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假扮新娘
红轿子从云城来的,天没亮就出发,轿夫到了阳城已是气喘吁吁。
媒婆嘴角有颗大黑痣,喜眉笑脸开门迎上来:“大红披五绿优优,麒鳞送子在里头。一朝喜结千年侣,百岁不移半寸心。新娘子,新郎来闯门了!”
楚凌疏盖着盖头看不清路,媒婆讨好的拖着她的小臂,“新娘跟我走,明朝不回首。”
一口一个吉祥话,不知说了多少次,嘴皮子利索得很。
楚凌疏在新娘的引导下,迈出门槛,下了楼梯,跨过火盆。
火盆专门设计过,盆身喜红色,外身凤磷舞爪,内身双龙戏珠。怕烫着新娘,火势很小,楚凌疏跨过时脚踝还是感受到火的温热触感。像魔鬼炙热的舌头舔舐,叫人心惊胆战。
跨过火盆,轿子早已放下,轿身前倾,供楚凌疏迈进去。
楚凌疏看不见,仍感受到有一束目光紧紧盯着她。
江失骑上高头大马,白马威风凛凛,气派十足。他一身红衣,艳丽无比,目光从楚凌疏出门后再没移开过。围观百姓窃窃私语。
“这是谁家少年郎,这般俊俏。”
“我从云城采购回来瞧见的,新郎天还没亮就往这走。”
“猛虎山大当家抢新娘,还敢这么招摇过市的出嫁?”
“你看周围不是围着许多守卫嘛,人家有钱人家里出嫁女儿都把闺女里三层外三层围起来的,用得着你咸吃萝卜淡操心。”
有人感叹:“新郎都这么好看了,新娘要有多么俊美才能配得上啊?”
有人酸:“说不定啊,新娘家里有钱,养的小白脸。新娘子指不定多丑呢!”
“哎我说王寡妇,你能别酸了吗,就你这样谁还敢娶你?”
“那也比你这个鳏夫强!”
身边听他们说话的人打趣道:“要我说,你们俩干脆凑一对得了!”
那二人脸一红,齐道:“你闭嘴!”
到了轿边,媒婆不再搀扶,在一旁高声念到:“新娘上轿,月老缠绳。喜结连理,百年好合。”
楚凌疏伴随这道声音摸索着上了轿。刚坐稳,就听媒婆又道:“起轿——!”
轿起,轰轰烈烈的来,风风火火的走。
楚凌疏从始至终都未曾瞧见江失红衣翩然的模样。
刀疤脸被安置在县衙大牢,一时半刻跑不了。
轿夫和举旗的互换位置,共同承担这一块路的重担。
这么大的体力活,新郎给的银子多出平常好几倍,他们接的任劳任怨,还异常兴奋。一想到干这一趟下来抵得过一个月的酬劳,他们力气就上来了。就这么摇摇晃晃出了阳城,到山谷中,霎时狂风大作,沙石飞起眼迷离。众人站不稳脚跟。
楚凌疏提前了解过,山谷有一处通风口,日常堵着巨石,风是吹不进来的。但若是将石头都挪开,塞上的风顺着刮进来,那风度可不是闹着玩的。
现下风这么大,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挪了巨石。
楚凌疏几乎瞬间就想起——是猛虎山的盗匪!
众人乱作一团,轿子被放下,摔了楚凌疏一屁股墩。
轿子内坐的地方是木头做的,没有任何铺垫。楚凌疏揉了揉坐麻又摔疼的屁股。
山谷上方传来阵阵回音,有上百道:“冲啊——!”
“杀——!”
楚凌疏心头警铃大作,掀开盖头,拽开帘子朝外一露头,一道鲜血直冲她的脑袋。楚凌疏立马放下帘子,心底扑通扑通跳。
因张冠抢新娘的嗜好,周围人家都不敢嫁女儿,实在不行出嫁就一切从简,条件好一点的家庭雇许多打手,生怕女儿被抢去。
江失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打手,和猛虎山的盗匪打起来了。那一道划过空中喷溅到楚凌疏花轿帘子上的血就是打手的。
楚凌疏掀开帘子的一瞬间瞧见了江失,眼中划过一抹惊艳。
闲云野鹤,徒惹风流。红衣回首,惑人思服。
少年一袭红衣,时而冷眼旁观,时而杀伐果断,不禁令人叹哉,叹哉!
