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八章 托孤
江婪与人拼酒拼的一个昏昏沉沉,苏寇毕竟是一个药师,他的酒量连刀笔吏那些人的一半,本想帮忙,结果自己醉的一塌湖涂。
那群刀笔吏也一个个东倒西歪,如今已经是月至中天,小卢灯也早已经沉沉睡去,就连丫丫和小花匠都在连连打瞌睡。
当满月宴马上要结束时,魏昌黎把江婪叫到了眠月楼的楼顶上,吹着从仙都山飘来的冷风,酒一下子醒了大半。
“魏大人,您这羊能上房啊”
江婪拍了拍白羊的脑袋,或许是力气太大,惹得白羊乱了蹄子,羊车都在摇晃。
魏昌黎瞪了江婪一眼,然后安抚着自己的老白羊。
“你没事逗它干什么,乖,咱们不和他一般见识”
这老羊是魏昌黎的专属坐骑,每日乘着羊车都要在麻黄巷转几圈。
“您老把我叫出来干什么,怕我把您的刀笔吏全灌醉吗?”江婪略显得意的说道。
“年轻真好啊”
魏昌黎看着这些吵吵闹闹的年轻人,满眼都是回忆和落寞,只不过能与他嬉笑怒骂把酒言欢的人已经没了。
“这个是你师娘交给你的东西,收好,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魏昌黎将丝缎包裹的一个物什塞到江婪手里。
“我师娘怎么自己不给我”
江婪说着就要打开看看,却被魏昌黎阻止。
“她有些不太方便,这东西不要在人前打开,收藏好”
见到江婪放进了书筒中,魏昌黎才谈起了正事。
“八府的修行有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天赋,在天赋没有兑现完之前,修行的速度会很快,一旦到达天赋的上限,寸步难行。
所以有的人三十岁前望仙,此后几百年都难有寸许突破,你现在修行到什么地步了”
“或许我就是您说的这种情况吧,乾元镜的修行特别顺利,再有几个月或许能冲击一下观道境。但是我修炼开百穴,若是没有足够的灵力支撑,怕是有不小的难度”
魏昌黎点了点头“百穴融合了多少”
“这您也知道?”
这让江婪有些惊讶,百穴融合是他在尹阙之地才修炼的,命穴与肉身的融合让他的身体不断强化,拥有了堪比武夫和僧人的体质。
除了那头老龙外,应该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废话,我认识大老黑的时候,你爹还没出生呢”魏昌黎没好气的说道。
江婪这才明白原来大老黑会帮他锻体,其实是因为魏昌黎出面。
“唉,您说我到底积了多大的德,才能让我先生和您如此栽培,真是此生难报”
“少跟我说这些屁话”
江婪的脑袋上挨了魏昌黎一巴掌,虽没有用力,江婪依然做出了疼到龇牙咧嘴的样子。
“你师父在前往大宣城之前找过我,想不想知道我们两个聊了些什么”
“师傅他老人家这一生全部的精力一半给了文府,另外一半在我与师娘小师弟身上。
如今我在清都也算是可以独当一面,他老人家应该能够安心,与您聊的话题,无非就是文府,或者小师弟吧”提起卢道玄,话题就有些沉闷。
“你猜错了”
“我这师兄胸怀天下,一支笔画尽苍生万象,一生逍遥自在真性情,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不止修为大跌,连脑子也已经湖涂了,否则大宣城那几个臭瓜能是他的对手?”提起这件事魏昌黎便愤而不平。
“师傅跟您说什么了”江婪隐隐感觉与他有关。
“你也知道我一直都想让你接过文府的担子,但是师兄来找过我。他告诉我,咱们文士是天底下最自由最潇洒的人,尤其是你。
他收你为徒当然有一部分原因是你丹青一道天赋极高,但更重要的是,他在你身上看到了我年轻时候的影子。”
“我像您?”江婪倒是第一次听说。
“生性散漫,嬉笑怒骂随心随性,但又重情重义,恨不得这一生就浸泡在酒瓮之中。还有一点就是不求上进,属骡子的,踢一脚才会动一动”
江婪听完笑了起来,这么说来还真是一样。
“你知道我这一生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吗?”魏昌黎有些伤感的问。
“不知道”
“我这一生最痛苦的事情就是选择成为了文府的府主”
