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奇香(4)
夜深如幕,花眠月隐
云间坊的一间铺子里传来阵阵惨叫。
“嘶~~疼、疼,你到底会不会上药......啊!我错了,我错了,你轻点,轻一点。”
早已取下面具的宵征龇牙咧嘴地躺在软塌上,刚才还杀伐果断、出手狠辣的不良人,现在反倒更像一个被人暴打后的小痞子。
楼小宛无奈的再次拿开沾血的纱布,嘀咕了几声堂堂不良人怎么也如此怕痛。
击退三名杀手后,几人没有在原地等待巡街武侯卫,而是直接前往楼小宛的的铺子里修整,以待天明。
宵征与甘棠奔波了一整日,又与人交手,早已身心俱疲。如今在这间被几只红烛照得亮堂堂的小屋里,问着若有若无的熏香味,感到格外放松。
暖黄的光照在楼小宛粉红的纱衣上,如烟似雾。她此刻正半蹲在地,纤腰长腿,曲线妖娆。深褐色的眼睛隐藏在眼眶下的阴影里,专注的看着眼前的伤口。
狭长的刀伤从手肘上方两寸,一直延伸到肩膀,虽然没有伤及骨头,但也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止住血,翻卷的血肉时时刻刻都在讲述着刚才巷子里那一战的凶险与激烈。
过了一阵,她再次夹起纱布,一手按住宵征的胳膊,紧抿着红唇,一点一点地擦拭,小心、轻柔。
宵征这次强忍着疼痛没有大声惨叫,只是眉眼紧皱的哼哼唧唧。
清洗完血迹,楼小宛熟练的开始涂抹药水,看一眼表情比伤口更狰狞的宵征,心中暗笑。
这个看起来不太靠谱的不良人到有几分担当与魄力,关键时刻还是蛮可靠的,就是......太怕疼了。
念及刚才的危险情形,她的眼神更专注了几分,手底又轻柔了几分。若是忽略掉那双夹着纱布的木筷,和一旁五颜六色、看起来就不大像伤药的瓷瓶,倒颇有几分医者仁心的感觉。
“我这里没有专治刀伤的伤药,只能勉强替你清理伤口。等到天亮了,你再去医馆找大夫上药吧。”
“没...没有伤药?那...你给我涂的是什么!”
还在哀嚎的宵征立马安静下来,眼角不断瞟着那一堆花里胡哨的瓶瓶罐罐,脸色更加惨白。
作为刀口舔血的不良人,他自然知道这伤不算太重,如果不是今天没有随身带着伤药,甚至不需要楼小宛替他处理。但即便是小伤,若是用错了药,也可能落下病根,甚至手臂因此废掉也说不定。
所以听到楼小宛用的不是治疗刀伤的伤药,他顿时感觉眼冒金星、浑身发虚,说话都开始颤抖起来。
楼小宛看破了他的心思,一边收拾纱布和药瓶,一边没好气地说到:“这药水可是我按店里药方改动调制的,清洗伤口足够了!”
“药方?什么药方?”
听到确认能够清洗伤口,宵征的心稍稍放下,但还是好奇的追问了一句。
“我店里的药水,当然是清洗......呸,女孩子用的东西,你问这么清楚干嘛!”
楼小宛低声啐了一口,抱着药箱小跑离开,还拉走了在一旁发呆了好一阵的甘棠。
“女孩子......用的?”
一颗放了一半的心又被楼小宛的一句话给悬了起来,宵征看着两女离开的背影,苦着脸,不知该不该相信对方。
“清理伤口、足够。”
宵征闻声回首,旦见剑客如墨。
那个名叫闻不句的剑客正抱剑依靠在靠窗的墙边,
黑眸、黑衣、黑剑,浑然一体。
这是宵征第一次看清闻不句的模样。
他的脸又瘦又长,脸颊上满是胡茬,一道斜十字刀疤就藏在这密密的胡茬里。微陷的眼窝虽然不似楼小宛那类南域外族特有的立体美感,但却有一种饱经风雨捶打的沧桑与坚韧。
“清理伤口、足够。”
直到闻不句再次开口,宵征才反应过来,闻不句是在力证楼小宛刚才的话。
闻不句的高手风范和笃定的语气,让宵征平静下来。
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信口开河呢?
屋内的烛火闪了几下,两人维持着诡异的沉默,终于还是宵征先开了口: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面对不良人的质问,任何人都会心惊胆战,但闻不句还是一副冷酷的表情,连眼神都没有闪烁一下,似乎早就猜到宵征会问这个问题。
他只是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抬眼看向烛光。这一眼,眼中的冰冷与凶厉都消失了,似乎千百个故事在小小眼眸中重现,无尽的感慨与唏嘘。
“南道之南,万花之国。”
在宵征以为他会继续沉默时,闻不句吐出这几个字。
南道之南,万花之国,到底什么东西?
