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都林城上空变成烟花的世界。红的、绿的、黄的、白的,五彩缤纷的焰火笼罩着这座巨大的都市,空气中充满沸腾的气味,还伴随着人群的欢笑和极富泰坦风情的民族歌舞。这是欢庆胜利的日子,任何人都可以放纵,城市中的男女老幼齐齐出动,他们和成千上万的军人聚在一起,连穿着考究的贵族也混在其中。泰坦民族的狂欢节传统因地而异,市内各处庆典活动的现场也有地区之分,不过都林人的开放精神和汲取欢乐的特征举世闻名,他们很快就接受了各种各样的庆祝节目。在城市里,人们可以看到唯斯特人的集体舞、可以看到勃特恩省的音乐剧、可以看到辗转于南方各大城市的着名马戏团,可以看到贵族之间循规蹈矩的交际舞,可以看到热情奔放大胆挑逗的水仙之舞,还可以看到基诺斯特拉斯省最稀有的火焰舞!就在一处露天舞场里,火焰舞的表演者似乎是一位近卫军军官,他穿着少校制服,手中迅速挥舞着火把,令火影组成的光圈将自己完全包裹,再配合舞步……啧啧!围观的都林女孩儿都在打听他的名字!他可是这场狂欢庆典上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少校!马里兰?邓戈尔少校!停一停!您得停一停……”马里兰少校跳得正起劲儿,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人群中间的一个贵族少女。他知道对方是贵族,也知道自己只要再加一把劲儿,这位被父母养在深闺里的漂亮小姐就会轻易上钩!可一切全完了!露天舞场里响起了一个要该死的声音,真不知是哪个倒霉鬼这么喜欢破坏人家的好事。“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怎么了?”马里兰懊恼地丢开手里的火把,他转向那个声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他是一名帝国军人。当有人称呼他为马里兰少校的时候,他就得视同对方的军阶保持一个军人该有的态度。“糟糕!”少校嘀咕了一声,他看清了!对方是一位上校。这可真见鬼!这表明上面又有命令下来了!这表明他难得的一次放纵经历就要化为泡影!这表明……马里兰的落魄神情突然僵在脸上,没错!他想起来了!对方可不是一位普通的上校军官。那是穆尔特?辛格!是帝国武装力量最高统帅的机要秘书!“向您致敬!穆尔特?辛格上校!”马里兰在钻出人群之后才向这位身份极为特殊的长官致以军礼,他已经放下了心中的不满,因为这一点用也没有。若是有什么事能劳动穆尔特?辛格上校亲自跑一趟,那么这件事必然关乎帝国的成败荣辱。穆尔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他从怀里取出一份表格,又从纸张上面找到马里兰?邓戈尔的名字:“少校!这上面若是没记错,您是今晚的轮值交通督导官,您可让我好找啊……”马里兰尴尬地笑了起来。他的确是在跳舞,他也的确是丢下了自己的工作岗位,可现在的都林城哪里还有什么“交通”!无论大街小巷,就连下水道里恐怕都挤满了人!他这个交通督导官能做的只是跟着人群随波逐流。“是的我是!您是需要帮忙吗?还是有什么特殊任务?”穆尔特点了点头,他将首都的轮值交通官员领进一队圣骑士组成的小型护卫阵营,然后便对着少校的耳朵嘀咕了一声:“不是什么大事!摄政王殿下想出门,但他不想惊动任何人!”“光明神在上!”马里兰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最高统帅要出门?在这个时候?您看看四周!不想惊动任何人?这可能吗?我敢以邓戈尔家族的姓氏向您起誓,若是陛下走出汉密尔顿宫,不消一刻钟他就会被塞满大街小巷的人群给认出来!