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棋盘
太阳落山了,火烧云也跟着一起往西边坠,天空一抹灰,不明不暗,处于黄昏与黑夜之间,一场大火劈啪作响,倒也照亮了暗淡的天幕,本就秋高气爽,林子干燥,大风一起,火焰更加势不可挡。
这林子也奇怪,一半烧起了大火,另一半,却浸泡在水中,站在云颠俯瞰,活脱脱一副太极图景象,原先都是林子,并不那么明显,如今泾渭分明,水火交融,看在眼里震撼非凡,就更别说身处其中的这些人了。
孙智才从地上爬起来,火光照亮了他乌青的嘴唇以及歪扭的鼻梁,水面也将他落魄的背影映在其中,不过,他此时可没心思欣赏这副水火画,眼前还有比这更震撼,更让人如痴如醉的东西,怎能舍近求远,丢了西瓜捡芝麻?
他站立的这一块地方,由青色石头铺成,呈圆形,和雅居那边差不多大小,在这中央,竖着八块黑色巨石,形状如碑,长条立起,每一块都散发沉重古朴之意,走近看去,上边刻画着八种奇怪的图案,由点成线,规则不一,但又透着一股神秘,仿佛这些图案和天上的星宿遥相呼应。
八块石碑众星捧月一样,围绕着一把剑,此剑浮在半空,被石碑上散发出来的琼光托住,像时钟上的指针,循着某种节奏缓慢转动,自东向西,从南到北,剑刃闪着黑芒,一眼看去,让人眸子隐隐作痛,剑身转动时,空气仿佛都要割裂,时空仿佛都要扭曲。
毋庸置疑,这是一柄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宝剑。
孙智才双手的黑色符文,就是因为触摸了这柄剑才导致的,此时仔细看去,剑身上确实有着密密麻麻的符文,这些符文,形状和石碑上的图案相似,都犹如天上星宿的缩影,若是长时间盯着剑身,仿佛置身于浩瀚星空,神游万里,惶惶不知所归,甚至三魂七魄融入剑身,再也回不来。
被剑伤了之后,孙智才不但没有吸取教训,心存忌惮,反而越发渴望得到此物,只是触碰就威力巨大,若是掌握之后,还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到时候,天地之大,哪里去不得?还不是一剑在手,天下我有!他悄悄将这把剑的结构记在心上,一次出远门时,他找了许多人打听这把剑,终于在南边御水州县城的一间铁匠铺子里打听出了关键。
铺子老板放下手中的铁锤,看过孙智才递过来的图纸,便说这宝剑有点像传说中的神荼剑,传闻神荼剑乃是神匠照离呕心沥血打造而成,若是制造仿品,得要一百两银子,孙智才当即抽身走人,按照这个线索查阅典籍,发现了一丝端倪。
他先是在《山海经·海外经》中查到了关于神荼的记载:
东海中有山焉,名曰度朔。上有大桃树,屈蟠三千里。东北有门,名曰鬼门,万鬼所聚也。天帝使神人守之,一名神荼,一名郁垒,主阅领万鬼。若害人之鬼,以苇索缚之,射以桃弧,投虎食也。
另外,他在《匠本无心集》中找到了关于神荼剑的由来:
天武年间,有道人曰照离,乃干将传人,身高八尺有余,长相清俊,善舞剑,以打铁闻名于世,求剑者趋之若鹜,不应。时有公孙氏,亦善舞剑,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照离观其舞剑,心有所动,常与之携手舞剑,灵犀默契,环佩相鸣,时人称其为天作之合。
奈何照离清心寡欲,不近女色,公孙氏坠入情海,以死逼婚,不应。公孙氏遂自坠万鬼谷,为万鬼嗟食,不得好死。照离闻之,
心中悔恨,乃杀入万鬼谷,捉万鬼,大开锅炉,取祖传天外陨铁,收天下英才奇珍异料,开炉铸剑,费七七四十九年,天生异象,龙凤踏霞而来,遁入炉中,剑成,为二,一曰神荼,一曰郁垒,可驱万鬼,镇万邪。
剑成,照离坠魔,携神荼杀人而走,于万鬼谷吞剑自裁,此剑自此染上不详,后有养剑人溪氏,以自身精血喂养,取磨剑石日增其锋,请观星人衔刻辰光以增其神,数百年间,神荼一出,莫与争锋。郁垒于炉中未取,成无主之物,时人争夺,掀腥风血雨,最后易主谁手,亦不得而知。