宵征对这个解释一时间没有什么头绪,也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进入不良人后学到的侦讯技巧,好像在闻不句面前都没了作用。
魑魅魍魉他自可一剑斩之,侦讯质问他亦可闭口不言。
“算了,我还是去问楼小宛吧。”
宵征举手投降,不小心扯到了伤口,又是一阵哀嚎。
......
收拾妥当的楼小宛与甘棠一起坐在桌边窃窃私语,时不时发出一阵笑声。宵征怎么也闹不明白,为何只花了这么一会儿功夫,两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就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他也懒得去深究,也没有再问楼小宛的来历,而是向站在一旁的闻不句确认到。
“确定是往生门吗?”
闻不句看着他点点头,目光如蜻蜓点水般一闪即逝。
宵征苦笑,对着正色起来的两女说到:“这下麻烦了,如果这个案子背后有往生门的影子,可就真不好查了。”
“往生门?”
甘棠有些疑惑,宵征、闻不句为何都会对这个陌生的名字如此紧张。
“天启元年,往生门为祸长安,朝中官员频频遇刺,仅仅一个月,被杀的高官就有十数名,陛下震怒,命不良人剿灭之。此后永宁、永盛两县不良帅与不良人全部出动,于黑暗中亮刀剑,于深巷中溅热血,三个月后,方才将祸乱平息......往生门自此销声匿迹。没想到如今又现长安,必须马上通知不良帅。”
宵征张口就是一段回忆,这些可都是他在加入不良人之初就被强令记下的东西。短短数十字,却是不良人组织一路行来的见证,其间的鲜血与眼泪、危险与荣耀,不足与外人道也。
“呵,不良人的情报也太差了吧,往生门可从来没有销声匿迹过!”
楼小宛出言反驳到:“他们不过是畏惧长安罢了,但在丝绸之路的南北两道,往生门这几年犯下的恶行简直不胜枚举!”
“不良人全盛之时,也不过百人,耳目确实难以遍布天下。看来你们对往生门很熟悉?”
宵征一边解释着,一边低头深思,一个需要全长安不良人才能抵挡的杀手组织,若在丝绸之路上的小国境内肆虐起来,将是何等可怕。
“自然打过交道!我们......算了,都是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你还是说说在暗香小筑的调香室里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吧。”
宵征看楼小宛不愿多说,也不追问,毕竟大家才一起历经生死,若想从她们身上挖掘线索,还是需要缓缓图之,当下转移话题,讲起在调香室内查看的情况:
“我进入后其实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都一切都是整整齐齐,三面高柜,一张长桌。桌面上摆满了花粉、香料和瓶子,一看就是在研制香粉。我找了一会,也并没有发现信件、秘方等物,就赶快离开了。你们说这个李掌柜,会不会真是一时兴起.......”
“真的是在研制香粉?”
甘棠忽然打断了宵征的说话,定定的看着他。
宵征一愣,点了点头,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关注。
“一品香、三花阁掌柜死前,也是在研制香粉!”
“这有什么特别吗?身为香粉铺子的老板,研制新的香粉,不是很正常吗?”
宵征越问越糊涂了。
“研制香粉很正常,但这三个掌柜不带任何调香师,独自一人深夜研制香粉就有些问题!”
甘棠耐心解释到:“他们必定是掌握了一种极为特殊香粉的配方,才在深夜秘密进行研制。而且,这三家香粉铺子调香室的布局为何会如此之像?”
兴奋的光芒从她的眼里迸射出来,在混乱如麻的案情中,她终于抓住了一条关键的线索,若隐若现的看到了真相的轮廓。
“调香室的布局,这有什么问题吗?”
甘棠耐心解释到:“不同香粉铺子调香室的布局其实都不尽相同,这与掌柜喜好、调香师习惯、香粉存量等有关系。若只是一品香与三花阁的调香室类似也就罢了,暗香小筑的调香室明明要狭小许多,为何却与前两家几乎一样,这三家铺子一定有什么联系!”
“你是说......这三家铺子应该相互都十分熟悉,并极有可能在研制同一种香粉。被凶手知道后,趁着陶掌柜和王掌柜完成之际,将其杀害,偷取了成果!”
宵征很快反应过来,快速分析着凶手到底是什么人,但仅凭现在这点线索,实在难以断定凶手。
甘棠微低着头,手掌轻拍着那把大伞。
“若能确定他们临死前研制香粉的秘方,说不定就能找到凶手。”
她直起身子,目光灼灼。窗外的太阳刚刚升起,发出的光芒划破长空,照进室内,朝霞万丈、黑夜渐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