到时我可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但摄政王殿下必定是哪也去不成!”穆尔特还是点头,但他又摇了摇头。似乎完全没有听到首都军部的交通督导官在说什么:“马里兰?邓戈尔少校!恐怕您没有听清楚。我再重复一遍,帝国皇储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摄政王殿下要出门!就是现在!一刻也耽误不得!”马里兰张了张嘴,他是一句话也说不出!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都林城的胜利大狂欢仍在继续,没有半点散场的迹象。焰火和花炮都是由第一炮兵师预备的,为了制造一个璀璨夺目的夜空,炮兵们的指挥官塔冯?苏霍伊将军甚至不惜打坏那些珍贵的六磅炮,不过所有人都觉得物超所值!猛烈的炮火在夜空中化作千姿百态的烟花,火光收获的不再是生命,而是胜利的欢乐和安居乐业的美梦。组成礼炮的队伍沿着汉密尔顿宫的东大门一字排开,大门后面是一片小巧瘦削的皇家园林,此时此刻,这里大概是都林城的大人物们最为向往的地方!帝国皇储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摄政王殿下开放了花园。不为别的,只为接待那些由各地赶来向他效忠的贵族。人流络绎不绝,场内华盖云集高朋满座。这里不但有泰坦帝国最为着名的世家门阀的代表,还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外交官和皇室成员,应该说,奥斯涅是勉为其难地邀请了这些外国人,他这个人一直以来都没有“热情好客”的名声。经过人满为患的街区,闯过数条正在举行游街庆祝活动的马路,排除一切艰难险阻。穆尔特?辛格上校和稍稍有些粗线条的马里兰?邓戈尔少校总算赶在十一点之前回到汉密尔顿宫。说实话,这不是马里兰第一次见到帝国的主宰者,他在第二次卫国战争期间曾经一度任职于这位最高统帅的司令部,不过最高统帅没和他说过一句话,这多少都有点遗憾,但能如此接近地为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服务,这对任何一名泰坦军人来说都是荣幸之至的一件事!马里兰也不例外,他在随同穆尔特?辛格觐见帝国皇储的时候简直兴奋得直发抖,连肩上那件绝难完成的使命也彻底抛到脑后。“谢天谢地。我以为你被哪个黑肚皮的舞娘捆在床上了!真没想到,你还记得回来!”奥斯涅本想用最恶心的字眼挖苦办事不力的机要秘书,可他的三位妻子都在身边,他就算发脾气也只能达到这种程度。“妈妈!妈妈!什么是黑肚皮的舞娘?”摄政王殿下的膝盖上坐着一个水晶般耀眼的小女孩儿,马里兰站在一旁,他特意多看了两眼,这位公主殿下从始至终都是安鲁王朝最闪亮的一颗珍珠,她现在正攀着父亲的手臂。像小猴子一样揽住父亲的肩膀,然后用迷惑不解的眼光望着她的异族母亲。阿赫拉伊娜?摩加迪沙王妻殿下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她的丈夫,然后才用白净的手指刮了一下小公主的鼻子:“好宝贝儿!这种事最好还是去问你的父亲,他认识很多黑肚皮的舞娘!”伊芙?泰勒正处在凡事都要刨根挖底的年纪,她连忙转向自己那位仿若无所不能的父亲:“爸爸!爸爸!你认识很多黑肚皮的舞娘吗?”奥斯涅就算再怎么无赖也无法对着女儿那副天真无邪的绿眼睛解释这个问题,他绝不会告诉女儿“黑肚皮的舞娘”泛指那些卖艺又卖身的下等奴仆。马里兰似乎看出了最高统帅的窘迫,他连忙上前一步,再必恭必敬地单膝跪地:“公主殿下!黑肚皮是个比喻,那些女孩子总是在日光下跳舞,她们的肚皮是被太阳晒黑地!”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看了看将信将疑的女儿。