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穷途嗜血冷月寒
苻宏怀着悲痛的心情离开秦宫大殿,先到太医署取了些醉心花种子,随后去往后宫偷偷将正在沉睡的苻冰抱走。醉心花盛开时形似桃花,却艳过牡丹,源自西域进贡,中原民间无有此花。其种子能让人昏睡,无副作用,秦国宫内皇室常用其催眠。苻宏抱着苻冰赶回东宫,将几颗醉心花种子用火点燃,小心翼翼地将烟气吹入婴儿鼻中,让其昏睡过去。毕竟夜半深更,若是婴儿刺耳的啼哭声被城内敌人奸细察觉,后果不堪设想。因为苻冰年纪太小,苻宏怕他吃了醉心花种子后会留下后遗症,所以只能用烟熏的办法迷晕自己弟弟。苻宏使劲掐了掐苻冰,见他没任何反应,便放心的来到厢房悄悄换上仆从衣裳,挑了块破麻布包住弟弟,将弟弟包裹起来背在身后,然后带着自己被册立太子之时父王赠予的天王剑,以及从小带到大的两组佩玉,骑上快马,朝南城门的方向奔去。约半个时辰,天色已接近拂晓,苻坚安排的守城官在南城门附近来回踱步,焦急的等待着太子苻宏的身影,不知往城内望了多少次,终于盼见一匹白马从黑暗中窜出,朝自己的方向奔来。守城官喜出望外,急忙奔过去拦在马前,拱手小声问道:“来人可是宏太子殿下?”“正是,我奉父王之命来到此处,说会有人手持令牌接应,不知将军可是父王安排之人?”“殿下,卑职已经等候多时,早已按照大王的旨意将一切准备就绪,现请您速速出城,再耽误的话,若等到天明可就十分危险了。”说罢,守城官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递给苻宏。苻宏接过令牌,识得是父王之物,便下马步行跟在守城官身后,时不时还扶一下背在身后苻冰,防止自己的弟弟从背后麻布中滑落。二人一前一后,穿梭在南城小路之间,大概半刻钟左右,守城官将苻宏引入路旁一间石屋之内,搬开屋内靠墙的一处木柜,撤走垫在木柜下面的草席,一块黑石板格外注目。但见守城官在石板上鼓捣了几下,只听闻一小声“轰隆”,黑石板竟然缓缓打开,往下望去,则是一条黑乎乎的通道,偶尔有几处荧光闪烁却不见出口。守城官指着黑洞洞的密道说道:“殿下,您从这里一直往前走,到了尽头之后会有一堵石墙挡住出口,那道墙是虚掩的,您只要用力把石墙推倒,然后将墙后的厚杂草扒开,就可以到达城南郊外。”苻宏听罢,蹲下身子,护住背后的苻冰,一跃跳入密道,正准备往前走,突然回头说道:“若我此时出走,将来燕军攻破长安城,早晚会发现这处密道,我带着弟弟没有坐骑,若是敌人派骑兵来追,我兄弟二人必遭毒手。我固然不怕死,怕是有辱父王嘱托!”“放心吧殿下,等您走后,此地将是一片废墟,哪怕燕军掘地三尺也不会发现此处密道。”说罢,守城官将黑石板缓缓关上,直到最后一丝光明从洞口消失。苻宏朝着入口方向行了拱手礼,转身朝出口方向走去。密道不是十分宽敞,正好足够一个成年人通过,每隔十几步,就会有一点荧光若隐若现,正好可以照亮前面几步道路。苻宏好奇的拾起地上发光的石头瞧了瞧,原来这些都是宫内夜明珠的碎片。原来苻坚为了让苻宏能在密道里顺利通过,竟然把宫殿里所有的夜明珠都砸碎,均匀撒在密道里,这些若隐若现的光,就是夜明珠散发的磷光。
因为密道黑暗压抑,若是带着照明火烛之类的东西通过,里面的人估计还没走出密道便会因为缺少空气被憋死。苻宏内心一阵五味杂陈,心情沉痛的顺着磷光往前摸索,不知走了多久,只听密道上方传来地震般响声,像是马蹄声,看来外面的燕军援兵已到,怕是要准备攻城了。又不知路过多少夜明珠碎片,眼前突然出现一道石墙挡住了去路,看来这就是出口了,苻宏便提起全身功力,对着石墙用力一拍,石墙瞬间漏出一个缺口。苻宏扒开缺口前密密麻麻的厚杂草,阳光瞬间撒在脸上,一股暖意沁如心脾,望着苍茫土地,不知道外面等待他的是希望还是绝望。来不及多想,苻宏先是将弟弟苻冰从背后解下查看一番,没发现有什么异样便放心地抱在怀里,然后回首遥望长安城,只见城中烟火四起,想必已被燕国军队攻破,心中对父王不免有些挂念。