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灭门惨案
陈思瑶按捺住脾气,走得远了才放声:“我是看着在白意生家里才不说话的,这种人要是在我家,早被我轰出去了。他就仗着他有几分姿色……烦人!”
大小姐脾气。
楚凌疏越发确定陈思瑶家里非富即贵。
“有个性嘛,体谅一下……”楚凌疏问:“对了,你昨日是怎么回来的?”
“我刚想说来着,昨天逛着逛着就不见你们人影了,后来白意生报官找到了我,你说神不神奇,几个官府的人靠一张不完全像我的画像,短短时间就找到了我。”
楚凌疏皱眉,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真的有这么巧么?她余光瞥到桥边树后隐隐绰绰的人影,楚凌疏心惊,道,“我去上个茅厕。”
楚凌疏虽不能认全白府横七竖八的道路,但是桥这块地方走过好几次,不说熟悉也不至于迷路。她绕远路走,废了些功夫走到桥背面,树后早已没了人影。
楚凌疏谨慎地没有靠近,她眼尖发现树底和土壤接轨处有两道刀痕,交错成叉形,痕迹很新。刀痕刻得很深,像是故意为之,以防别人看不到。痕迹入木三分,却不长,感觉是匕首所刻。
应该是留下的记号。
刚才是什么人?刻痕又是为什么?江失混进白府意欲何为?
楚凌疏直觉这一切和江失脱不了干系。
可是白意生和江失能有什么仇怨呢?
一个受尽扬州美名的商人,一个京城官家大人,怎么看怎么联系不到一处。而且曹珍珍父亲之死已成定局,百姓的案子县令管,与京城官无关,江失能不顾王老安危也要完成的任务,应该不是这个。
方才江失能对陈思瑶出言不逊,那个模样一定不是要在白府久待会有的样子。试想,谁诚心应试弟子还会敢对府中一看就身份不凡的人诳语。
难道是冲着被白意生宴请来的知府大人?
楚凌疏思绪万千,始终理不出个头绪,她怕留在原地会被去而复返的人影发现,于是一直走着,等她发觉时,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了珍宝阁。
与第一次来不同的是,楚凌疏感受不到周围似有若无的压力,好似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高手都消失了一般。
楚凌疏试着走到阁门前,象征性敲敲金刚钻,踹几下门,竟没有人拦住她。
白意生把这些暗卫调走了。
正是进珍宝阁的好时机,正门是行不通了,楚凌疏溜到窗前,用头钗撬窗户,奈何窗户内侧似乎被什么东西格挡,如何也撬不开。
这座房子没有钥匙,不使用暴力是绝对进不去的,所以白意生才这么放心调走暗卫。楚凌疏虽心急,但她不能冒险破门进去暴露自己。
无奈之下,她还是放弃这次好机会。
令楚凌疏不解的是,珍宝阁藏储白意生稀缺宝物,就算天大急事,他总不可能调走所有暗卫。如果是声东击西的话,那么他赌的也太大了。唯一的一种可能,白意生要干的事是比珍宝阁所有东西加起来都珍贵的。
房门门槛处刻着一道和树下一样的刻痕,同样的手法,同一种匕首,不过这次刻的是一个问号。黑色人影仿佛是在找什么东西,从珍宝阁到桥边,找的漫无目的。偌大白府,想要短时间找完,一个人绝无可能完成,他肯定还有同伙。
那么,指使人影的头目是谁,是江失,还是知府,亦或是躲在暗处的某某。脑子里翻江倒海,突然,一道灵光闪现,楚凌疏瞪大双眸,为自己的想法所震惊。
她不敢置信,却也不得不去想,一丝一缕碎片串联成没有破绽的故事。
白府,留不得!
楚凌疏几乎连走带跑找到陈思瑶。
彼时陈思瑶还在桥边给青鱼喂食,看到楚凌疏忙道:“你终于回来了,我都要无聊死了……哎哎哎,干什么呀?”
楚凌疏把陈思瑶拽起来,满脸郑重:“你愿意信我一次吗?”
陈思瑶搞不懂楚凌疏这么大阵仗是什么意思,莫名其妙道:“愿意啊,怎么了?”