又看了看富余急智的近卫军少校。他连忙像倒蒜一样对着伊芙点起头:“没错小乖乖!就是晒黑的!呵呵!”小公主似乎相信了!她掉过头,向别的那些有趣的事情倾注精力,奥斯涅在大呼侥幸之余还不忘像跪在身边的邓戈尔少校低声念叨了一句:“多谢了朋友!你救了我一命!我一定会记得!”马里兰简直是受宠若惊!能被最高统帅叫一声“朋友”已经令他心满意足。而摄政王殿下又把这件事上升到“救命”的高度,这令他下意识地由地面上一跃而起,近乎起誓一般对着统帅拍起胸脯:“请殿下放心,今晚的出行就交给我了!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骚扰您的行程!”“你要出门?这个时候?”一直都在保持沉默的安鲁主母终于抬起头,她用愕然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哥哥:“我还有话和你说,换个时间不行吗?”奥斯涅没有明言,他只是由自己的席位上站起身,又扭头转向傻乎乎的近卫军少校:“你又害死我了!两相抵消你懂吗?”“我……我……”“你闭嘴吧!”穆尔特?辛格一见势色不对连忙就将大舌头的马里兰扯到一边,现在这位机要秘书真是后悔极了!他浪费了节日庆典的大半个晚上,结果找到竟是这样一个没头没脑的家伙!“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啊?”阿赫拉伊娜跟随丈夫站起身,她的口气就比安鲁主母和蔼得多,她绝无责备丈夫的意思,更无阻止他的意愿,她只是以妻子的身份发出一个寻常的问候。“去见阿莱尼斯,这有什么!不应该吗?”奥斯涅一边说一边转向面目冷酷的萨沙伊,他是想告诉妹妹,气还没消呢!别惹我!萨沙伊是聪明人,她不会让阿赫拉伊娜把讨好的事占全了!这位主母大人什么都没说。只是替她的丈夫召来了保尔和黑魔,红虎的指挥官缪拉将军一见主位这边有了动静也赶了过来,他先是向萨沙问晚安,然后才像雕塑一样在最高统帅身边立定站稳。“好啦!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奥斯涅的口气终于弱了下来,他并不认为萨沙做错了什么事情,只是在面对小妹妹的时候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烦意乱。他的确是和萨沙伊大吵了一架,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在奥斯涅的心目中,萨沙伊始终是他最亲近的人。“我们当然不放心,都这么晚了!阿莱尼斯还在几十里外呢!那儿又是莫瑞塞特皇室的发祥地,谁知道那里的人会做些什么!明天去不行吗?”阿赫拉伊娜有些担心地打量着丈夫。她的丈夫就要贵为泰坦皇帝,这也是她迈向永恒的第一个台阶,她可容不得自己的男人搞出半点差错。“知道了!那里的人大不了朝我丢几块石头……放心吧!砸不死我!”“光明神在上……”卡罗阿西亚?曼努埃尔王妻殿下一听到丈夫的俏皮话就低头画起十字,她的肚子正在逐渐涨大,妊娠反应一天比一天加剧,她最听不得死啊活啊之类的字眼,这令她倒尽胃口。“哦啦哦啦!不要这样嘛!”奥斯涅低头吻了吻卡罗阿西亚的面颊,他在回归汉密尔顿宫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聆听胎儿的心跳。他不知道那几位着名的妇科大夫是如何断定的。但人们都说意利亚公主怀着一个健康的男孩儿!这将是安鲁皇室诞生的第一个男婴,奥斯涅乐得快要发疯了!“我保证!若是路上顺利的话,明天一早我就能回来了!”“这么说……你要在阿莱尼斯那过夜?”萨沙伊还是有股发脾气的冲动,但话一出口她就被自己的口吻吓了一跳,她知道自己的语气就像是一个打翻了一缸陈醋的久旷怨妇!