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 爱之歌
虽然担心染发会遭到怒斥,但委托人似乎对此全无兴趣,也没有横加指摘。
不过也罢――确实,自己的角色和外表也没什么关系。真是无用的担心,布蕾柯瑟轻轻叹了口气。
夜才刚刚开始。好长好长的夜。
她夜晚的工作,现在开始了。
脱下那毫不起眼的衣服,换上可以让设计师发狂的,华美而充满恶趣味的长裙。
施以与其说时髦不如说像恶魔崇拜者更恰当的妆容。
名为布蕾柯瑟?亨泽尔芒的少女就此消失。
从这一瞬间起,自己已化为并非人类,而是某种纯粹的存在。
“准备好了么?”
她正静坐在化妆室,对待自己登场――忽然,房间里的电视机开始发光,并放出声音。
委托人似乎很讨厌露面。
布蕾柯瑟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这个发掘出自己的人物,其真正的相貌、声音她都一无所知。
很明显是合成的声音,在布蕾柯瑟换完衣服后开始说话。
“今天也要让我们快乐哦,布蕾柯瑟?亨泽尔芒。”
“好啊,joker。”
布蕾柯瑟柔和地笑着,动作爽利地站起身,一脚踢开了化妆室的门。
混进去了。
只是很简单的幻术加上一点点的迷惑手段就让警卫和门童们放弃了对两个人的询问,凌梦飞和依文洁琳轻而易举的混进了高大的建筑中来。
不过,这里面的东西并不是那么的漂亮就对了――
华美的装饰,悦耳的音乐,极富挑逗性的演出。聚集在这里的人似乎都剥下了平日一本正经的面具,就连在电视上常常见到的艺人、新闻中屡屡被报导的宗教人士,也在这里毫无顾忌地陷入疯狂。
总之给人的感觉就是,一群不大普通的人,为了寻求更刺激的感觉而聚集到这里。
他们的无一例外地浮现出迥异常人的笑容,就像聊家常一样谈论着财经界和政治界的种种话题。
总觉得是个让人不爽的地方。
宽敞的空间,铺有绒毯的大地板,以及四处设立的自助餐饮机和华美菜肴。
身着正装互相交谈的男男女女,显现出尊贵的气派。
入口的正面设有舞台,这附近的人比较少,阿掘一行三人就站在这里。不吃东西,也不说话,仿佛是来到了完全不同的世界而保留着一份清醒。
“色情,变态,废话。”
放出俗艳声光效果的舞台上正在演出着什么。
台上不时爆出“怪物!蛙男!”的叫喊,被介绍者是一个只有两节肘关节和膝关节的奇怪男子。
依文洁琳望着那个怪人,兴致缺缺地嘀咕道。
“进来的时候听说是变态们的变态演出,还有一点期待――嗯,结果也不过是这样的东西。根本没啥了不起嘛!”
“或许吧,虽然对于依文你来说确实只是小儿科。”
凌梦飞做出回应道。
对于被尊称(或许是)为“黑暗福音”的恶之魔法师而言,这种程度的东西确实是太普通,满足不了她。
但对正常人而言,这已经是**裸的犯罪行为了。
舞台上不断有人登场亮相,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入被介绍给观众。
被冠以人鱼啊、狗男啊、鬼啊――这些乱七八糟的名字,人类的尊严破坏得千干净净。
如果被人权组织看见的话,哪怕动用恐怖手段也会将他们收拾掉吧。
普通人和异形有什么区别呢?
是否只有普通人,才能在这世界上幸福生活呢?
或许是,或许不是。
那种问题本来就没有答案吧?
凌梦飞的脸上挂着的是一如既往的微笑。
那种笑容,有着别样的灿烂。
正在想着自己是不是要做点什么的时候――这时,一阵歌声传来。
那是无精打采,随处可闻的歌声。
抬头看舞台,先前的丑恶场面不知何时已经结束,换上了相貌似曾相识的歌手,正扯起喉子放歌。
在哪里见过呢?
大概是在电视上吧?
那明明只是一般的歌声,为什么凌梦飞觉得自己的心在随之动摇呢?
明明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歌词,一般得不能再一般的曲调。
有什么不同。
有什么正在敲击自己的心灵。
就好像一只手直接轻轻叩打着自己的灵魂一般。
――那是,什么啊?
