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礼物(3)

序章 礼物(3)

“我在沙发上睡着了?”

珠子昏昏沉沉的,屋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不知道睡到了几点。她爬坐起来,用脚探着拖鞋,起身开了客厅的灯,现在已经变成鱼的李也被惊醒,转过身来用它闪闪发亮的鱼眼盯着珠子。

已经快要十二点了,可男人不但没有回来,连个电话也没有给珠子打,这边打回去也没有人接。珠子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没发现他有回来的迹象,她走向防盗门,确认内锁确实还是锁着的,如果真的回家来,她不可能会不知道。

往常无论有多忙,他都能在十点之前赶回来。而前天,今天,三天内居然有两天都没有回来。

他会不会是出什么事了?珠子想,却并没有再拍自己的脸。短短的两天,她的心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仍有隐隐的不安,但丝毫不焦虑——这不安也只是害怕无从得知真相而已,男人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再感到担心。

距离十二点还有二十分钟,只要过了凌晨就是生日了,路灯在窗外昏黄的亮着,远处偶尔还传来几声猫叫。有行人从窗下经过,窃窃私语。

珠子不敢睡觉,不是为了等他回来,而是想知道在生日当天李究竟会发生什么。家里有男人买回来的几坛黄酒,她打开一坛,倒出深棕色的酒液,琥珀色的香气浓烈。但她想到李,便一口都不想喝了,家里的食物她一样都不敢碰。她翻着书和日记本,或看看电视,心里却一直在想乱七八糟的事情,到了快三点,依旧什么也没发生。李早不再看着珠子,转过身去,在液汁中一动不动,似乎是睡了。

只有猫叫的声音临近了,而且越来越像小孩的哭声,这是猫在发情期特有的声音。

猫的数量好像还不少,楼前楼后都有,珠子打开窗户,一只猫也看不到,只有一阵阵的婴孩啼哭声环绕在空气中。

男人到了清晨也没有回来,电话依旧打不通。珠子有些疲累,小睡了一会。醒来后,她收拾屋子,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她将李重新包好放进背包里,李看起来越来越没有精神,连动也不动一下,身体里探出的肉刺似乎更长更粗了。

一卷卫生纸放在桌子的日记堆上,珠子快速抽出一个日记本,卷纸没有像想象的那样平稳的落到下一本日记上,而是像个表演失败的孩子,吐着长长的舌头落地。她换好行装,背起装有礼物的背包,向701室进发。

那个曾经的住处她还记得,小区在一个十字路口处,并不大,但地下停车场之类的各种设施应有尽有,绿化也很到位,有几个女人抱着孩子,站在那里叽叽喳喳的聊天。

如果一直这样平淡的生活下去,过几年我也是这个样子吧,珠子不知道自己现在算好算坏,也不知道一会见了父母要说什么。

这栋楼整体呈U型,珠子站在U的中间,左边内侧是一单元的入口,右边内侧是二单元。这栋楼和一般的不太一样,每层之间都是互通的,所以其实从哪边上去都可以。珠子把右侧的两个电梯都摁了,摁钮像一个大号的木制象棋子。电梯下来时,只听见钢丝绳绷的直直的,发出让人牙齿发酸的声音。

快三年没有回来了吧,珠子站在走廊的尽头,仔细端详701室的门,蓝色的防盗门还是没有变,门把手的形状都很熟悉,门的两边贴着烫金字迹的对联,中间的福字上插着一根蔫蔫的艾草。

珠子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脚垫上有一个小小的凸起,

右脚有些硌得慌,向后退了一小步。

“有人在家吗?”