果不其然,安鲁主母话音刚落,波西斯公主就将一道饱含戏谑和讥讽的眼神投射过来,萨沙伊异常惭愧,她也知道自己在丈夫面前必须认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想说……来回的路程较远。明后天城里宫里又少不了你!万一耽搁了一些重要的事情那可怎么办啊?”奥斯涅有些为难地抓了抓头。虽然萨沙伊多少都有些私心,但她说得也没错。贝登勃格距离首都三十余里,一来一回也就是三十多公里。市内的路现在又不好走,庆祝活动磨蹭到半夜的话也不是没可能。这样一来他只能在第二天中午才能赶回首都,到时必然会耽误一些重要的公务,就拿明天上午的九国外交特使见面会来说,他是必须得亲自到场的!“殿下!由首都到贝登勃格有一条捷径,就像您说的,若是路上顺利,一早就能赶回都林,我保证!”奥斯涅再次望向这个两番为他解围的近卫军少校,直到这时他才想到问问身边的机要秘书:“喂!你这家伙今晚是怎么了?人是你带来的。怎么不给我介绍一下啊?”穆尔特?辛格给了夜空一个大大的白眼,他的无妄之灾似乎没有尽头。就在两个小时之前,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捧着宫廷武官的花名册口口声声地对他说:找到值勤的首都交通督导官马里兰?邓戈尔少校!现在看看啊!最高统帅翻脸的速度可不是一般的快啊!“殿下!这就是您要找的人,首都军部行兵管理处的马里兰?邓戈尔少校!”“哦啦!”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轻叫了一声,他听说过这个家伙,但一次都没见过。若是他的总参谋长没说错的话,这次的四大军区二十余万人向首都发起兵谏的行军线路就是由面前这名年纪不过三十的少校军官独力拟定的!这样说马里兰?邓戈尔该是一个心思缜密算无遗漏的家伙,可他的粗线条是如此的令人印象深刻。“好了亲爱的!我得和你们说晚安了!”摄政王说话之后便一一吻过三位妻子,他放下女儿。然后就扯着马里兰走出花园的侧门,他和身边的一众随从聚到了宫殿内的一个僻静的角落:“哦啦!你说的是真的吗?有捷径?在哪?是战道吗?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出城自然要费些功夫!”交通督导官说的是实话:“但只要出得光明门,您就可以换乘快船,在郊区有一条隐秘的水道直通贝登勃格西方的一处湖泊,由那里上岸,只要穿越两公里的林地就可以到达莫瑞塞特皇室的家族老屋。”“你确定?”“我亲自走过一趟的!”“为什么?”文心手打组隼风手打,仅供试阅,转载请注明,同时请支持正版订阅,到起点投票支持作者。“看您说的,我在军部行兵管理处供职,这是我的工作,再说那又是一条极为重要的通道,关乎皇室安危!”马里兰说到这里不禁顿了一下。他又抓了抓头:“您知道,我说的是前皇室!”奥斯涅盯着这个呆头呆脑但极富责任感的行兵军官望了一会儿,他在感受到对方的坚定之后终于放下心来,这位最高统帅挥手招过身边的随从,大声向他们吩咐:“还等什么?保尔和黑魔,呆会儿要瞪大眼睛;缪拉,我只要二十个最好的红虎骑士,不过他们得换装。我不想刺激守在阿莱尼斯身边的那些遗老遗少;穆尔特,记紧了!从现在开始,不要让任何人和任何事来骚扰我。那么大家不要发呆了!行动起来!咱们这就得动身!”既然命令已经下达,所有人的动作都很迅速,缪拉将军集合了二十名身着便装的骑士,保尔和黑魔在首都的街道上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穆尔特?辛格上校言简意赅地打发了军部和宫廷的相关部门,等到一行人抵达泰坦光明门的时候,整个都林也没人知道帝国的主宰者正要出门。正如交通督导官说的那样,首都南郊果真有一条畅通无阻的水道。