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寒衣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晚秋时节,禹山的夜晚越发的清冷,月光如水一般流淌在摇曳的林间。
一个小小少年,踩着星光,从远处走来。
少年腰间插着一柄长刀,胸前挂着一个竹篓,一只小小的猴子从里面探出脑袋,趴在竹篓的边缘往外张望,通红的眼睛里闪烁着灵动的光芒。少年的身后还背着一个硕大的似小山一样的大竹篓,里面堆满了东西,看上去沉甸甸的。可少年的步伐却不拖泥带水,腾挪跳跃间显得十分的轻快,也不知小小的身体里,怎么会蕴藏着这么大的力量。
寻着一处干净背风的所在,少年搁下竹篓,安下营地。猴子从竹篓里蹦了出来,主动帮着少年捡着干柴,架起篝火。
陈十一从背篓里翻出炭笔和小簿子,工工整整的在一个正字下面添上最后一笔,数着字数,心里叹了口气,又是一日过去了,差不多应该快到寒衣节了,也不知娘亲在那边过的好不好。
寒衣节,又叫冥阴节、秋祭,对于家中有先亡之人的百姓来说,寒衣节和清明、上元一样重要。在这时候,家家都是要买纸人纸衣在晚间焚烧给先人的。以前在扎彩铺子里当学徒的时候,就听钱掌柜的说起过。每到这时节,都是一年中铺子最忙的几个时候之一。
而且,这里面还有讲究。一般人家都可以用五色彩帛制成冠带衣履,唯独新丧的不能用彩纸,只能用白纸,说是新鬼不能衣彩。给新亡者送寒衣时,还要哭号数声以告知对方,女人哭十九声,男人哭十一声。此外,寒衣必须烧得干干净净,据说有一点没烧尽,亡者也无法取走。
少年有心做些冥衣靴鞋、席帽衣缎,只是这山中,竹篾草叶不缺,纸张却要到哪里寻来。少年犯了愁,长吁短叹起来,无意识的在竹篓里翻拣着。
结果,还真给他找着了一个替代品——一个洗干净、还没完全阴干的鱼泡泡。准确的说,是一条大鱼的鱼泡泡。就因为这,陈十一还跟一只鸟打了一架。
那是在三天前,陈十一正饿的饥肠辘辘的时候,居然在河滩上发现了一条五彩大鱼,躺在那吐着泡泡奄奄一息。少年高兴极了,这是谁家撂下的鱼啊,这么大个,都快有房子大了,省着点吃,怎么着也能对付个十天半个月了。
喊了几嗓子,见没人回应,少年连忙杀鱼生火,烤的香气四溢。
谁知就在少年和猴子食指大动、狼吞虎咽的时候,来了一只青色的大鸟,看到大鱼被人给吃了,顿时嘴里带着叽里咕噜的咒骂,就向着陈十一冲了过来。
于是,一人一鸟就这么打了一架。
起初陈十一考虑到可能是大鱼的主家找上门来了,有点不好意思,本打算打个商量,用山参、蛇皮、虎骨、山猪獠牙什么的赔个礼得了,所以一直没怎么还手。
哪知这青鸟不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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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对着少年连抓带挠的纠缠了小半个时辰,把少年搞得不胜其烦。都说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尤其是看到新做没多久的兽皮衣衫又成了碎片,陈十一终于没忍的住,一巴掌拍在这大鸟的屁股上,将它打飞了出去。青鸟没法子,只得转身飞走。这才了结了这场纷争。
于是,那个大鱼残骸里的鱼泡泡,就顺理成章的成了陈十一的战利品。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了了,哪知道这大鸟阴魂不散,每天晚上都找上门来,栖在高树上对着少年鸣叫。少年听不懂鸟语,但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赶也赶不走,一来二去,陈十一也就习惯了。
拿着鱼泡泡,试了试手劲,少年开心起来:这东西应该能用。
心里正想着,就听得头顶上一阵翅膀扑棱的响声,随即一阵叽里咕噜的咒骂声从高处传来,少年很是无奈:这傻鸟倒挺准时的,说到就到。
夜深了。
青鸟和猴子靠在树上、依偎在一起早就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陈十一坐在篝火旁,看着面前的几套寒衣,和一个小小的纸人。跳跃的火焰,将少年的脸庞照映的忽明忽暗。
纸人,只有眼眶,没有眼睛。
在铺子里的时候,钱掌柜就专门交代过:说纸这东西,是世间人为的、少有的极富灵性之物,能通阴阳两界,所以世俗界为死者扎彩,而后焚烧,送往阴间。也正因为如此,纸人作为扎彩行当里最具灵性的物件,也不是随便来个人就能扎的,必须要八字过硬,否则会引来阴气入体,甚至是鬼压身,从而折损阳寿。只是自己却是个例外,掌柜的说,自己丑的连鬼都怕,就无所谓八字硬不硬的了。