担心之余,他回身朝石墙又是一掌,将石墙完全击碎,利用碎石彻底把洞口封住,接着把杂草盖在上面,防止过路之人轻易发现端倪报告给燕军。这位昔日大秦王国的储君,大秦天王苻坚的儿子,带着亡国灭族之恨,不知前方是走向地狱的死亡之路还是寓意希望的翻生之路?此时的中原大地经过十几年的和平再次重燃战火,苻宏虽然带有干粮,但是他往南一路走来,净是些荒芜之地,哪怕连个活人都难得一见,所带干粮坚持不了多久。兄弟二人只能忍饥挨饿,风餐露宿,而且为了躲避姚秦士兵的搜查,经常是夜间赶路,白天休息。再加上有个弟弟苻冰尚在襁褓之中,需要格外悉心照顾,毕竟是贵族出身,这些经历搞得苻宏苦不堪言,几近放弃。最后不得已,深受中原文化熏陶的秦国储君,竟然干起了偷盗的勾当。幸运地是,无论战火多么残忍,每个地方总会有豪族高官依旧骄奢淫逸,生活好不自在,苻宏就靠盗窃这些“蛀虫”粮食以及矫健的身法躲避家丁搜捕,保证兄弟二人的“温饱”。话分两头,就在苻宏往南逃亡这段时间,北方中原再次发生了巨大的变故。大秦天王苻坚鹬蚌相争、驱虎吞狼之计被狡猾的慕容垂识破,见苻坚逃往姚苌驻军的五将山,并未派兵追赶,而是退兵关东观望局势。反倒是苻坚自投罗网,在五将山被姚苌轻易擒获。得知慕容垂退兵,姚苌立即率军占领长安,长安宫殿之内,先是以君王礼对待苻坚,索要和氏璧而不得,又想出一计欲要迫使苻坚禅位于自己。苻坚不仅不从,还当着众多旧臣的面对这位昔日的部下、今日的背叛者破口大骂,后果自然可想而知,被姚苌暗中杀害。苻坚死后,曾经雄踞北方的大秦国,此时四分五裂。姚苌为了彰显自己的正统性,依旧采用大秦的国号,定都长安,还以皇帝礼厚葬苻坚,只是这个秦国改苻姓姚。而这发生的一切,苻宏在逃亡的路上通过打探已然得知,愤恨伤心之余,更加坚定了他诛杀姚苌、慕容垂报仇的决心。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苻宏带着弟弟辗转终于逃到秦国、晋国的边境。希望就在眼前,只要越过边境戍卫哨卡,到了晋国的领土,他们兄弟二人便可暂保性命,只要人活着,复仇的希望就依然存在。但是,过境看似轻巧,想要顺利通过,难如登天。由于姚苌在苻坚那里没有得到梦寐以求的传国玉玺和氏璧,而后又打探到燕国慕容家族的人在长安城也没找到,昔日太子苻宏亦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断定必是苻宏带着玉玺提前逃出长安城。阴险狡诈的姚苌虽然不知苻宏逃跑的具体方向,却在边境各地加强了许多巡查岗哨,同时在国内也是采取宁杀错、不放过的原则,无论贵族平民,挨家挨户的搜,有嫌疑之人严刑拷打,目的就是尽快得到和氏璧。毕竟自秦始皇开始,这块石头就代表着中华正统,若是有了它,哪怕犯了滔天大罪,登基称帝都是理所当然。再看苻宏这里,徘徊在边境附近多日的他深知自己带着和氏璧以及苻冰想要像普通人一样顺利通过哨卡是绝不可能的,无奈之余唯有每日躲在树林里远远观察着哨卡,试图寻找过境的方法,奈何整个边境都被封锁的严严实实,插翅难过。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苻宏失望之际却无意中发现边境之处山上立有两道栅栏。因为位置靠着山脊,下面又是乱石丛杂,所以只是立了两道两丈多高的木栅栏,貌似没有任何士兵把守,普通人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爬过去的。苻宏连续几天暗中观察山上栅栏附近动静,确认没士兵把守后心中一喜,计划着趁半夜无人,借夜色的掩护从栅栏翻过去。毕竟对他来说,两丈高的栅栏还是可以轻松翻过去的。确定好日子,时至三更,皓月当空,苻宏背着熟睡的苻冰从乱石堆中小心翼翼的摸到山上栅栏边。他把随身带的天王剑插在后背包裹苻冰的麻布缝隙中,借着月光在栅栏边寻得一块比较平整的石头,然后站在上面,双脚用力蹬地借势高高跃起,双臂若猿猴揽月,轻松的跳到第一道栅栏的顶部,随后调整好姿势又是向前平身一跃,跳到第二道栅栏上面。他只要跳下去,就能顺利逃到晋国的领地。