“现在、立刻、马上离开白府,不要问我为什么,快去!”
陈思瑶不解,刚要说话,就被楚凌疏凌厉地眼神震慑到,她心知楚凌疏不是开玩笑,说道:“好,我先收拾东西走,什么时候回?”
“最好……”楚凌疏叹了口气,“永远别回了。”
陈思瑶离开后,楚凌疏才松了一口气。白府的事,她不想让不相干的人扯上麻烦。
只是,曹珍珍这么做究竟意欲何为?
从第一次见面起,恐怕她就着了曹珍珍的道。
卖身葬父只不过是个幌子,曹珍珍想做的事是覆灭白府,毁掉白意生。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并不是不想报仇,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等待一个能将白意生彻底翻盘的机会。
在街头卖身哭惨,是为了向白意生示弱,间接告诉他自己已然没有任何威胁,让他可以放手实行自己的计划,然后趁其不备打他个措手不及。灯笼节与白府下人碰头很可能不是一次两次了,曹珍珍一直在监视白意生一举一动。
白意生的计划,或许和他调走这么多暗卫有关系。至于那个刻痕的人影,楚凌疏大体能猜出来背后的人。
三拨人,三个目的,好一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练武场上已经有人开始指挥应试弟子考试,白意生尚未露面。考官考试之前点名,点到江失的时候无人应答,他皱着眉头连点好几遍:“江失,江失来没来?有没有人叫江失?”
一个同样应试弟子的姑娘怯懦地说:“这里原本是有个男子,不知道是不是叫江失,他刚才走了,或许……是上茅厕去了吧。”
考官吹胡子瞪眼:“不守纪律怎么能应选上弟子?我宣布江失失去参选资格,其他人引以为戒!”
几人唯唯诺诺纷纷应是。
主厅。
知府喝得酩酊大醉,打了个酒嗝,攥着杯子往嘴里灌酒,杯子里的喝完,酒壶里也没有,大着嘴巴说:“再、再来一壶,今天不醉……不归。”
白意生微笑坐着,嘴角勾起,丝毫没有醉态,他有规律地敲打着桌面:“知府大人,您这些年过得可还安生?”
知府哼唧一声,浑浊地眼睛迷离几分,显然听不懂白意生在说什么。
“我这些年过得好苦,如果不是因为您,现在的我想必家和美满吧。你和曹明干的那些个勾当,致使多少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可还记得?”
白意生说得轻松惬意,眼里却迸射出凌厉地恨意。
“不过没关系。”白意生死盯着醉得不像话的知府,撕破温柔嘴脸,变得恶毒异常,“很快,你就会下去给他们赔罪,我会陪你一起,看着你堕入地狱,和我父母下跪道歉。”
白意生自袖中摸出一把锃亮飞刀,对着知府脑袋狠狠插下去。
“铮——”
金属相撞摩擦出短暂火花。
白意生下意识看向发出暗器处,只见原本禁闭的大门咣当一下破裂,门外站着的赫然是曹珍珍,她背后立着一个黑衣杀手。
不远处几个下人看见这一幕,吓破胆子边跑边大喊:“有刺客!”
曹珍珍双目泛红,咬牙切齿道:“白意生,好久不见!”
白意生先是有些诧异,半晌恢复清明,含笑说道:“算算是挺久的,你竟然还有银子雇佣杀手。没想到你那个倒霉爹有点脑子,能给你藏些财富。”
他一派云淡风轻,心底翻涌的恨意却不比任何人少。
曹珍珍不顾脸面破口大骂:“畜牲!我爹把你当亲儿子,你为何要杀他!你这么做愧对得起谁?”
像是听到什么十分好听的笑话,白意生哈哈大笑起来,捂着肚子停不下来,笑到眼泪汪汪,常年鉴宝生出茧子的手指肚轻轻抹了抹眼角泪水,他阴毒地说:“珍珍啊,比起我来,畜牲这个词用来形容曹明最合适不过。我想,关于我的过去,你这么聪明的人应该不是半分不知吧。”
气氛弩拔弓张间,楚凌疏闻讯赶了过来,与之一同前来的还有江失和几个胆大的下人。
楚凌疏:“你怎么来了?”
