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独上远山】
绿皮火车徐徐靠停在远山东站。陈伊万背着登山包站定在了站台上。
低头看去,脚下的站台是明显有些年代的红砖铺成,坑坑洼洼斑驳着,在夏日阳光的照映下,泛出灰头土脸的淡红色。候车厅是低矮得有些简陋的一座小平房,正从唯一能进出的小铁门穿行着往来的旅客。小铁门前站着一个穿了短袖制服的工作人员,面无表情紧盯着这些进出的旅客。
举目望去,从那简陋的候车厅一侧就能清晰地看到不远处矗立的群山,那群山中有一座山峰极为醒目,陈伊万只看去了一眼就觉得刺目的疼痛。收了万千的思绪跟着出站人群穿过那座小门走向了站外。
独自出了远山东站,陈伊万沿着唯一一条通山的路,步行了大概二十多分钟,在临近中午时分抵达了远山的石禅院。
夏日的远山从山脚下看去,郁郁葱葱的青松植被也难掩高耸的巨幅花岗岩石壁,肃穆挺立在这里了几千万年,真真切切又清晰异常地传达着天下第一险的美名。
巨石堆立的山门就在近前,上面遒劲有力书写着三个红色篆书字体:石禅院。陈伊万立于山门之下,静静仰望着这久违的名字,无言。转了身,在距离山门最近的地方找了一家干净的餐馆,独自默坐在无人的厅堂里吃完了并不知滋味的早午饭。起身再次检查了登山包里的行装,将并不算轻的包复挎上了双肩背好,又将背包下的环扣在腰间扣紧,走去了门口的收银吧台结账。
“姑娘,你一个人登山呀?”店家的大姐在递给陈伊万找零时,面色好奇地投去略显担忧的眼神。
“嗯。”
店家大姐向着陈伊万背包侧面的登山手杖撇去一眼继续问道:“徒步呀?”
“嗯。”陈伊万再次轻答。
“那你一个人可够危险的,每年山上都有出事的。”大姐从柜台后的座位上站了起来,“不放心”三个字写满一脸。
“没事,我可以的。”
“那你今天要登顶东峰吗?”
“登。”
“姑娘,那你还是听我劝吧。你看现在都快中午了,等你登上去天就黑了。山上毕竟还是野生环境,现在生态环境也好了,还常有野兽出没呢,我听说东峰附近有豹呢。”
“呃,……”陈伊万抬眼仔细凝视了一眼店家老板娘,微顿着点了点头,抬了脚向着门口走去。
“真的,姑娘,你坐缆车上去再坐着缆车下来得了,就算你徒步登上去也就是那么回事了,电视、画册上都看过的。”店家大姐一边说着,干脆从柜台里绕了出来,跟在陈伊万身后也走至了店门口。
“我会小心的,”陈伊万却没有停下脚步,已经抬了脚站在了店外,不由朝着咫尺高耸的山崖再次望去了一眼。回转头看了看店家的大姐微微旋了嘴角道:“谢谢提醒了,再见了。”
“哎,你这姑娘可够倔的了,”店家大姐说着摇了摇头,看到陈伊万坚决的脚步,只得在身后又泱泱嘱咐道:“那再见,你还是自己小心些吧。”
陈伊万走出几步后,复转身向着那位陌生的店家大姐挥了挥手,径直朝着山门下通顶的山道而去,独自开始了徒步向着山顶行进。
一路上,如同火车上遇到的那对情侣一样,也如同刚才山下的那位店家,很多徒步下山的登山者和游客,都惊讶于陈伊万独自一人在中午十分行进在异常险峻难行的山道上。虽然已经进入职场近两年,但陈伊万的身板看起来更像个大学生。善良的他们时不时劝解着陈伊万知难而退,或跟着他们一起下山,或劝着改乘缆车再上山。
然而,陈伊万始终也没有停下她前进登顶的脚步。
四个半小时后经过了千重岭、百叠关抵达了北峰。
六个小时后经从北峰到中峰又抵达了西峰。
八个小时后由西峰折返再达了东峰。
在连续不间断攀爬了八个多小时后,陈伊万终于抵达了让她曾经多次想要抵达的远山东峰。
当艰难地踏上最后一个石阶后,陈伊万就看到眼前矗立着一块巨大的灰褐色石头,上面用金色的字体草书着两个大字:东峰。这是曾经出现在李梓写给自己信件里的东峰,曾经李梓独自登顶过的东峰,曾经与李梓一起坐在小镇剧院的台阶上痴痴看过的东峰,曾经与李梓数次想要一起登顶的东峰,就这样已在了脚下。
陈伊万没有像其他兴奋登顶东峰的游客一样,顾不上一身的疲惫已经让自己的身体几乎处于了极限。她紧紧盯着地面,仔细寻找着路边稍大一点的石块,认真搜寻着李梓曾刻下他们的名字。
但是,整个远山都是在地壳运动的作用下,犹如一枚巨石擎天而立,在这浩瀚的石块上,在哪里才能找到他们彼此呢?
终于,精疲力竭的陈伊万累到再也无力支撑,找了一块靠近悬崖空旷的石头坐了下来。艰难地将身后的登山包从肩膀上卸下来,依在身旁。用舌头舔了一下干涩难耐的嘴唇,仰起头,眼睛向着悬崖外那更广阔的天地看去。
天边金色的晚霞近在手边,脚下苍茫茫的巨石已染上了绚丽夺目的金红,流云翻滚着,飞转着,像极了一个并不真实的梦境。
陈伊万就这样默默坐着,默默望着。良久,直看到脚下的流云渐渐暗淡而去。陈伊万向着天际边最后的晚霞缓缓高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只见她右手的中指处套着一枚精致的指圈,仔细辩去是一个造型极为别致的金黄色“王冠”,此时在晚霞的映衬下,熠熠生辉,闪烁出金红色夺目的光芒来。
“李梓,……”陈伊万艰难张开干涸的嘴角。
陈伊万向着山下望去,弯了眼眉笑着,大声向着山下喊道:“李梓,你知道吗?现在我与你一样了。我终于登上了远山的东峰啦!……此时我就在东峰顶上。你能看到我吗?”陈伊万的眼泪已如珠串般滚落于脚下的石块上,一滴一滴堆叠成了朵朵绽开的花。
“李梓,你到底能不能看到我呀?我在东峰了!”陈伊万终于再也无法弯着笑魇如花的眼眉,更咽着。
“可是,我就是找不到你刻下的我们的名字,真的找不到。”更大的泪滴应声坠下,缀泣着。
“你知道吗?我有多么想你,可是我知道这辈子我们都不会再见面了。我已经拼尽了我的全力……”陈伊万终于放声大哭,那哭声极为哀伤痛楚,寂静回荡在深谷里。
慢慢从裤兜口袋里取出来一样东西,那是一条折叠起来粗细适中的鲜亮红绳,正是那年李梓独自登上远山东峰后系在陈伊万家楼梯上的那根红绳。又缓缓小心着从自己的右手中指摘下了那枚“王冠”,这是去年李梓给自己庆祝生日时为自己戴上后第一次摘下来。
久久地,陈伊万将那“王冠”和红绳攥在了手心。
“李梓,再见了,我们这一生从此真的再见了。”
“李梓,祝你鹏程万万里!”
陈伊万大声喊向眼前空旷的山野,却无人应答。再一次看着拿在手中的“王冠”和那根刺目的红绳,握紧掌心,高高举起,猛然一掷,向那脚下的万丈悬崖。
这该是多么痛的别离。每个人一生中总会有几场撕心裂肺的别离。也许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从蜕变中长大,终长成了我们不曾以为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