一群打手没有盗匪功夫好,也没有他们嗜血如命,更没有他们人多。不多时,败下阵来。
逃的逃,死的死,站着的没一个。媒婆早就察觉不对劲,脚底抹油老早就开溜。
楚凌疏门帘被挑起的时候,江失不知躲在哪里。她重新盖上红盖头,像猴子一样被人观赏。
熟悉的声音传来:“军师,怎么样?”
军师此刻正一手挑着帘子,观察帘内女子动静。女子太静了,安静的不像话,让他有种莫名其妙的抵触感。
“还在。”
军师一边纳闷一边答。
张冠大笑上前,油腻的声音令人发恶:“小媳妇儿,相公来接你了。”
楚凌疏忍着恶心假装害怕,身体颤抖着抽泣。
军师道:“老规矩吗?”
张冠:“好。”
军师拽着楚凌疏的袖子将她提出来。轿子坏的不能用,楚凌疏被迫上了一匹马,身后有小匪与她一同,骑着马带她回山。
山上留下的匪盗早已准备好了酒宴,就等张冠上山庆祝。
“大王又带了个美人。”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大王第九任压寨夫人出炉了!”
张冠心情好,笑着接纳:“今晚我后山抢回来的美人都开放了,供小弟们乐呵乐呵。”
盗匪的哄笑声顿时响彻云霄。
楚凌疏听了眉头淡淡皱起。后山还有被抢的女人?那她的包袱在哪?
张冠的后山好像是不能进人的,那这么说财宝是不是都在后山?
厅堂。
好几张大木桌子拼在一起,从堂内拼到门前,有酒有肉。
楚凌疏被带到主位。
位子上铺着狐裘,张冠一坐,楚凌疏和江失两个人能共同坐下的位置被他一个人坐满了。张冠拍拍腿:“新娘子,你相公贪生怕死跑路了。你还不弃暗投明坐这里来,让我好好疼爱疼爱。”
小弟们跟着起哄。
楚凌疏默默退了两步。
张冠也不恼,站起来到楚凌疏跟前,一把掀开红盖头,想要看看自己刚抢上来的新娘长得怎么样。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盯着这张绝世容颜,张冠看直了,眼珠瞪得老大:“是你?!”
军师本来低着头,听到这话抬起头来也看像楚凌疏,眼珠聚焦后大惊。
在座大多是都是没跟着下山的,不知道张冠指的是谁:“大王认识她?”
“不会是大王成匪前的老相好吧?”
“有一说一,这姑娘长得还挺俊俏。”
少数见过楚凌疏的都像知道什么惊天大秘密般,浑身透着一股神神秘秘,互相传着她的故事。
楚凌疏眼含泪住,楚楚可怜,腿脚发颤不敢说话。如此梨花带雨,百炼钢也化为绕指柔。
张冠见此情景,心底那丝疑虑化解:“小娘子,和老子叫板,你想过今天没有?”
楚凌疏眨眨眼,委屈的噘嘴:“小女再也不敢了。”
懦弱的小女子模样,让张冠怜心大发,禁不住心软:“这还差不多,小宋,带她去洞房。”
军师看着不对劲,提醒道:“大王,小心是府衙派来的奸细。”
张冠日常敬重军师,对他的话还是听几分的。
“你……”
楚凌疏打断:“我从小没了父母,孤苦无依,四处漂泊。如果大王肯收留我,我感激不尽,任劳任怨。”
张冠张了张口,质问的话停在嘴边。
楚凌疏加把火,挤出几滴眼泪:“我愿意做牛做马,什么粗活累活都可以做。这样……也不能收留我吗……”
张冠心化成水,面上缓了几分,也顾不上军师什么话了,连忙说道:“好好好,别哭了美人,我答应你还不成吗?”