凌梦飞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是在聆听吗?或者什么都没有在意呢?
唱歌很吵,或许他会很讨厌。
可是――
台上的女人身穿艳丽华服,吼着言之无物的浅薄歌曲――不知为何,明明是因该打从心底厌恶的事物,凌梦飞却没办法转身离开。
爱情呀恋人什么的,烦死了。
明明是这样没错的,因为他害怕那样的伤害。
“我讨厌歌声。”
这是他的想法吧?
还是在上小学的时候,因为是学校的课程,一定得唱歌,我们根本不想唱,本来就没有什么需要通过歌声来表达的思想和感情,老师却说什么不唱的就是坏孩子,被这么一批评,真是气死了!
或许,是这样吧。
“我也讨厌那种东西呢。”
依文洁琳握住了凌梦飞的手。
或许并不是为了同一个理由,或许只是因为很简单的原因。
为什么会有歌这种东西呢?
还有乐器也是。
真是吵死了。
“认真考虑事情的时候,突然响起咣咣的音乐声,最烦人了。”
“在镇上散步,去商店买东西的时候,一听到闹嚷嚷的歌声,就会心情烦躁。”
“如果要传递心声,说话不就行了?”
依文洁琳不断的抱怨着。
“歌这种东西哪能传达啊?”
“不是这样的哦。”
突然传来这样的声音。
那是混在歌声之中、愉快的女性声音。
依文洁琳被吓了一跳,循声望去。
之前完全没有注意,凭借自己的力量也没能察觉她的存在。
仿佛是从空气中突然出现,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女子。
身处舞台,却又好像就在两个人的身边。
坐在舞台边、晃荡着双脚的一名女子正向着这边微笑。
不可思议的是,无论是声嘶力竭高唱着爱情和恋人的歌手,还是除了依文洁琳和凌梦飞以外的普通人,都没有感觉到她的存在。
那是之前在追踪的女性,像幽灵一样的女子。
像幽灵一样无法被察觉的女子,用宛如歌声的轻快语调说道。
“根据圣经记载,神破坏了巴别塔,将人类原本统一的语言变成英语、日语等不同种类的语言――由于这种不统一,人类变得无法相互交流、相互了解。但在过去,巴别塔崩塌之前――人们是用相同的语言交流,相互了解、彼此关爱地生活着的。”
女子嫣然一笑,伸开双手。
“那种语言是什么呢?我一直都觉得不可思议,可是――那也许,不,一定就是歌声吧。”
女子一头长发染成绿色,在头两侧松松地扎成两束。
头发蓬松而卷曲,好像是因为没睡好而乱糟糟的。
身着色彩浓丽的衣装,从头到脚都给人以奇怪而醒目的印象。
在她右眼的下面,贴着泪滴状的印记。
右肩斜挎的电吉他上也到处贴着可爱的小贴纸。
仿佛在做梦一样,奇妙的色彩在她眼眸中流动。
“很早很早以前,人们是通过歌声来相互交流的――那份记忆,我在想,是不是我们至今仍在歌唱的原因呢?是不是为了取回那时的信赖、同心协力的感觉,我们才完全出于真心地歌唱,给自己以外的其他人听呢?”