江婪万没想到这句话是从魏昌黎口中说出来的,八府府主是御灵大陆真正的统治者,站在时代顶峰,呼风唤雨主宰苍生,而这却成了他最痛苦的事情。
“文府是一个开放包容的地方,每个文士虽性格不一爱好不一,但都崇尚自由。
在我还是你这么大的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一个游方的画师,背个书篓,带个斗笠,拄着手杖,带上我的美酒,踏遍千山万水、用笔墨一书胸中块垒,记载着繁华锦绣,经历世事冷暖。
可子午谷之后,师父要传我府主大位,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位置显赫无比,可我没有大师兄齐次风那样的野心,只想照着碧海而暮苍梧。
但那时候的文府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一个不慎千年学府无数人的心血便会毁于一旦。
我怕辜负先师恩养教导,更怕我深爱的清都深爱的文府成为过往的烟尘。
因此在万千光环之中,将自己对自由全部的渴望压抑在了心底,带上了这一道让我永生都难以脱困枷锁,直到如今已有七百六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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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居高位主宰苍穹,这就是我这一生煎熬和痛苦的源头。”
江婪也听说过,魏昌黎成为府主时正值风雨飘摇,是他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七百多年殚尽竭虑,这才有了文府中兴的时代,有了与儒府正面抗衡的实力。
而他自己,七百多年来在清都百姓口中却没有落下什么好名声,败家子,魏软软,这样的名头不计其数,茶余饭后成为百姓笑谈的府主古往今来都只有这一个人了。
“张灵素找过你吧”魏昌黎突然又问道。
“恩,他说我是一场劫难中的应劫者,还给了我一块神品彩石”
“袁无射那个老家伙曾预言八府的永夜即将降临,如果连张灵素也这么说,看来是真的了。
所有的府主都知道,八府又走到了另外一个生死存亡的关口,可都不知道是何种劫难,又该如何应对。
我已经决定,吧文府的希望赌在你们这些年轻人身上,陆云、孟东郊、陈倒树、风不周,尤其是你,所以即便翻脸也要把你从大宣城救回来。
可师兄找我,希望我不要用恩义来将你捆绑。我这一生如此失败如此压抑,又何必在将你拘在这个位置?
老家伙有多睿智你应该知道,他说的没错,兴衰轮回是天地至理,不因人力而能够扭转。
所以我给你选择的自由,第一就是你师父给你的路,他希望你能无灾无难逍遥快乐的过完这一生,寄情山水嬉笑怒骂。
我给你指的路就是与我一样,放弃自我挑起文府的担子。”
江婪心中涌上无数的回忆,那个和蔼的老人已经离他远去,却还在为他的前途操劳。
“你不用现在告诉我答桉,或许一年又或许十年你才能够看到本心,知晓最终的答桉”魏昌黎从羊车上取出一个古朴的木盒。
“这支笔先给你,若你愿意,当你提笔之时便是继任府主之日,若你不愿意,就替这支文府传承千年的老笔找一个合适的主人。”
江婪立马猜到了盒子里是什么样笔,连忙拒绝。
“魏大人,文府重器江婪万不敢接,还请收回去”
“我有一种预感文府即将迎来最大的浩劫,我需要安排好所有的事情,才能够安心应付。你是我师兄挑选的人,他眼光向来比我好,我不信你还能信谁?给你你就拿着”
听到魏昌黎语气严肃,江婪急忙跪拜在地双手捧过木盒。
“虽然没有让你接任文府,但你自己的压力同样会很大,白阳教要复活慈氏人那个老妖怪,你的肉身他们势在必得。
这一阵子刀笔吏传来的消息,白阳教的高手正在齐聚,或许再有一阵子就要兵临文府了。”
“他们敢攻打文府?”江婪惊道。
“有什么事是这帮邪徒不敢做的?这幅字也给你,仙都内有几座山是地脉分支灵力充沛,自明日起文府你就暂时不要去了,安心去仙都闭关,你在大战之前一定要突破到观道境,否则连自保之力都没有”
“是!”
