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赵钱孙
有时候我在想,桃柳巷就像个蓄水池,天下行色之人皆汇聚于此,在这一方小院,看似没有任何交集的融汇在一个屋檐下,不知算不算命中注定?
我于天下众生之中是怎样的命运,未来是何境遇?
迷茫占据了我的前路,让我越发对这个充满未知的江湖开始不知所措。
但我的人生轨迹在踏入东都时似乎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改变,就像张麻子的原先的轨迹仅仅是为母亲守墓,心里埋藏的仇恨驱使他要变强,否则他不会因为狗爷给他指出一个方向,他就一往无前,心无旁骛地锤炼自身修为,敢在赤字营的地盘撒野。
梁破或许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赤字营之所以这段时间麻烦不断,受尽各种滋扰,是来自于自己的手下败将张麻子。
狗爷或许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平淡生活会因为易点点的出现,变得再也无法心安理得躺平,更没法继续浑浑噩噩混吃等死,用酒来麻痹自己。
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幻剑书盟的门客,从此一只脚踏进了东都权贵的圈子里,成为一只在浑水里挣扎的柔弱虾米。
弱冠之年,前途未卜又在异乡漂泊,我的人生该何去何从,是碌碌无为甘在桃柳巷做个有名无实的“主簿”,还是寻求“门客”的两石粟米,这个是事关生存的现实问题。
因此当我第一天以门客身份出现在幻剑书盟时,我就深刻意识到人一旦选择为五斗米折腰,就会失去一部分自我,按部就班就是生活的主要基调。
能够意识到这个问题,我还不算完全沉沦认命的漩涡中,在失去自我的弯腰过程过甘于现状,骨子里的清高,以及读书人对名利的渴望,使我又不轻易向现实低头。
看似行尸走肉,又似乎透着不屈的倔强,这就是现如今的我,一个快令自己不认识的我!
我在进入幻剑书盟后,发现以门客仅我一人,其他人皆是客卿,俸禄是我数倍自然不用说,享受的待遇也非我一个门客所能比。
我倒不是计较门客与客卿的一字之差,我向来不拘泥于这些形式,况且幻剑书盟到底是个怎样的组织,到底在为当今太子殿下谋划哪些东西,这一切尚在我的观察中,我可不敢保证自己会为两石粟米不顾自身安危去卖命。
说到底我就是一个没有背景的普通书生,可没那贫富不移,威武不屈的高洁志士。
作为一个只想好好活着的普通人,我不想搅进各方势力的争斗。
我进幻剑书盟第一天,郑北游给我安排的任务是整理各州州记文献史册,其中不乏水患、旱灾、虫灾的应对策略。
我当下的主要任务就是统筹历来各州郡应对灾情的有力措施,为后续可能存在的一直天灾隐患作必要总结。
这些特殊情况往往伴随的还有瘟疫,鄂州大疫过后,整个大周尽半大臣都在总结这次教训,可见此类事件需要一个完善举措,以为后期其他诸侯州郡的类似事件做参考。
除了整理这些内容,书盟再未安排我作其他事情,这让我觉得两石粟米的俸禄实在受之有愧。
整理间隙时间我偷偷询问其他客卿,问他们是不是常年整理这些文献史册,成天要与这些经卷书简做伴?