他将楚凌疏搂过来,心疼的为她擦拭眼泪。
楚凌疏避过他凑上来的衣袖,自己不着痕迹擦了擦眼角。
军师盯着楚凌疏,眼底划过一丝不安。
张冠的手下小宋带她去了所谓的洞房。
三两张大红囍字挂在窗户上,喜结沾了灰,大红灯笼暗的发不了光。
陈年旧物。
看样子张冠为了每次虏上来的新娘,提早建了个屋子作为洞房。
这间洞房不知多少女子身在其中,被迫受害。
小宋还要吃酒,送来她直接走了。
门口有两个小匪喝着酒守在这里,和小宋交接完又坐在地上抱着鸡腿啃。
楚凌疏被推进屋。
屋内可视物有一盏烛台,一张桌子,一张三人宽大床。
床是大红色,干净却不整洁。楚凌疏连坐都没坐,随手找趁手兵器,拿着烛台在手上掂量几下。还算趁手,她藏在背后。
楚凌疏打开门,门外两个小匪警惕回头,楚凌疏弱弱的说:“我饿了。”
两个小匪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妥协道:“女人就是事多。”说完起身出去找吃的,还嘱咐另一个人,“你看着点。”
那人点头,等着另一个走后,眼睛就扒在楚凌疏身上仔细看着她,生怕她跑。楚凌疏好奇道:“这位小哥,刚才走的那个去哪里拿吃的了?”
那人不设防备:“后厨啊,吃食酒水都在那里。”
楚凌疏歪头,换了个话题单纯的问:“你是孤儿吗?”
以前抢来的新娘大多宁死不屈,少数看清命运的就会顺着讨好张冠,那人显然没想到楚凌疏会问这个,楚凌疏游刃有余的姿态,是前边几个新娘子没出现的情况。小匪挣扎了一会儿还是点点头。
楚凌疏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好。”
小匪顿了顿,才不尴不尬的咳一声,不忘威胁,“别耍花招。”
他不知道,他的这个回答救了他的命。
楚凌疏正在犹豫到底杀不杀他,他是个盗匪,手上肯定沾着人命,但楚凌疏的任务只是下药,手上还是不要多出来亡魂。更何况她还是医者,以性命为基。
所以她问出了这个问题,决定权在小匪手里。
他答是,她便当他想活。他答不是,她便当他要死。
小匪点了头,就是是。
要活。
楚凌疏鉴定完毕,背后手指握住烛台,趁小匪低头啃鸡腿,一个用力将烛台砸在他后颈。
小匪来不及挣扎,鸡腿一撒直挺挺晕倒。
楚凌疏把他带鸡腿一起拖进房里。
不多时,另一人带着一盒吃食回来。
门口没有守卫,另一人疑惑,心道还能是放水去了?
他没多大危险感应,敲开楚凌疏的门。
门刚开,他就被当头一烛台以同样的方式敲晕。楚凌疏扒下其中一人的衣服。山匪的每个屋子里都有备用的匕首和绳子,她找来屋内的绳子给两人捆在一起,分别塞上布条。
她套上扒下来的衣服,朝后厨走去。
因为山大王娶亲,今日猛虎山防备低级,大多数人都聚在正厅喝酒去了。
山寨内上百号人,平常早中晚巡逻的人见得不多,有些人面生有些人面熟,再加上喝了酒,碰着楚凌疏也没有怀疑。
楚凌疏避着大部分人群专往小地方挤,朝后厨走去。
与前面不同的是,后厨防备森严,五六个人把手。
硬闯是不可能的,看似没人的地方随时都可能窜出什么人来。楚凌疏低头硬着头皮走向后厨,到门口的时候果不其然被拦下。
一人粗着嗓门问道:“哎哎哎,你谁啊,来后厨干什么?”