江失道:“道听途说,赶来看看。”
然这套说辞骗骗小孩子还可以,楚凌疏听懂了他不愿多说。
白意生的目光短暂停留在江失身上,眉头微皱,片刻后舒展眉心。今日不管谁来,都干碍不了他的计划。
两方对峙,白意生竟还有心情和楚凌疏打招呼:“楚姑娘,拖你进来,实在不好意思。”
楚凌疏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只能道:“无妨,我把陈思瑶弄走了。”
见白意生一幅胜券在握的样子,楚凌疏隐约担忧。珍宝阁的暗卫很有可能就在这里,曹珍珍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曹珍珍怒目而视,全身用力克制也不住发抖:“我只知道,你杀了我爹,我们不共戴天。”
白意生叹了口浊气,语气悠长:“珍珍,你买通我白府下人的事真当我眼瞎一分不知?你和知府串通好,等着我的宴请,不就是想让我露出马脚么?如今这么多人看着,我们之间就不需要装了。知府大人,你说是不是?”
白意生说着知府,却不向桌上看,目光紧盯着不远处假山背后。
几秒后,山体后方出来一个中年男子,那模样,与睡在桌上酩酊大醉的人半分无二。
易容术!
楚凌疏瞳孔微缩。易容条件极为苛刻,天下会此术法者寥寥无几,知府竟还有此人脉。
知府两袖一甩,带气一阵轻风,横眉冷眼道:“大胆刁民,刺杀朝廷命官,人证物证俱在,还不认罪浮诛!”
“哈哈哈哈哈哈,若论认罪,十年前矿场崩塌掩埋死那一群旷工,替曹明开脱罪责的知府大人您——才最该死吧。”白意生舔舔流到唇上的泪,味蕾满是咸味,心却是苦的,他继续道,“知府大人以为您和曹明的事天衣无缝,殊不知当时年幼躲在树后的我却亲眼看到。矿工被埋地底,曹明闲救人不成矿场二次崩塌造成更大人员伤亡,又怵将来救上来的矿工药费甚多,干脆把数十个活生生的性命生生活埋,只赔了一点死亡费。我母亲经受不住打击去世了,别的人家报官,也被你给压下来。你们两个狼狈为奸,一个杀人放火,另一个包庇收钱,端是一个无懈可击的配合。”
平复下情绪,白意生凝语:“善恶终有报,知府大人您说,我只想报仇,杀了曹明这么一个黑心商贩,我做错了么?”
一时间,空气凝重几分,没有人回答。
知府冷哼一声:“十年前的旧事早已没有人证,还不是任你胡编乱造,来人,将这个贼子拿下!”
暗处早已遍布县衙的人,只等知府一声令下,纷纷哄上去围住白意生。衙门的人或多或少听过白意生的名头,此刻都有些拿不定主意,不想当第一个缉拿善者的恶人。
白意生被一众戟器相向,面上不露惧色。他忽的阴恻一笑,盯着知府:“知府大人以为我要刺杀,会不做好万全准备么?你自负将我围住,却不知我黄雀在后,将整个白府团团包围,今日府邸里所有人都得死!”
他温和面容不在,嘴角沉下来,冷冷拍拍手,指骨分明的手掌落在太阳底下,就在手掌分开的一瞬,白府上下屋顶、树上、内屋里蹿出几十号黑衣,见人就杀,凡所活物,通通不留。
一时白府血流成河,惨叫连连。
血流淌成河,流到楚凌疏脚下。
楚凌疏眼眸全然是血色,她怒从心起,大吼道:“白意生你疯了!快停下!”
腰间一紧,江失抱着她扑到地上,楚凌疏原先站的地方赫然插着一把长刀。
曹珍珍与知府面色惨白,竟不知白意生十年来豢养这么多死士。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白意生忍了十年,一旦被他抓到怎么可能还有活路,知府变了脸色,扯破喉咙大喊:“还不快将他拿下!”