因为设计的原因,走廊里照不到太多阳光,环境整体比较黑。门里还是很安静,静悄悄的。走廊通道里珠子拍门的声音不断响起,尤为刺耳,还有艾草抖动时的簌簌声。

半天没人回应,珠子有些害怕了,她身上还背着李,不愿意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独处太久,只好先作罢,在附近找了一家咖啡店小坐。咖啡师看珠子的脸色不好,特意做了一个拉花给她,珠子道了谢,坐在靠窗的位置小口啜饮。黑色的液体冲着白色奶油,盘旋着进入她红色的食道中。

他们人能去哪呢,不会又搬家了吧,珠子想着,但是家里也不算富裕,这个可能性不太大。出去玩的话,两人平时也不是爱玩的人,又都没到退休年龄。可能真的只是临时出去一趟吧。

又或者,像男人一样再也不回来,只留下一个奇怪的礼物陪伴她?那未免也太过荒诞,不过经过这两天,珠子已经觉得没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了。

是不是漏了什么线索?珠子把刚才门前的情况在脑中又过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异常的状况。

突然间,她想起一个细节,门口脚垫的小小凸起。自己一家在这个城市没有其他亲戚,一般都会留一把备用钥匙放在脚垫的下面以防万一,这是父亲的习惯,虽然母亲并不赞同,但从没有提出过反对的意见。

想到终于可以打开701室,珠子的心中出现了一个幽深的大洞,不知从里面多深的地方,恐惧感正源源不断的向外冒出来。她本能的感觉到不安,点了好几份蛋糕,一直吃到恶心为止,当做是给自己庆祝生日了。临出门前,她将钱包里所有的现金放在了柜台上,咖啡师转身过来的时候应该可以看到吧。

701室门口的脚垫果然有一个微微的凸起,珠子将其掀起来,从下面取出钥匙,齿痕深邃,银色的金属镀层已经有些氧化。她听着弹簧被挤压的声音,慢慢将钥匙推入锁孔,向右拧了两圈,锁栓从孔洞里退来,门晃动了一下却没有打开。

是内锁,有人在里面把门反锁了,难道是他们回来了?珠子用力敲门,但依旧没有人回应,等待的每一秒时间都很漫长。

门里面终于传来了脚步声,但不像人类走路的声音,像是马蹄踩在坚冰上。声音由远及近,直到内锁嘎哒一声,门吱扭扭的开了一道小缝。珠子扒着门,门上好像贴了几百斤的重物一样难以移动,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拉开。这房子是全阳的户型,和黑暗的走廊不同,里面洒满了阳光。

珠子走进去,发现居然是一个没有装修过的毛坯房,水泥墙光秃秃的,除了最里面自己原本的那间卧室有门,其余的房间都一览无余。

开门的人去哪了?珠子环顾了四周,每个房间里都干净的只有灰尘,大概是进到自己那间卧室里去了吧。她走向卧室房间,门是粉白的颜色,上面贴着自己喜欢的墙贴。绝对是自己家没错,至少之前肯定是的,里面的阳光一定更加的强烈。她轻轻的转动门把手,这次没有锁住,很轻松的就打开了,自然的仿佛是一接触到把手,门就自动打开了一样。

卧室里面也并没有人,甚至什么家具都没有,门产生了欺骗效果。只有形状是和之前一样的长方形,但感觉上按比例扩大了至少两倍,次卧面积已经远远大于主卧甚至是客厅了,阳光从窗外射进来,整面墙壁都很耀眼。地上是几个巨大的蜗牛壳,直径足有五十公分,开口处被薄薄的粘液膜封住。珠子弯下身摸了摸,感觉不像是装饰品,隔着壳能感觉到里面厚实蠕动的肉。珠子以前十分厌恶这种全身黏腻的生物,但做过几次蜗牛美容之后,没有那么的不能接受了。

珠子想起李曾经说过的话,里面提到了蜗牛、天井和藤蔓。

天井就在这个卧室的天花板中央,从那里面垂下一根翠绿的藤蔓。按照常理来说普通高度的民宅是不可能做天井的,因为上面还有别人住,但现在早就已经不在常理之中了。珠子走上前,抓住那根擀面杖一样粗的藤蔓,果然好像也有生命般,藤蔓开始动起来,带着珠子缓慢的向上而去。珠子抬头,上面也是普普通通的阳光和天花板吊灯,吊灯灯罩居然是一个巨大的钟表,在她到达的时刻精确无误地指向了正午十二点。

珠子趴在天花板上——此刻应该说是八楼的地板,慢慢爬起身来。发现那藤蔓居然是从一个钉在地上的头颅嘴里吐出来的,像一条墨绿色的长长的舌头。房子里所有墙的墙根处都整齐排列着玻璃坛子,每个都装着透明澄清的液体。地上则杂七杂八摆满了巨大的蜗牛壳,有几只蜗牛探出头来,摆动着触须,爬过同伴的身体或尸体,在地上和壳上留下黏腻的痕迹。

此刻,珠子的大脑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只有李曾经说过的几个词在脑中飞速的盘旋组合。马看你?在进入701之前,听见的真是马蹄声吗?

