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结局
包拯离开了办公室,展飞燕走了进来。
到了这个阶段,展飞燕和包勉之间出现了严重的裂痕。
展飞燕的心理状态是可以理解的:她愁情满怀,彷徨不安,颇有行将灭顶之感,所以对包勉憋着一肚子的怒火,而包勉却一味地死不开口,一动也不动。
展飞燕明知不对头,而又觉得手足无措。
在这一天里,展飞燕有好几次作势要离开办公室。只是在这种时刻,包勉才有所动弹;于是两人之间的摩擦越来越大。
“你绝对不能走。你必须待在这儿。我请求你。”
有一次,展飞燕置之不理,走了;包勉本来一直坐在椅子里,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犬,这时神经紧张到了极点,把嘴唇皮也咬出了血,幸而展飞燕决心不大,总算去而复回,涨红了脸,怒气十足,但仍陪着包勉莫明其妙地厮守着。
包勉的脸色立刻变得轻松了;于是再次坐在门旁,还跟刚才一样的心神专一,只不过现在他能够把全副精力都贯注在显然艰巨无比的任务上,那任务就是等待,等待……
每隔一定的时间,总有捕快来传话。是什么事情,展飞燕一概不知;但见每次敲门声一响,包勉开门时的神情,简直就好像他是一个临刑待决的死囚,而来人的消息乃是暂缓处决的赦令。
每次包勉都露出失望的样子;严肃地听,点点头,讲几句不知所云的话,然后关门。
有一次,展飞燕要找马汉,发现这位一贯忠勤职守的捕头从昨夜之后就没到总部来报到过。王朝也不知所踪。
展飞燕为了一些与李达案件无关的事务,需要找她属下的几名捕快;而使她大为诧异的是,就是这些人中有好几个,这几个也正是他所最信任的人——小五、小甲、杨怀英竟也不知怎的杳无踪迹了。
包勉平静地说:
“王朝、马汉两位大哥和其余这几个人,都出去执行重要任务了。是我的命令。”
因为包勉再也不忍心让展飞燕继续痛苦下去了。
.“你的命令!”展飞燕好不容易才吐出这几个字。她满腔怒火,气得七窍生烟。
“你在盯什么人的梢啊?”
展飞燕使劲地说。
包勉点点头,两眼盯住门外。
隔半个时辰,有捕快进来,向包勉作一次报告。
展飞燕终于用坚强的意志,把自己的激愤心情控制住了。到这时,两人公开对抗的危险总算过去了。展飞燕硬打起精神去处理一大堆例行公事。
时间过得很快,包勉吩咐把午餐送到上面来吃,展飞燕和包勉俩闷声不响地吃着,包勉的眼睛一时一刻也不远离房门。
晚饭,他们还是在办公室吃的。并没有食欲,只是机械动作。两人干坐着。
忽然,门被再次敲响,包勉又恢复了原有的热情,开始与来人讲起话来。他讲得很利索,很肯定,就好像他所讲的这些话是经过许多个钟头的冷静思考之后提炼出来的。
包勉讲着讲着,展飞燕的火气消失得一干二净,白嫩的面庞上出现了惊奇表情。她不住地自言自语:“我无法相信。这不可能。怎么会呢?”
等到包勉把话讲完,一刹那之间,展飞燕眼里露出了内疚的神色。但无非是一刹那罢了。
展飞燕马上神采奕奕起来,从这时开始,她也同样全神贯注于屋外的动静。
开封府外,挨着路边,停着一辆马车,有两个守在马车旁边,
整整一个下午了。看来他们也以同样的钢铁般的耐性等待着。
已逾午夜,终于来人了。
“来啦!”包勉一面嚷着,一面冲向府外,“到马兆元的房子去,飞燕!”
他们冲出办公室,进入等待着的那辆马车,包勉用坚决的口吻发出命令,于是马车也进入冲刺……风驰电掣而去。
然而包勉的命令,并不是到内城的马兆元府邸。马车转到了慈善大街。也就是寺庙和沈富家的那条街。
马车的橡胶轮胎悄悄地滚进黑黝黝的大街,无声无息地靠在路边,包勉和展飞燕迅即跳下车。两人毫不迟疑地掩身在沈富家隔壁那座马兆元空房子地下室进口处的黑影中……
他们行动像幽灵一样,没有一丝声音。王朝和马汉两人,从摇摇欲坠的台阶下面的黑影中冒了出来。一道烛光刷地射向包勉和展飞燕,马上又熄掉了。
王朝低声说道:“在里边。行动迅速。我的人全埋伏好了。跑不了!”