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苻宏准备往下跳的时候,背后的苻冰却被剧烈的动作晃醒,毫无征兆,哇地一声,突然大哭了起来。因为过于紧张,之前从宫中带出来的醉心花种子这次竟然忘记使用!寂静的月夜,空旷的山野,突如其来的哭声显得格外刺耳,回荡在山中。此时的苻宏,被哭声惊得头皮发麻,心顿时慌了起来,也顾不得弟弟的啼哭,纵身一跃跳下栅栏往晋国方向飞奔。还没等苻宏跑出几步,只闻山下的哨卡瞬间锣声四起、灯火通明,几十名姚秦士兵提着武器、骑上快马朝着苻宏逃跑的方向追来,哪怕是晋国领土也没任何顾及贸然闯入。没想到姚秦的士兵跟姚苌一样丧心病狂,毫无底线可言。前路不明,后有追兵,就这样苻宏背着弟弟跑了大概半个时辰,体力逐渐不支,再加上背后的苻冰一直哭的不停,给敌人提供方位,搞得苻宏心烦意乱。眼见要被追上之时,突然有了舍弃弟弟独自逃跑的冲动,不过这种想法仅在一瞬间便被苻宏抛弃。情急无奈之下苻宏突然头晕目眩,仿佛被人控制一般,双眼变得血红,脑袋一片空白,抓着背后的苻冰,也不顾弟弟是否能承受这蛮力,一把将其拽到胸前可以庇护的位置,随后拔出背后的天王剑,径直立在原地恶狠狠的盯着越来越近的追兵。胸前的苻冰貌似也被哥哥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吓到,停止了哭声。先是一片寂静,随后就是愈来愈近的马蹄声。天王剑映着月光,异常惨淡,十分骇人,眼看最前面的秦国士兵骑着马,挥舞着武器冲向自己,苻宏咬紧牙关,太阳穴处青筋暴起,右手挥剑朝马首斜着狠劈下来,只见那最前面的一人一马瞬间分为两段,散落的尸体还在地上抽搐。一片鲜红溅了苻宏一身,不知是人血还是马血。后面的士兵着实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纷纷勒马止步。而苻宏在月光的衬托下,头发散乱,满身血迹,犹如地狱恶鬼一般恐怖,吓得这数十姚秦追兵不敢轻举妄动。对峙片刻,不知是哪个胆大之徒,突然高喊:“此人可能是前朝太子苻宏,我等若能抓到他,高官厚禄、荣华富贵自然唾手可得。”此话一出,姚秦的追兵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拔出武器,再次策马朝苻宏杀来。敌人骑马,又兼人多,丧失理智的苻宏先用剑招架护着身体,自觉步战吃亏,便借力腾空翻身,一脚将一名追兵从马上踢飞,然后跃身骑在马上。马上的苻宏犹如霸王附体,持剑在姚秦追兵的包围中厮杀几十回合,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皆是断肢残躯,面对如此骇人场景,姚秦的追兵逐渐胆怯,又开始驻马不敢上前,就这样围着苻宏再次开始对峙。杀人可不轻松,苻宏也趁机休息一番,正大口喘着粗气,突然,“嗖”的一声,一根箭从肩后射来,直入后脊,一股钻心之痛涌上右侧后肩。对方竟趁其不备,突施冷箭,羌人卑鄙的一面展现的淋漓尽致。苻宏忍住刺骨之痛,用左手徒手拔出右后肩的冷箭,然后回身对着朝他射箭之人怒目而视,随后奋力将箭掷出,那人“啊”的一声,应声落马。苻宏面无表情,冷冷地扫视周围的一切,然后提起天王剑指向众人,恨声喝道:“卑鄙!我苻宏今天就要用你们的鲜血滋润天王剑的剑锋?”然后用舌头舔了一下流淌在剑身上面的血迹。胡人嗜杀的本性愈发强烈,性命攸关之际丝毫不见往日的温仁儒雅。剩余那十几人本已惊恐万分,现在又见苻宏舔舐人血如此惊骇的场景,毕竟谁都不想成为那些倒在地上的尸体。正在此时,又不知道是哪个胆小的人带头高呼:“鬼啊,快逃!”众人闻声便纷纷扔下武器转身策马逃走。苻宏勉强支撑着身体,皱着眉头死盯着对方逃离直至消失,却因为后背中箭流血不止,加上疼痛难忍,终于“扑通”一声从马上摔了下来。胸前的苻冰因为这一摔,受到惊吓又开始大哭起来,声音再次响彻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