“江婪,我还有一件私事想要拜托你”
就在江婪离开之前,魏昌黎又把他叫住。
“按照文府的规矩,对文府有过巨大贡献的大画师死后,要葬在杜东文贤陵,画像供奉在笔退阁。
但若真有那一日无常到来,我希望你帮我把骨灰洒到北海,看看御灵第一怒海;撒到大野,看雷泽万兽奔腾;撒到钟山,观千峰竞秀。总之一句话,生人不到处,亦当做鬼游。”
“您这是在交代后事吗?我虽然预料不到是什么样的永夜会降临,让您和张灵素张大人这样的人物都感觉到了惶恐,但别忘了您可是魏昌黎,这天下能取您性命的人怕是还没生出来呢!
等这什么破永夜过去以后,您可以退位让贤,该去的地方自己去吧,身为长辈不要总是麻烦一个晚辈,很讨嫌的。
所以,这件事我就不答应了。”
江婪有些不耐烦的离开,他讨厌这种压抑沉闷到无法喘息的气氛。
“对啊,老子可是魏昌黎,永夜就能吓到我?真是越老越胆小了!”
江婪怀里抱着卢灯,两个纸人背着丫丫和小花匠一路返回麻黄巷,而苏寇则被一只纸鹤抓在手中。
江婪离开后,而眠月楼在场的文士却没有一个离开,所有人都知道另外一场巨大危机正在酝酿中。
回到麻黄巷以后,想把卢灯送回去,可是却发现师娘不知所踪?
里里外外,找了好多趟都没找到,这让江婪有些慌乱起来。
江婪在清都散了无数的纸鹤,感觉到了江婪的着急以后,所有的纸鹤全部都扇动翅膀在夜幕中穿行。
即便这样,万千纸人纸鹤找遍了清都的每一寸。
正在焦急的时候,一道遁光落在了麻黄巷院内,一人神色慌乱的跑来,来人居然是宋玉。
“宋玉?你怎么来了”
“我师父呢?我师父呢?”宋玉焦急的直接闯进了房间。
“师娘失踪了”
“失踪了?师父送我的几只寒蚕,有两只突然死了,我觉得一定是师父出事了,所以就连夜跑了回来!”
自从宋玉养蚕人开悟以后,自觉天赋不足,便自己主动舍弃了文府舍生的身份,返回广陵城专心他道。
文府在江婪的事情上得罪了其他学府,因此任何消息全部都会被封锁在云州的地界,宋玉却通过寒蚕感觉到异样这才慌张跑来。
听到寒蚕死了两只,江婪越发不安,成千上万纸鹤都找不到的人,他又怎么能找到?
江婪突然想起了一个地方,转身便往外跑,一定在哪里!
文府之后有一个名为杜山的地方,从文府典籍上得知,这里埋葬了一位文府大贤,第一代赋苑教谕杜樊川,因此得名杜山。
从哪里以后,大凡为文府历下汗马功劳的人都会葬入此地,生于山前,死入杜东,也成为了所有文士毕生的夙愿。
江婪带着宋玉正是来到了杜东文贤陵,虽是陵墓满地坟墓,却没有一丝阴森之感。
当江婪来到卢道玄的坟墓之前时,一女子闭着双眼静静地倚靠在墓碑上,嘴角还勾起幸福的笑容。
嫘红衣一身盛装着红衣,描眉画唇,头戴凤冠,一如当初嫁给卢道玄时的模样。
“师娘…”
“师傅…”
一声悲切的哀声传遍整个文贤陵。
嫘红衣对于卢道玄一生痴情,在知道卢道玄死后却没有露出半点哀伤。
当时还以为是身怀卢灯给了她另外的精神寄托,而现在想起这种种异样,嫘红衣在得知消息的时候,分明就已经心存死志。
在见到江婪和魏昌黎对于卢灯的无微不至的关怀以后,最后一丝顾虑也终于打消,世间没有太多留恋,嫘红衣最终还是随她挚爱的人去了。
无论是卢道玄还是嫘红衣,对于江婪都关心备至,两个至亲之人相继离去让他有些精神恍忽。
江婪满心悔恨,如果自己更早的察觉,是不是就能留住师娘的性命?
“我曾听过一些伟大的爱情故事,焦刘化鸟,韩何化鸳,梁祝化蝶,都是以凄美收场。
而您二位生同衾如今死同穴,若有来生也断不会与他们一样,一定是化作佛前并蒂莲,生生世世难分。”
江婪将嫘红衣与卢道玄合葬在信,一封留给江婪,嘱托其照顾卢灯,一封留给宋玉,传承衣钵,一封写着儿卢灯亲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