包勉这时非常平静和稳重,点点头;于是马汉把通向地下室的门轻轻推开。他在地下室的进口处略停一停,便又凭空冒出了另一个人。
包勉和展飞燕一言不发,从这人手中接过两只蜡烛。根据包勉的命令,四人蹑手蹑脚进入了荒凉的地下室。
王朝在前领路,他简直像只猫似的熟门熟路。他们蜡烛的光亮,似有若无,刚够照路。
众人悄没声息地在地板上潜行,行经那座鬼影森森的炉子,走上了地下室的楼梯。走到楼梯的尽头,王朝再次停下步来;他跟守候在那儿的另一个人咬了咬耳朵,就一声不响地回身招招手,引领着进入黑洞洞的底层大厅。
他们踮着脚尖,一进入走廊,全都陡然屏息止步。前面某个地方,显然是从一扇门的上下两道门缝间,透出了微弱的光亮。
包勉轻轻碰了一下马汉的胳膊。马汉把巨大的脑袋凑了过来。包勉低声讲了句话。尽管无法看清,但马汉在黑暗中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把手朝向后背,抽出朴刀来。
王朝用蜡烛光朝下划了一个无可再小的小圈。立刻有几条黑影聚集到了一块儿,行动轻巧得很。王朝和另一个人压低声音交谈几句,听声音就是小甲。看来,一切出口都堵住了……
这几条黑影,在王朝的指挥之下,朝着那发出微光的所在移动过去。他们站住了。王朝作了一次深呼吸,把小甲和马汉招呼到自己身边,大喝一声:“上!”
于是这三个人,虎背熊腰的马汉居中,向门冲过去,门像碎木板似的坍塌了,他们冲到了房间里面。
包勉和展飞燕急急跟进;他们分散站开,王朝和小甲点燃了灯笼,组成了一股强光,一下子就照出了一个僵愣的身形。这就是他们追捕的对象。
在这没有家具、满是灰尘的房间中央。此人刚才正用一只小小的蜡烛,对准了平摊在地上的两幅一模一样的字帖,仔细研究……
这个时刻,大家声息全无;接着,突如其来地,从那上下全裹住的身形的腹腔内,发出了一声嗥叫,就像一头野兽的嘶吼和哀鸣;那身形像只豹子似的拧过来,雪白的手利索地从衣袋中掏出了匕首,不顾一切地拼命。
这个蒙面客信信然注视着包勉,从入门处的那一大堆人中,出奇准确地对准了他。说时迟,那时快,匕首飞身向前刺来。与此同时,好几名捕快的朴刀刚抽出来。王朝怒容满面、脸色铁青,用捷豹般的速度向蒙面客扑去……蒙面客像一堆废纸似的瘫坍在地。
包勉蓦地一惊,轻轻哼了一声,两眼圆睁了一下,倒在展飞燕发僵的脚下。
一刻钟之后,灯笼的光亮映照着同一个场地,但景象宁静的程度不亚于刚才狂暴的程度。
包勉躺卧在肮脏的地板上,身下铺垫着几件捕快的衣服。沉着稳重的李言闻大夫俯身诊视包勉。
展飞燕的脸色像浮云一样白,像瓷器一样冰冷、严厉、脆弱,站在大夫的后面,两眼一眨也不眨,紧盯着包勉那毫无血色的面庞。
没有一个人开口;甚至围绕着房间中央地板上那个朝包勉行刺的形状可怕的死尸的人们,也不说一句话。
李言闻大夫扭过头来。
“刺的不准。他没什么事。肩头受了点皮肉伤。喏,他醒过来了。”
展飞燕总算松了一口气。
包勉眼睛稍稍睁了睁,一阵疼痛又使眼睛闭了起来,他伸手去摸左肩,摸到了绷带。
展飞燕蹲在他旁边。
“包勉,你没伤着什么,自我感觉怎样?”
包勉强作笑容。他挣扎着站起了身子,旁边有双温柔体贴的手搀扶住他。
“咦!”包勉惊奇地说,“你好,大夫。你什么时候来的?”
包勉朝四下望望,目光与黑压压一群默不作声的捕快们交接在一起。
包勉蹒跚地朝他们走去,马汉捕头站在一旁,像个孩子似的喃喃有辞,表示歉意。包勉用右手抓住马汉的肩膀,紧紧靠住他,朝地板上那具尸体望去。
包勉眼中没有胜利的神色,有的只是深沉的哀愁,这种哀愁与烛光、灰尘、冷漠的人群以及黑沉沉的暗影,茫茫然混成一片。
“死了吗?”
包勉舔了舔嘴唇问道。
“一刀毙命子。”马汉叽哩咕噜地说,“早就该死啦。”
包勉点点头;他眼光一转,转到了两幅摊开着的字帖上,两幅字帖依然可怜巴巴地躺在刚才被人所放置的灰堆中。
“好吧,”包勉毫无幽默感地苦笑着说,“我们总算找到了它们。”
说到这儿,包勉再次朝死者望望。
“你失算了,你非常失算,先生。”
包勉对死人睁开着的眼睛观察了一会儿,打了个哆嗦,转身看见展飞燕就在自己旁边,她正用鹰隼似的眼神望着他。
包勉淡淡一笑。
“好吧,我们现在可以把可怜的马兆元老头儿释放了。他自愿作了一次牺牲,总算没有白搭……真正的凶犯,现在乖乖地躺在马兆元房子地板上的灰堆中。整个儿事件,全是这只孤独的狼干的——敲诈犯、盗窃犯、杀人犯……”
他们一块儿俯视着这个死人。地板上的死人,也如同活人一样跟他们对视着。那阴森可怖的脸上,确实挂着再也不会消失的狰狞冷笑——此人就是大理寺捕头贾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