脸庞带着极其自信的迷之微笑,蓝黑色的校服齐整的没有一丝褶皱,袖口处嵌着的纽扣如宝石般闪亮,劳力士绿水鬼腕表在他不经意的行为间若隐若现。
余章隐约间想起好像在哪里看过这块表①,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越努力回想,耳边就越嗡嗡作响。
天华中学个别识货的学生认出余光耀手上的劳力士绿水鬼腕表,便在茶余饭后大肆宣传,于是余光耀自然而然的戴上了“学霸”、“富二代”、“颜值代表”等等象征校草男神的多顶高帽子,斩获了学校近九成的小迷妹。
开学典礼上,学生代表余光耀慷慨激昂地发言时将剩下的一成小迷妹也尽数斩获,包括贝萌萌也已经暗许芳心。
昨天余章撞见贝萌萌时,她正在跟学长学姐们搭话套余光耀信息,后来这话连同贝萌萌本人资料一起传到了余光耀耳朵里,于是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应。
余光耀在众人瞩目下走到端坐不安的贝萌萌旁边,两人转瞬成为试验室里千倍放大镜的焦点,各种各样的惊呼声如“风急天高猿啸哀”般四起。
余章像穿山甲那样把头钻进书堆里,双手爬到桌面上猛地撕碎两片草稿纸揉成团塞进耳朵里闭眼睡觉,可余光耀与贝萌萌的对话在他耳朵里还是异常响亮。
“学长?你找我?”
“学妹,不是你先找我吗?”
教室里又响起一阵阴阳怪气的呼声。
贝萌萌微微低着头,脸颊通红,手指在课桌下不安地搅动,余光耀盯着她傻笑,深邃的眼芒中似有璀璨星辰频频闪烁。
又是那位男同学起身嚣张地将他的桌腿踢斜,露出让人极其厌恶的表情道:“那人就是你哥吧?快让他滚,别在我们班勾搭女同学。”余章如死人般沉默,他不断踢着桌腿,像是要把对余光耀的羡慕嫉妒全发泄而出。
学校里总有这样无法无天莫名其妙的人,他对余章的欺凌举动被众人无视,用他的话来讲,开玩笑罢了。
况且余章经常被班上性格暴躁脾气差的同学各种刁难,他自己都已经无所谓了,其他善良心肠好的同学又能说什么?只能作壁上观。
如果余章是女孩肯定会有人义愤填膺英雄救美,可问题是他是有点焉儿的男孩,门牙掉了就只能自己吞下去肚去,没人愿意帮忙他就只能缩在墙角里等门牙长出来,然后又被别人打掉。
沉默许久后,余光耀笑曰:“有道学术上的问题想向学妹请教,不知学妹可否与我去操场研究探讨?”
余章通红的耳朵微微抖动,心想余光耀你揣着什么龌龊心思人能不知道?贝萌萌可是个有家教的好姑娘,怎么可能大白天的跟你去不清不白逛操场?
贝萌萌合上书本放进抽屉,起身跟在余光耀后面。网络上传的情侣最佳身高差不过如此,如果将他们的照片放在网络上,那底下的评论肯定是“天生一对、郎才女貌、百年好合、99+”之类的。
余章内心如热锅上的蚂蚁般躁动不安,可他的外表却平静如水,好像他根本不在意这事一样。
同学们陆陆续续吃饭去了,张雅文还在踢余章的桌脚。他这名字听上去像个乖巧的小女孩,可实际上他却是个皮肤偏黄做事从不顾形象的糙汉子。张雅文一出生就是单亲家庭,父亲是个最普通的管道工人,所以总是想找存在感,余章对此倒是有些理解。
“倒数第二装什么文化人?恶不恶心?”张雅文猛地踢了两脚桌腿,似乎他这名学号49的倒数第一施虐学号48的“上位者”会有快感,因此总是乐此不疲。
余章仍如冰块般沉默。张雅文忽而从桌屉中拿出一个苹果,塞进蟒蛇般的嘴里,腮帮子鼓地像河豚,唇齿间留出直径五厘米的缝隙,猛的一拉,手中便出现一个苹果核。
他将苹果核丢在余章的桌案下,然后耸着肩两手弯举像黑猩猩荡树腾那样在空旷教室里踩着前排同学的板凳离去。因为他鞋底没水,所以板凳看上去和没踩一样。
余章捂着空瘪的肚子趴在“平行四边形”般的桌面上,微微埋着头盯着课桌不知在欣赏些什么,或许是因为闭眼不想睡所以才睁开眼睛。
各种惊天骇俗的大道理余章听了一堆,他知道现在学习最重要,也想努力学习。可每他听老师讲课或者看书写字时就觉得烦躁,认为在黑蜘蛛网吧里躺一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还能天天吃令口水垂涎欲滴的老坛酸菜方便面。
余章想等以后黑蜘蛛网吧做大做强了,就去给耿直的老板打工,当个网管天天免费上网还有工资拿,不但饿不死还能有盈余。学习有什么用?学习又不是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
张雅文走后,余章从某某同学的桌上抽了两张白色纸巾帮贝萌萌考究地擦了凳子。想了一会,连她同桌的一起擦了,再把纸巾丢进垃圾桶里,最后回到座位上望着地上的苹果核傻瓜式发愣。
不知过了多久,贝萌萌两手捧着一支幽蓝色的玫瑰跳着小鹿似的轻盈步伐坐回教室座位,像世界上最著名的香水大师那样细嗅花香,而后露出杯中快乐水幸福地快要溢出来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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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两年前车祸,余章爸爸转动方向盘时手腕上就戴着这块表,后来辗转到舅父舅母手中。他们是只认钱和物质的无神论或者说无知无畏者,根本不信邪,认为价值高便将其作为礼物送给余光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