有什么东西咬住了珠子的背包用力撕扯,带子扯断的瞬间,她向天井的左边倒去,摔在一只黏腻的蜗牛身上。眼前那硕大的白色影子让她忘记了疼痛——一头白马雄赳赳的站在她的面前,叼着那个土黄色的大背包,后半身上一只巨大的眼睛在转动,马蹄下是几只踩碎的蜗牛。

白马将背包放在地上,用舌头割开外层包裹的布和油纸,呲着大牙,把装有李的玻璃坛子叼了起来,随后轻轻地垒在墙边的一个坛子上。死气沉沉的李像是获得新生般扭动起来,但紧接着珠子才发现是因为那根肉刺,肉刺疯狂的生长,从李的肚腹中钻出来,带出一股股殷红的血。直到支离破碎的李彻底沉在坛底,珠子才得以看清这个钻出来的东西的全貌,那仿佛是一条水蛭,只是尾端带有一根短粗的硬刺。水蛭穿过坛底,进到下一个坛子中,在这些明显不相通的坛子中自由的游弋着。

李的尸体,渐渐地变成了一朵墨绿色的花,和之前在头颅上绽放的一模一样,只是更大,更加的漂亮,随着水蛭游动时荡起的波纹轻轻摇摆。

白马逐渐走了过来,叼起身体动弹不得的珠子,向隔壁的房间走去,那里架着一口锅,不知道在炖什么东西,两边各有一排整齐划一的巨大蜗牛。珠子被放在锅的旁边,她战战兢兢地打开锅盖,里面炖着的不知是什么的肉,一股异香弥漫在空气中。蜗牛的短小触须闻到了味道,纷纷张开嘴,舌头上的牙齿密密麻麻,有粘液不停地滴下。

李说的话,似乎全部都应验了,它说“红烧肉”,“我是红烧肉”。这大概就是那锅肉了,莫非真的是李吗?可是它刚刚才在眼前变成了花。

珠子好像知道为什么李只有头颅没有身子了,锅里的肉还在上上下下翻腾。到现在为止,李说的话中,只剩下好疼一个词还未经历了吧。

我真的有和那个男人结婚吗?直到现在珠子也没有关于结婚的任何记忆,连这个男人是否真的遇见过她也无法确定,只有那些日记记录着她真实的生活。那个男人如果真存在的话,此刻又在哪里呢?

真是个难忘的生日,在剧痛传递至全身的时候,珠子这样想。

其实,珠子陷入了一个误区,她以为还有时间指的是那块指向正午时分的表,实际上,那时间在一个更加争分夺秒的地方,那里有难以想象的故事正在进行着。

今天是珠子的生日,男人买了蛋糕和礼物,提前打卡下了班,打算回家给她一个惊喜。老丈人和丈母娘已经在动身的路上了,黄芩和她几个要好的朋友稍迟一些也都会到。

男人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进屋时也是空无一人。

他打电话给珠子,没有人接听,往常都是珠子提前把行程汇报给他,这种不接电话的情况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奇怪,人去哪里了?”

男人走进屋子,发现书桌和床上摊开了一本本日记,数量多的几乎铺满目力所及的地方。

“怎么会有这么多日记,结婚前她不是说想把以前的事情都忘掉重新开始,一并全部烧掉了吗?”男人心想,他拿起一本距离自己最近的日记,感到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顺着手流下来。他条件反射般把手一抖,将手臂翻转过来查看,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日记本的封皮血肉模糊,上面有一只巨大的左眼在看着他笑,眼里和封皮里的血液顺着他的手向下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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