擒贼先擒王,抓住白意生是他唯一的活路。
衙卫们也明白这个道理,此刻也顾不上白意生之前怎么善良帮助百姓了,活命才是最重要的。
他们的刀戟最尖端发力刺向白意生,然而冷兵器还没碰到面前人衣角,就感到脖颈一凉,鲜红色喷溅而出,几个黑衣暗卫从天而降,一吸间灭了十几衙卫。
白意生脸上、衣服被溅射上血色,但他只当无知无觉,犹如无常索命,死的人越多,嘴角扬起的笑便越大,森森白牙愈发阴冷。
楚凌疏救下离她最近的女子,转头怒喊:“白府的人是无辜的,你何必赶尽杀绝!”
白意生机械地抬头,目光无神,透过楚凌疏对她身后的黑衣无声说道:杀、了、她。
黑衣闻言提刀砍向楚凌疏,后者飞速拾起地上的刀与黑衣对上。
白意生已经疯了,他的血是污的,他的良心从父亲身死之日就黑了。对于他而言,白府的人都是曹府余孽,该杀。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留活口。事到如今楚凌疏唯一庆幸的是,她将手无缚鸡之力的陈思瑶送出府。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死士为了主人一句命令可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哪怕是死,仍不畏惧,白意生一声令下,死士们便蜂拥而至瞄准楚凌疏。
与一人对打尚且有心无力,面对几具刀剑,局势急转直下,楚凌疏不察,身上多了几处刮伤。
她边打边退,正消极时,江失加入战局,犹如绝处逢生,他手无寸铁,却将几人打得节节败退。
江失在楚凌疏身前,黑衣心知他是块硬骨头,轻易不敢上前,曹珍珍与知府速即跑到楚凌疏身后躲着,被江失荫蔽。
白意生歪头,看向江失身后的曹珍珍:“珍珍,不替你爹报仇了么?我就在这里不动,来杀我,别当缩头乌龟。”
曹珍珍怒从心生,作势要出去。楚凌疏却道:“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杀了曹明的。”
她并不想知道,只是想牵制住曹珍珍。人一旦有了火气,几头牛都拉不回来,所以她转移话题,问了一个曹珍珍都想知道的事,硬生生止住她的步伐,也让她理智回归。
“你想知道么?”白意生仿佛听到什么有意思的话题,眼神透着光亮,“简单,每天在曹明的养生汤里下慢性毒药。本来他还能多活几年,可惜,他撞破了我豢养死士的秘密。无法,我只能提前动手,珍珍你知道吗?曹贼在死前都叫唤着你的名字呢,他让我留你一命。我很听话呢,让你逃了出去。珍珍,他是一个好父亲,却不是一个好矿主。可惜,你不知死活的回来了,还联合知府——我的另一个仇人来杀我。既然如此,你也该死了。”
曹珍珍眼圈通红,痛心疾首道:“畜牲!”
所以灯笼节他们三个分开也是白意生计策中的一环,只要白意生报官,再暗中帮助官府找到她和陈思瑶,就可以借着由头宴请知府答谢。
楚凌疏隐约感觉不对劲。
江失露这一手功夫,暗卫近不了身,为什么白意生一脸笃定地认为曹珍珍一定会死?
江失解答了她的疑惑:“你在地下埋了火药。”
闻言,在场几人俱是一惊。
楚凌疏没错过死士们眼中的惊讶,白意生连自己人都瞒。
白意生也惊,不过他惊的是江失,讶异道:“哦,原来那些个在我家四处翻找刻痕的不礼貌小鬼是你的人。所以,你该告诉我你的目的了吧,反正都是要一起下地狱的人。”
从白意生的一言一行中,江失得到了答案:“原本以为这件事是你做的,看来是我多心。”
照白意生的反应,应是不知道那件东西的。这样看来犯罪的就是曹明。
罪民曹明私藏圣物,死有余辜。
调查完毕,江失无需留在这里,他放出冲天哨,发出撤退信号,转头问楚凌疏:“你要一起走么?”
他说的没头没尾,语气决绝,仿佛楚凌疏不走,他便抛了她。
楚凌疏一愣,只听白意生道:“谁也别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