为了印证这件事,奥斯涅特意查看了一下都林地区的水路分布图。他发现这条水道在地图上竟被标记为排水沟。看来这的确是专供皇室成员的逃生通道。到了水边,俨然有一座小得不能再小的兵站驻守那个巴掌大的码头,这个码头只能停泊两艘布篷船。不过每艘船都配备了八只滑桨和一具风帆。奥斯涅上船的时候很是有些担心,他怕漆黑的水道上藏着一些猛兽,好在红虎骑士都带着德林式火枪,他们燃起火把,有枪在手,最高统帅就觉得心里一阵踏实。其实奥斯涅并不是多么恐惧,他只是越来越懂得珍惜自己的生命。他的性命已经是大陆上最珍贵的事物。如果可能,他可以用拥有的一切来交换永生的权利。人大抵都是这样,特别是盖代帝王。天气炎热,水面上湿气很大。在潮热的雾霭穿行,感觉就像离开沸水的鸭子,浑身不舒服。这时候就体现出马里兰?邓戈尔少校的小聪明,他在上船之前特意从兵站长官那要来冰快儿,还在城里就准备好了两大瓶雄金鳟鱼泡出的伏特加烈酒。掺了冰块,摄政王尝了一口。嘎!他面红耳赤舌尖发麻,好半天都说不出话!“哦啦!这是你从哪学来地?”“跟他们学的!”交通督导官指了指正在卖力划桨的船工:“这东西可以让您在隐蔽潮湿的水路上保持健康的体魄,您现在是不是觉得头清眼亮?一扫刚刚的焦躁和烦闷?”奥斯涅笑了笑,他转向一样在品尝加冰金鳟烈酒的缪拉:“嘿!听到了吗?少校军衔还真是委屈了咱们的交通员!”马里兰再没说什么。他只是笑了笑,但他自然异常清楚,自己的大好前程就在水道的尽头。此时此刻,对于这位尚算普通的交通督导官来说,最高统帅的夸奖似乎并不具备什么实际意义,他在布置行军路径和整理道路信息时的所作所为都只是出于天赋。他喜欢钻研那些蛛网一般的交通地图,更喜欢沿着自己发掘的道路走上一走。也许正是这种探险和开拓的精神丰富了他的视界、拓展了他的思维……十九年后,他作为安鲁大帝的前锋总指挥领军东征,由今日的巴格达西亚一直打到传说中的东方帝国的西大门。历史上称这次远征为“马里兰行动”,出于对那个神秘的东方帝国的敬重。安鲁大帝并没有用他的世界第一骑兵劲旅和对方的雄关险隘打招呼,而是互派使节,互递国书,互通商路。有传闻说他差点迎娶了一位东方帝王的公主,但传闻只是传闻,唯一确凿可信的是,泰坦近卫军马里兰?邓戈尔中将最终打开了被波西斯人断绝长达七个世纪的东西方陆上交通。反观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酷热的空气、过度的疲劳、大量的流汗,这一切都使这位帝国主宰者喘不过气来。他频频抱怨,间或还会为一件小事大发雷霆。不过……请大家注意了!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并不见于任何历史典籍,而往后的历史着作也刻意忽略了这个细节。7月21日这个无风无雨的夏夜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湮没于贝登勃格西郊的一处静谧的湖泊。湖上又是另一番景色。夜空远离了喧嚣的城市,空气清新,郎星密布,湖水碧绿幽深,泛着下弦月的青光,有大鱼跃出水面的声音,可水色与岸边的森林浑然一体,看不到岸。只有一层稀薄的热雾,天地一片混沌。这地方很偏僻,是个荒凉地、渺无人烟的逃难地点。湖水顺着地势的落差陡然转急,快船更快,仿佛夹带着泥泞的沙石,顺着漂流急速飞奔,吓死个人!一待冲出暖湿气流制造的雾霭,岸边的黑松林便完全现出行迹,森林黑得没有一丝光彩,阴郁不见天日。“停船!大家等等!”奥斯涅突发斥令。他阻住了想要把船拖上沙砾地的骑士们。“缪拉、保尔、肖、穆尔特。我的老朋友们!还有你,新来的马里兰?邓戈尔少校,大家给我出出主意。见到她……我该怎么说?”在场的人都知道“她”是谁!莫瑞塞特王朝的末代皇帝,前帝国女皇阿莱尼斯一世陛下,她还有另一个身份,一个男人的妻子,若是按照市面上广为流传的比较通俗的说法,她还是个被丈夫夺了家产的可怜的女人。