楚凌疏压低声线,嗓音变粗:“小哥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新上山的,前几天还跟你打招呼来着。正厅酒不够了,我来取酒。”
那人皱着脸想了好一会儿也没认出来,可能是觉得同在一座山上,不认识别人还不给面子是不好的事,于是爽朗道:“昂,认识认识。瞧哥这记性,才几天就给忘了,行你进去吧。”
楚凌疏哎了几声,顺利进门。
后厨掌勺热火朝天炒着菜,香味四溢。
楚凌疏越过大厨,走去后屋。后厨一共两间屋子,酒不在前屋就是在后屋。
果不其然,楚凌疏顺利找到。整个后屋堆满了酒水。楚凌疏关上后屋门,掏出小瓷瓶,对着一瓶酒一瓶酒倒进去。
门外,军师上完茅厕,顺带走到这里,随口问道:“没什么异常吧。”
他今天心里总是毛毛的。
回答过楚凌疏问题的人笑道:“二当家放心,没什么事。就刚才进去一个人去拿酒。”
“拿酒?”
军师双手拢袖,片刻又拿出一只手来拽拽下巴上稀疏几根胡子。
他如厕前前厅没缺酒吧。
军师不放心道:“我进去看看。”
楚凌疏在炒菜声中听不太清外面的声音,但她听清了军师最后五个字,因为这时候他已经推门而入了。
楚凌疏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极快,攥着冲天哨,手心都是汗。军师的脚步愈来愈近,楚凌疏的心跳的愈来愈快,脚步与心跳仿若重合。
军师越过前屋,手已经搭在门上,多给一秒就会开门。
楚凌疏小臂轻微颤抖,在炒菜烹油的杂音中竟能清清楚楚听到自己心跳声。
外面不知是谁的尖叫声,然后是怒骂声,有人打翻了盘子。
门被推开,楚凌疏躲在门后,军师如果踱步进来一定会发现她。
军师踏出一步,观察一遍屋内形式,正要往里走一探究竟,门外一声大嗓门:“二当家,大王来催了,你怎么那么慢?”
军师脚步一顿,笑了声:“这就来。”
说完,他倒退出去,关上左右两扇带有蜘蛛网的门。
门后的楚凌疏露出原形,贴墙壁倒下去,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楚凌疏在前三排酒坛里下了药,第四排时药就不够了。想必江失也没想到山匪这么爱喝酒,酒屋内满满当当的酒坛。
不过她下药是按顺序下的,来拿酒的人也是按顺序拿,不会绕过前三排拿后几排的酒。
楚凌疏确定军师已经走了,伪装着拿了几瓶酒出门,到门口时笑嘻嘻地和守卫打了个招呼,无人查破其满面笑容之下,额角被头发挡住的冷汗。
山寨的酒多是抢来的,有好有坏。好酒是富贵人家的,糙酒是老百姓家的。装酒的坛子口封不住味,酒香四溢。楚凌疏不能带回去,会被发现。她回去的路上随机扔下一处山涧。
回到洞房内,楚凌疏发现有一个小匪已经醒了。是被冻醒的,看见楚凌疏后嗓子眼里立即嗡嗡吵闹,可惜嘴被堵上发不出声。楚凌疏脱下他的衣服,替他盖上,又穿上自己的大红喜服,盘腿坐在床上。
小匪还在挣扎,过程中将另一个人吵醒,两人立即不安飞起来,眼神剜着楚凌疏,手上动作不停,企图挣开绳索,粗厚的黑手腕被绳索磨红。
楚凌疏提早收起来了屋里备用的匕首,以防他们用匕首割开绳子逃脱。见状不忍心安抚道:“你们消停一会,我不会害你们。”
两人肯定不信啊,动作越来越猛,闹了好几声大动静。楚凌疏摇摇头,抄起烛台利落的一人来了一下,两人又昏迷过去。
另一边,正厅是真的没了酒,张冠派人去后厨取酒,军师解决完生理需求回来,碰上取酒的人,心底的不安终于缓缓浮出水面。他沉声问张冠:“大王,你刚才不是让人取酒去了吗,怎的不过一炷香时间又去了。”
张冠喝大了,酡红着脸大嘴道:“我,我何时让人取过。军师你莫不是喝糊涂了?”
军师拇指摩挲着筷子,张了张口,某些画面就快冒出嗓子眼,箭在弦上却欲语还休。
军师沉默片刻,在一众肆意喝酒笑骂声中喃喃道:“糊涂了,糊涂了。”
不知是说与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