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莱恩
奥尔达王国的西部边境山地里,南北相对的一座座小山连绵,像秋天丰收后麦场上堆起的谷堆一样,低矮山包高低起伏,一个连着一个,一直绵延向西边的远方。两山之间,宽处上百步,窄处仅有六七十步,形成一个浅浅曲折的山谷。打小在这片山谷放羊的小牧羊人莱恩听村里人说,向西穿过这条山谷,走过荒凉的原野,再翻过西边的大山,就是别国的地盘儿了。
这种坡面陡峭,山顶平缓的边境山地不是耕种的好地方,只有牧人才会在这片山里赶着羊儿转悠。
山石坡上遍布荆棘棵子和野草,蛇一样蜿蜒向上的一条一条的羊肠小道,连接着谷底和山顶,又像鱼网一样互相交织铺在山坡之上,这是一代代爬坡的山羊和牧羊人们走出的小道。山顶上满布着这儿一丛,那里一片的翠绿的灌木和杂树林子。
谷底有一条漫过嶙峋山石,在石缝间汇出一个个浅潭的小溪。紧邻小溪,是一条山石遍布仅容一辆马车通行的崎岖古道,贯穿于东西走向的山地之间,连接着西边的荒原和东边的王国边境。
古道歧狭崎岖,位置偏僻,除了牧人,少有旅人涉足山谷,几天或者十天半个月,才会有零星的那么一两队小规模的商队从谷底穿行而过。向东再走20多里,狭长山谷谷口,几个村庄与大片田地分散在缓缓流淌的河溪两岸,再往前就是王国边境小城河谷镇了。
小牧羊人莱恩从小就生活在这谷中一块平缓坡地之上的小村里。小村只有十来户人家,归位于谷口的萨瑞谷鲁姆村管辖。
父亲什么样子,莱恩没有一点印象。听村里人说,他是一个黑头发的大个子,可惜这个强壮的王国军士在北方服役时染上伤寒病去世了,尸骨埋在了遥远的北方异乡。
只有在一个寒冷冬夜死去的母亲,小牧羊人还依稀记得她大致的模样。
天亮后,玛利亚婶婶叫醒了蜷缩在母亲怀抱中的他,母亲被邻居们装在一个木匣中,刨开冻得死硬的土地,埋在了远处的山坡上。
母亲死了,连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前几年在梦里,他依稀还见过母亲几次,伸着双臂将他抱进温暖的怀。可这一两年,母亲在天国的样子再也没在梦里出现过了。
玛利亚婶婶说,莱恩长成小伙子了,母亲就安心去天国享福去了。
村里人分去了自家的一点土地,给他换来了几只山羊放,老邻居克伦大叔和玛利亚婶婶一直照看着他,帮他应付应付税官,缝补一下放羊刮破的旧袍子。
或许是真有神灵眷顾,或者是真有来自天国亲人的祝福,小牧羊人莱恩就像这长在石壁上的荆棘棵子,纵使缺少肥厚土壤滋养,依然将自己的细根努力伸展着,深深扎进石缝之中,顽强地挺立起自己矮矮的倔强的身姿。
夏日的午后,将五只大小山羊赶在南坡的崖沟里荫凉处,小牧羊人莱恩躲进坡顶灌木林下歇凉,手里抓着一块圆圆的卵石无聊地敲击屁股底下晒得热乎的山石。这种鸡蛋大小的光滑卵石是他投掷皮索的好石弹子,也是牧羊人能玩耍的不多玩具之一。坐在高处的他无意中一抬眼,就发现在小路西边山弯处出现的车队有些不对劲儿。
那是一队看着有些慌慌张张向这边跑的车队。
车队很小,只有两匹壮骡子拉着两辆捆扎着货物的大车,六个人绕在一前一后两辆大车周围,有人牵着缰绳,“驾驾”地驱赶着跑不快的骡子;有人抓着家伙什儿,
一边跟着车跑,一边紧张地不时往后看一眼。
“应该是个西边过来的小商队,这是出什么事了?”小牧羊人有点不解。
车队转过山弯后不久,山弯里又转出来一队骑着大马的人。
“四个异教徒!强盗吗,他们要干嘛?”
四个异族装饰的家伙骑着马在谷底出现的那一刻,牧羊人就认出了他们。
这群西边来的贪婪蛮横的绿眼珠家伙,小牧羊人可忘不了他们的样子。
狗日的!