“都看着我干什么?说话呀!干瞪眼就能解决问题吗?”奥斯涅又想发火,这回大家倒是很配合,人们纷纷转过头,都不再盯着他。“你们这些家伙……关键的时候都指望不上……”帝国的主宰者一边嘀咕一边跳下快船踏入浅滩,他的军靴将水面踩得哗哗作响。那些身负重责的骑士们连忙聚拢过来,把最高统帅围在中间,就在这个时候,异变忽生!“来人止步!”松林中响起一声怒吼!红虎骑士绝不会被人类的吼叫吓得失魂落魄,他们就像遇见一盘家常菜一样迅速开动起来!以最高统帅为圆心,手持宽刃大剑的骑士聚在外围,手持弓弩的骑士聚在两翼,中间则是一大排黑洞洞的枪口!骑士们没有熄灭火把,这使他们的身形在浓夜中显得极为清晰。对方显然看到了军队制式的兵刃,松林中又响起一个声音,但这次就客气许多:“抱歉了!各位勇士,你们已经踏足皇室私领,这就请回吧!”奥斯涅推开了身边的几名侍卫,他已经是帝国皇储了,他自然不会让妻子家的一个仆人挡在外头:“阿莱尼斯还好吗?她在哪?”松林里一阵沉默,不过很快便走出了几名全副武装的圣骑士,他们显然是合计一下,结果也很明显,整个泰坦只有那位大英雄敢直呼女皇陛下的名字,他们拦错了人。“向最高统帅致敬!我们是负责守卫湖岸的巡逻骑士!”奥斯涅向面前的骑士点了点头,又将饱含落寂又或悲哀的目光投向森林深处:“我的妻子怎样了?她在老屋不是吗?”巡逻骑士中走出一位值班长官,他朝最高统帅不卑不亢地敬过军礼,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女皇陛下一直没有走出她的寝室,我不确定她是否已经休息了!殿下您最好……”“你等等!”缪拉突然打断骑兵长的话,他越过统帅上前一步:“我得纠正你一下,阿莱尼斯阿尔法莫瑞塞特王妻殿下已经不是女皇了!”“那是你说的,我可不这样认为!”圣骑士如实回答,他对红虎总司令的怒火几乎是不屑于顾。“很好!”缪拉赞了一声,他的配剑闪电一般撕开空气,可奥斯涅却适时按住他的手臂,缪拉只得转向自己的小主人:“殿下!他该死!他不配做您的士兵!”奥斯涅摇了摇头:“由他去吧!我现在只需要有人带路!”“我来我来!”马里兰乍见势色不对便一个箭步冲到最高统帅面前,他看了看天上的月色,然后才对奥斯涅陪上讨好的笑容:“殿下,已经很晚了!咱们得尽快上路!”奥斯涅没说什么,他只是给缪拉一个安定的眼神,然后他便排开众人。跟随交通督导官,向着浓密的森林迈开大步。森林没有一丝半点幸福的意味。贪婪的鼹鼠、狡猾的灵猫、多嘴的布谷鸟、不祥的乌鸦,一切显得都那么阴森,一切声响都类似哀鸣,一切行迹都疑似毁灭前的征兆。漫游林中,脚步时快时缓,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有种预感,他和他的妻子已经分来了。她不愿意有人和她在一起。他继续走。茫然不知所措。似乎……他曾无数次离开她,然后回来,之后再离开,他们始终聚少离多。奥斯涅下意识地垂下头,盯着脚边的泥土,黯然神伤。他想起她唱过的歌。那还是他们年少的时候,一个捧着军事理论着作侃侃而谈,一个斜倚在沙发上,手里织着一件毛线衣,哼着歌。她曾唱到:“纯洁的盟誓……甜蜜的回忆……长久的亲热……”之后就忘掉了!但奥斯涅确实是在笑。笑他们年轻时代的事情。他们的学习、他们的谈心、他们的争吵、他们的通信、他们的约会、他们的欢乐。她和他陶醉于爱恋的时光。他们青春年少、他们挥霍无度,可那些甜蜜美好的情感,到了今日。却成为伤心绝望的源头。过去的幸福一幕一幕地反映在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的眼前。往事涌现出来,煎熬他的心神,加深他的苦痛。他想:“完了!这些日子,这些幸福的日子都完了,从此消逝了!早就消逝了!”他知道时间是永远不会回来的,然而他们都还活着,还在一起,还是心连心!