“嗡”的一下,她完全无视台上正在演唱的歌曲,重重地拨了一下弦。
“因为歌声,不都是讲述着爱情啊、恋人啊、友情啊,不都是表达着喜欢对方、喜欢对方所喜欢的世界之类的爱之歌么?歌声是全世界的共通语言――在巴别塔崩塌以前,联系着我们的究极、统一的语言。――超级喜欢~”
突然,吉他发出了高亢的鸣响,她用令人吃惊的,透明一般的声音高唱道:“超级喜欢~”
瞬间,气氛为主一变。
充满着令人恶心气氛的派对会场――在居住在充满杀伐的另一世界,而这时却聚集在此的人们所密集的这个空间,她突然发出了令氛围为之一变的明朗歌声。
女子开始歌唱。
“超级喜欢~超级喜欢――超超极喜欢~――”
如同电击一般的声音在回荡。那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体验。
世界仿佛被冻结了一般,每个人的身体都变得僵硬起来。
好像现场被施了魔法,每个人似乎都认识她――同时,每个人都被这歌声所吸引。
只有一个单词的歌声。
与旋律毫无关系,硬要说的话只是胡乱唱出罢了,但是却令人心灵为之震颤。
究竟是怎么了?很快,她的歌声中连语言也没有了――“啊啊啦啦啊啊啊啦啦啊啊啊~”只是
声音,仅此而已。
这刹那的感动――仿佛有种想要把它表现出来的愿望。
那,一定就是真正的存在。
世界上的人们在寻求,想要把它表达出来,那也是随着巴别塔的崩塌而一起消失的,能够与世界上任何人交流的原始语言。
歌。
爱之歌。
将思想、感情就这样全部原原本本表达出来的直接而纯粹的语言。
瞠目结舌,完全都说不出话来,周围的绅士和贵妇人无一例外地呆呆站立,舞台中央的歌手仿佛也感到羞耻一样沉默不语。
“啊啊。”
依文洁琳擦拭着自己的研究。
泪水,不可思议地落下。
温热的液体在脸颊上流动,顷着下颚滴落下来。
自己在哭么?
怎么了?
依文洁琳低下了头。
想要被爱,想要被充实,讨厌孤单――脆弱的,小小的心中脆弱的部分,被不知名的她的歌声所淹没。
超级喜欢,那份纯洁无垢的感情,就这样被散播开来。
嗡,嗡,弦在鸣响。
就像心脏被掏出来,浑身骨骼熔化一样,无法动弹――依文洁琳瘫倒在座椅上。
不知什么缘故,泪水无法就是止住。
自出生以来,她第一次想把喜欢谁的愿望,从嘴里说出。
歌声并不是某一个人的私有物,布蕾柯瑟觉得,唱歌并不需要什么权利。
不论是谁,只要想开喉放歌,唱出来就可以了。
布蕾柯瑟也是这样,想唱就唱。
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在无尽的迷惑和哭泣中,她失去了父亲。给予了布蕾柯瑟许多母亲,许多弟弟妹妹,以及无尽爱意的父亲。
他的模样已经不太记得,但是,他的消失,确实给布蕾柯瑟的人生带来了巨大变化。
从那天起,布蕾柯瑟陷入了不再与他人有联系的诅咒之中,好几次都怨恨着父亲和这个世界。
为什么,自己和谁都不能友好相处呢?
因为无法忍受,她开始在街角独自唱歌。
反正谁也不会注意,害羞的心情也随之消失。但其实,还是希望有谁能注意到自己,那种强烈的心情充满整个身体。
想要把自己的心情传达到某个人的心里。
没有其他奢望,只要有人注视着自己,什么也不用做,只是静静地听自己说话就够了。
不可思议的是,只有在唱歌的时候,别人才会注意自己。
根据咔叽哩后来的说明,布蕾柯瑟只有在歌唱的时候,才能将一直失控的能力加以制御,同他人的因果联系起来。
为什么只是在歌唱的时候呢?
那个“因果”又是什么呢?
实在搞不懂――大概是因为,在那个时候,自己想和谁紧紧联系吧,布蕾柯瑟怎么想。
好寂寞。
想和人说话、想和人亲近、想要朋友、想要恋人、想要家庭。
人类,终究还是无法独自生存的,不管是在身体上,还是在心理上。
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
所以,布蕾柯瑟不顾一切地一直唱着。
就像在寻找同伴而不断歌唱的孤独小鸟,发出想传达给某个人,想影响某颗心的歌声。
“你,还不错嘛。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么真实的歌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被人冠以“魔女王国”的称号,布蕾柯瑟成了路边歌手们的传说。
有一天,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含糊不清的说话声。
“真是遗憾啊――那种奇迹,你自己却完全感觉不到呢,魔女啊,要不要更有意义地使用自己的力量呢?”
名叫“joker”的存在,宛如没有实体的幽灵般发出了阵阵笑声。
耳中传来了如雷的掌声。聚集过来的观众发狂般地拍着手,发出了惊叹的呼声,就像孩子一样亳不掩饰自己的感动,将其全部表现出来。
无论男女,不分社会地位权威与否,而是作为活着的人类被歌声所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