上一回就是和这几个家伙们一样装束、带着尖顶圆帽的绿眼珠子们,在山谷里抢了他最大的那只山羊。
看着像过路商队的绿眼珠们没有引起小牧羊人的警惕,结果他们抓住小牧羊人,将他最肥大那只羊给宰了,还逼着小牧羊人给他们烧火,亲手煮了他唯一的大羊。顺带扯着他的破衣领子,赏了不情愿烧火的他两脚。他们吃饱喝足了,仅仅留给小牧羊人一张带血的羊皮,一点带骨的碎肉渣子。
那帮人使唤着三指宽的锋利弯刀和一马长的大矛,有的后背还背着一张蒙着牛皮的小圆盾。
小牧羊人不敢违抗这群带刀子的家伙。
等小牧羊人回村给邻居们说了羊被抢的经过,才知道了这帮绿眼珠家伙的来历。
听村里有见识的人说,这些绿眼珠的家伙们是西边过来的西萨帝国人,还是群异教徒。
往西越过荒原和大山,满布着牛羊的草原就是他们的地盘儿,就是在山谷这边不常能看见他们。
王国通向荒原的主要商道在北边的要塞那里。听人们口口相传,这些来王国的西萨帝国人看起来是来贸易的商队,只不过他们沿途会时不时地扮演一下强盗的角色,一边来王国行商,一边顺手抢劫一下其他好下手的王国小商队们。听说这些贪婪狡诈的家伙们让王国边境卫队的老爷们也十分头疼,因为很难抓住他们的把柄。凶残的外来强盗和边境的本国强盗们不同,打劫完了,他们基本是不会留活口的。
按王国的律法,被抓住的强盗们会被老爷们吊死在高杆上,可这些外来强盗却总能掩盖他们的罪行,逃脱老爷们的律法惩罚,很少有听说他们的人被老爷们吊死。
“为什么不把他们赶走呢?”小牧羊人也曾疑惑地问过村里人。
“听说老爷们需要他们从远方带来的珍贵的异国商货。”
哎,我可怜的羊儿,能找谁说理去!那只大羊可是他准备用来换秋粮的。
一想起这个事就让小牧羊人恨得牙痒痒,却拿这事儿一点办法都没有。上次回村说起羊被抢的事儿,村里人还为他庆幸呢。就像他们庆幸小羊倌儿从很小就一个人在山谷里牧羊,却没有喂狼或者滚下陡峭地山坡摔死一样幸运。
村里人一边说,一边感谢着诸神对这个孤儿的仁慈。
虽然小牧羊人也常常祈祷,就是不见诸神当中的哪一位出来帮帮他。
直到多年以后,他才明白,没有任何神灵是凡人可以依靠的,哪怕你的祈祷有多么虔诚。
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的小牧羊人莱恩赶紧在山石上趴下身子,紧张地看着山下的两队人。
山下蜿蜒清溪边的崎岖山路并不好走,骡车车轮咯吱咯吱响着,在参差不平的石板路上一点都跑不快。跑太快就会被路面上坚硬的山石颠散包着铁皮的木头车轮子。
商队眼看逃脱无望,就在小牧羊人的眼皮底下停了下来,六个人依靠另一边的山崖摆开了防守的架势。
两辆骡车一前一后摆在路上,一个秃顶的短身材胖子着急忙慌地解开前头一辆骡车骡背上的皮搭绳,又慌里慌张地接过后面一个背着盾,腰里挂着长剑的壮汉牵过来的拉车骡子,努力拉着缰绳不让骡子们乱动弹。秃头胖子站在骡子中间,一边大声“吁吁吁”地安抚着骡子安静下来,一边紧张地往后看。
一个年轻的弓手站在前车上,面对着强盗们追来的方向。
他的箭囊顺在右腿边,左手执着上好了弦的弓,嘴里咬着一根箭,右手将一根羽箭搭在弓上,两脚还一前一后试探着踩了两下,好像是为了让自己在货堆上可以站稳似得。弓手只有上身穿着一件及腰的看不出颜色的旧皮甲,腰间皮带上挂着的好像是一柄短剑。弓手的左右两边车帮旁,分开站着两个穿脏旧亚麻短褂子的年轻人,他们的手里只有长矛,左边的这个看着被吓得明显有些腿软。
小牧羊人清楚地看见年轻人的手在发抖,以至于他手执的长矛矛尖都在无规律地乱晃。
“拿稳你的矛,蠢货,他们可不会放过咱们!”后头牵驴的秃胖子大声叱骂着他。
弓手低头好像安慰了他一下,但看起来没有起什么作用。
面向来敌方向的后面车尾上,早站着一个左手执大盾、右手握着有一人高短矛的白头发大汉,小牧羊人从他的側脸上能清晰地看见白头男人脸上的道道皱纹。
这人看起来似乎年龄不小了,像个老头。
白头的右手边插立着一把出鞘的长刀,映着晒在北坡上的阳光,刀身闪着吓人地寒光。
白头的左边车下,站着从后面返回了的壮实的中年人。中年人两条长腿前后脚分立着,两手执盾持剑看着那边过来的骑马强盗们。
这两个明显很沉稳的壮汉都穿着皮甲,只不过看起来都有点旧,皮甲上面没有什么光彩。不像小牧羊人见过的来村里征税和派丁的税官和士兵们,都是穿着带显眼花纹的甲衣。
“稳住,伙计们!这里可不适合他们纵马。”白发汉子回头看看后边的年轻人,大声说道。
“放心吧,弗兰克,我们会让这几个臭虫好看的!”后边的弓手放声大喊着。
不知道为什么,其他几个人没有发出声音。
会打起来吗?
小牧羊人担心地看着逐渐接近车队的骑马强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