干着与我同样事情的人不下十个,没人愿意搭理我,都在孜孜不倦地埋头做各自的任务,不知道是刻意保密,还是见我是生面孔,不愿意与我说话,这就意味着想要融入这里,要么需要时间,要么需要实力。
如果一门心思整理文献,心无旁骛,时间过得相当之快,当然人乐在其中还好,倘若对这类任务不感兴趣,那就是一种煎熬。
书盟之中只有一位客卿愿意与我说话,我看他穿着普通,甚至透着和我一样的寒酸,我猜他出身应该也较为一般,看来不管投身什么圈子,人总习惯性与自己身份相当的人亲近。
不知对方是否有这样的感觉,至少我觉得他是书盟客卿中唯一不让我觉得阴翳沉闷的人。
这人是南越与荆楚交界地举试多年中第的秀才,投靠无门离开家乡独闯,流落东都举目无亲,机缘巧合之下入了书盟。
起初,他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谋一份出路,后来喜欢上这些有趣的州郡文献,又后来他觉得这里很惬意,没有世俗的尔虞我诈,也没有投报无门的失意,抬头是经卷,低头是书简,无需应付横眉冷目,也无需为了一份生计阿谀奉承,这里的一切被有趣的文献与山川地志充斥,这份差事得以让他心无杂念,完全沉浸在书海中追寻洒脱的自我,以至于他活得太过随性,被书盟很多客卿视为疯子。
这个人很奇怪,我第一天入职书盟,与其搭伙整理州郡文献史册,他告诉自己姓赵,我便称呼他一声赵兄。
待我第二天去书盟,继续整理山海图志时,他告诉我今天他姓钱。
等到第三天,他又开始改姓为孙,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人是否真的脑袋有问题。
我后来经过多方打听,书盟中有四个怪人,首当其中的是清风明月楼里的一位鸿儒,据说那位鸿儒一生只出世一回,帮郑家老太爷力挽狂澜,一项不世之功就奠定了如今郑国公无人撼动的文公地位。
这位鸿儒是书盟先生,通常不出书楼,凡有学识上的问题请教,亦或国策谋略筹划,唯有郑北游一人有登书楼与之促膝的机会,平常就是郑太白有事请教,也得拜托自家侄儿向其征询。
第二位怪人令我很是意外,是桃柳巷那位说书先生,这位先生我是一次面也没见过,神秘得很,陆尧不止一次想见识这位先生的本事,可惜他豢养了一只山魈,无人能靠近那方宅院,这人在书盟出现的次数不多,具体为书盟聘请的哪一门知识的先生,至今也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据说这位说书先生,只卖两人面子,一位是国公府的老太爷,另一位便是宫里的那位太子爷。
第三位先生是东陀寺的说不得禅师,这个不痴小和尚曾和我提到过,我觉得说不得禅师可能是性格有些古怪,与外界传闻的怪人评断,还是有着一定的差距。
最后一位,便是最近与我一起整理文献的客卿,我暂且称他为赵钱孙。
与以上三人不同,为幻剑书盟效力的这位频繁换姓的赵钱孙不是书盟先生,仅仅是书盟的客卿,连书盟的教员都不是,拿的俸禄与旁人无异,只比我略高一些。
或许是觉得我这人与那帮有家室背景的子弟不同,做事不浮于表面,赵钱孙第一次与我打交道时,见我作的摘录当即评道:“字缺笔力,但这摘要做得简明扼要,能看得出来有些文墨。”
我没跟他解释自己年幼练字拿的竹炭,况且字是门脸,只要写得看的人能够清晰明了,那便没有辱没读书人这张门脸。
赵钱孙说话声音苍劲,听声音年纪差不多与狗爷相当,可看面相也就不惑年纪,个头不高,相貌也不突出,唇上是八字胡,下巴上挂着一撮山羊胡,其样貌如不看习惯,还真让人觉得怪怪的。
他是我进书盟结识的第一个人,也是说话最多的一个,我听说他原先有机会提拔为教员,甚至还有幸与清风明月楼那位鸿儒论道,后来得太子殿下召见,与太子讲学期间闹了些不愉快,后来提拔为教员这件事就此作罢,他继续做一个整理文献典籍的客卿,之后就连太子殿下需要在某些国事上帮忙出谋划策也未召见他。
这事说明两点,一是他有大才,即便触怒过太子殿下,依然看重他的才干,其二便是这人口无遮拦,行为处事不够圆滑,显然是个不拘一格浑身棱角的人。
千古大才多个性鲜明,这就难怪他会成为别人眼里的怪人。
我经过多方打听才知道,赵钱孙最后一次与太子讲学时曾口无遮拦,说自古皇权无约束,皇权应得到制约,三权分管,否则王朝后续君王重犯哀王贪恋美色误国的错误,葬送了王朝千秋伟业,岂不是贻害无穷!
能说出这话,也足以说明赵钱孙胆大包天,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郑北游不敢提他做书盟教员,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被外人听了去,遭殃的可不止幻剑书盟与国公府,就连太子殿下也会受到波及。
好在这些事也只是传闻,而且这话也只是郑北游简单跟我提了一嘴,他大概也是提醒我莫要与赵钱孙走得太近,以免被他洗脑。
在幻剑书盟我告诫自己遵循两点:管好自己的嘴,收敛好奇心。
如能胜任书盟棘手的事,替郑北游等人排忧解难,也算我两石粟米的俸禄没有白拿,于幻剑书盟有那么点价值。
至于自己能不能从书盟之内获取平步青云,大展宏图的机遇,我选择平常心对待,东都是个不缺家境优渥且实力不俗的同龄人,同样也不缺投报无门的能人志士,每日奔走于各府邸,寻求出路的青年才俊那么多,祖坟的青烟得冒成什么样,才能出一个光耀门楣的贤能大才?
对此,我的心早已归于平静,好好活着,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