而且,绝对不能给纸人画上眼睛。正所谓画龙点睛,倘若给纸人画上眼睛就等于点了他们的灵穴,很不吉利,容易招来世间游荡的阴魂,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有经验和懂避讳的扎彩匠,都会用针眼或者戳一个小窟窿来代替纸人的眼睛。
也不知道是不是陈十一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扎彩的手艺特别好,钱掌柜对他青眼有加、倾囊相授,说是给祖师爷再留下一脉,至于祖师爷是哪位,钱掌柜始终不肯说,问多了,还发老大的脾气,然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个人喝闷酒。时间久了,少年也就不问了。
离开镇子的时候,少年去和钱掌柜道别,掌柜的眼中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里面,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陈十一看着这小小的纸人,忍了好久,终究是没忍得住。相同的梦,依旧在做着,只是更加的清晰。少年开始模仿着梦中看到的人偶之术的结印手法,勾勒起术法符阵来,心中带着一丝紧张,一丝忐忑,还有一丝自我安慰:我这不是纸人,是鱼泡泡糊的。然后,又照着梦中之人的做法,将指尖咬破,挤出两点鲜血,点在了纸人的眼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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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间阴风阵阵,寒意渐生,然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陈十一看看纸人,再看看自己的手指,自嘲的一笑:“到底还是自己想多了,怎么可能随便来个梦,就能学到那种翻天覆地的功法。梦就是梦,当不得真的。”
少年将寒衣和纸人放进竹篓里,和衣而睡。
不一会,竹篓里传出轻微的声响,从里面探出一张苍白的脸来,竟是少年刚扎的纸人。它僵硬的转过头,像是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然后从竹篓里背着少年的方向爬了出来,掉在地上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
陈十一瞬间睁眼翻身,似有所觉的看向四周,难道听错了,是篝火烧柴的声音?见没发现什么,又躺下渐渐睡去。
纸人向着熟睡中的少年跪下磕了一个头,随后依靠着竹篓和灌木的遮掩,向山林中走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离陈十一不远的地方,戚大人和越宁安围坐在篝火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跟着少年半年多了,即便是戚大人,面色中都难掩一丝疲惫,只是那鹰隼一般的眼睛开合间依旧闪烁着精芒。
而越宁安早已是不修边幅的模样,只见他神色憔悴,直勾勾的盯着篝火,手中无意识的拨弄着火堆,嘴里嘟囔着说道:“照这情形,回京过年是不能指望了。”
在一旁假寐的戚大人闻言,睁开眼睛,半是安抚半是告诫的说道:“你就不要再想着京察的事了。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愁也没用;安心把差事办好才是上策。”
说道这里,顿了顿话音,又若有所思的对越宁安问道:“你当年用了多久到的海底,进的夺欲?”
提起这事,越宁安一脸自得:“属下驽钝,一年零两个月到的海底,三年零七个月进的夺欲。”
“然后就再无寸进......”
“呃,这个......”
戚大人见到越宁安这德行就来气,不咸不淡的戳了一句。随后有点犹疑不定的说道:“你有没有发现,陈十一这小子越走越快了,从开始的日行半百,到现在已经日行二百里,难道他已经修成了海底境?甚至是夺欲境?”
越宁安一听急了,忿忿不平的站起身来:“不可能!这才六个多月,这丑货能修成夺欲境?他要是能进夺欲,我把手中这口刀吃喽!”
话音刚落,就感觉地面有些颤抖,就像是什么东西在地底下翻滚一般,戚、越二人面面相觑:难道是地龙翻身?待到这震动径直向陈十一方向而去,戚大人顿时知道坏了。
“不好!”戚大人来不及和同伴示意,双脚猛的蹬地,人如猎豹一般冲了出去,风驰电掣间已到了百步之外。
戚大人双目赤红、心急如焚:陈十一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要死也只能死在自己的手上。否则,自己就得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