这比割袍断袖分道扬镰还要痛苦一千倍、一万倍!他幻想,只要见她一面,全部痛楚和全部愧疚就会一扫而光。至少……还有可能。有朝一日,他的残酷会有所改变,她的心伤会逐渐愈合。到了。一座黑黝黝的老屋,矗立在林地的尽头。前代皇族的家人显然得到通知,他们聚在门厅前廊的屋檐底下,用迎接皇帝的礼仪接待这个异姓王者。在他身上确实流着莫瑞塞特人的血,但更多的一部分却来自安鲁。真正的莫瑞塞特人在接待他的时候始终保持沉默,他不问,他们就不说。即使他问了,回答也只是客客气气地搪塞。“这么说……阿莱尼斯已经休息了?”“是的殿下,女皇陛下很早就睡下了!”奥斯涅叹了气,她的妻子已经不是女皇了,但他懒得纠正这里的人。“我要去她的寝室看一看,带路!”前代皇族的祖屋管家想要拒绝摄政王,可这个男人毕竟是女皇陛下的丈夫,他有权走进她的寝室,也有权看望她,跟她说话,甚至是占有她。奥斯涅在阿莱尼斯的卧房门口想到了占有一个女人的全过程。现在,他将要坐在她的旁边,看得见她、摸得到她,他可以向往常那样逗引她的情欲,将她推入疯狂迷乱的旋涡!作为一个男人,他越来越激动,但他真的可以这样做吗?抬起手,放下;再抬起,再放下;又抬起,复又放下。来回三次,敲门竟有这么困难吗?忽然!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恼羞成怒,他攥紧拳头,但又无从发泄心中的苦闷!他的头撞向面前的木门,可撞到中途又急急放松力道。他的头慢吞吞地碰在门板上,发出一声极低极沉的响动。虽然这点声音异常沉闷,可倚靠在大门上的阿莱尼斯还是被吓了一跳。她手捧心口,另外一手不断撕扯睡裙领结上的丝带,她想:“他是要留下?还是要掉头就走?”等了半晌,门外的叹息声清晰可闻,她又想:“见到他又如何?不见又如何?”不知道为什么,泪水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夺眶而出,她不再是至高无上的女皇陛下,她自然可以哭,但哭得太疼,哭得太苦。她要保持无声,显然是不想惊动门外的他。他们只隔着一道几公分的木门,可他触不到她,她也无法看到他的面孔。人世间最惨痛的悲哀莫过于此,不是不爱,而是爱了。阿莱尼斯正在做着有生以来最无助的一次挣扎,心火快要烧穿她的喉咙,痛苦快要撕裂她的神经。她以为一切都不重要了!她以为一切都已结束了!可这是谁说的?为什么听到他的呼吸就想抚摸他的面孔?为什么听到他的叹息就会心如刀割?她该恨他!她确实恨他!但是不是真的?阿莱尼斯不清楚,这是她一生中情绪波动最激烈的一天,他夺走了属于她的一切,又残忍地守在她的门口。是啊!他想干什么?祈求宽恕?祈求和解?但这不是小夫妻之间的争吵,而是断送了一代皇朝,在情感的废墟上竖起一座败坏了人性、湮灭了道德的耻辱柱。是的!她的痛苦大半来自耻辱,她就像被人脱光衣服,再塞进待价而沽的囚笼。她是情感的奴隶、是帝国的奴隶、是他的奴隶,思来想去,她和他的关系只能概括为利用与被利用,在这种相互利用的关系进行不断转换的过程中,她的作用消失了,那么一切自然就此结束。奥斯涅退开一步,门缝下的一小块阴影说明他与她近在咫尺,可这段距离竟像一个宇宙。他该走了。她不见他。他在门廊下换乘备好的快马。她在窗边小心地揭开一幕轻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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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坦穹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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