看到这里,孙智才才知道原来神荼还有这等由来,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回到恓惶林之后,趁宁不屈沉睡之时,钻入林中,抱着尝试的心思,将精血滴在神荼剑上,血液果真侵入其中,气息似有所动,后来数次,如法炮制,神荼剑照单全收,孙智才逐渐感觉他与这柄剑的联系越来越深。
但要取走此剑,谈何容易?当年那位萧仙人曾说过,他布置这阵法是为了度化几万冤魂,只要这些冤魂还在,阵法就不会停歇,他取走宝剑的日子也就遥遥无期。
就在他烦闷无边之时,二当家的传讯就如生病遇见了良医,听说他正好能够将这里的冤魂全部解决,还许诺自己顶替现在五当家的位置,以后兄弟相称,孙智才立马和二当家达成了一致,两人狼狈为奸起来。
其实,他并非觊觎什么五当家的宝座,虚以委蛇答应而已,只要他拿走了宝贝,自可另寻他处,发财的地方多的是,何必在一座山上吊死?只是他没想到二当家竟然手段如此残忍,将一百兄弟就这样设计杀害,他心里也就更不愿与虎谋皮了。
此刻轻车熟路走上前,心中泛起莫名的自豪,他拿出一柄匕首,割开手腕,一道血线瞬间飙出,神荼剑将其吸收,终于停止了不动,孙智才觉得时机已到,正要伸手去拿,这柄剑突然又转了起来,而且速度比之前更甚,差点将孙智才切成两瓣。
孙智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屁股跌在地上,身上冷汗冒了出来,他咬着牙起来,不明白这阵法怎么突然又动了,心中憋了一口老血,郁闷的慌,难不成真要功亏一篑了?他当然不信,到现在他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心神与这柄剑的联系,之前那么多次的尝试不可能只是徒劳!
他正欲往前走,地面轰隆隆发生巨响,孙智才一个不稳,又跌在了地上,抬头看去,八块碑文犹如机关,转动起来,与此同时,一阵哗啦啦的水声也传入了他的耳中,往后看去,浪花翻滚成涛,将火光一层一层叠起,看起来极为亮眼。
轰隆声持续不断,他脚下的石块竟然拔地而起,带着他不断往上浮去,他爬到边沿往下看,原来那处位置并没有被四周的水流填满,而是升起了一道火焰,熊熊燃烧着。
在他对面,也浮起了一块地皮,上面有一座木屋,不是那个雅居是什么,上面有不少人,都是他所熟知的,有几个特别痛很,尤其是宁不屈。
遥遥看去,那边似乎发生了内讧,两人站在屋顶,一人是傻子榆木,另一人是宁不屈,有点决战紫禁之巅的意味,孙智才不明就里,捧着肚子笑起来,难道是榆木发了什么羊癫疯,把自己臆想成武功高强的侠客了?这宁不屈也是心大,竟然也陪着这疯子玩,不知道该说他童心未泯还是说他也变得痴呆了。
雅居原来所占之地,冒出了一汪清水,被火焰包围着,散发出腾腾雾气,如此一来,一左一右,火中有水,水中含火,水火相交,阴阳并济,成了一盘水火局。
两块空地升腾而起,到了一定高度,不再青云直上,而是横向平移起来,两块地儿不断靠近,视线随之一目了然,孙智才看清之后,揉了揉眼睛,再看,仍不敢相信,榆木手持黑色长鞭,不断挥舞,他对面的宁不屈,仿佛指挥着什么,在他面前,出现水火两龙,朝榆木扑去,但一鞭下来,两龙瞬间溃散,只是一眨眼,又凝结出了实体,再次朝榆木纠缠而去。
只不过,宁不屈似乎很吃力,脸色苍白不说,还衰老了几分,在他对面,榆木信手由缰,大气不喘,一只手还衬到笔直的后背,气质与孙智才印象里那个人截然不同。
雅居下面,一众人等焦急观战,其中一人看到逐渐逼近的孙智才后,吓得抖如筛糠,悄悄将自己位置挪到更后,这人就是结巴汉子葛小东,曾是孙智才的走狗,性情胆小,弱懦,经不住旁人的敲打和怂恿,因此今日午饭后,在夜叉汉子的煽动下,参与到了拳打孙智才的壮举中。
身中剧毒,曾被无数次虐打,对这位孙智才是又怕又恨,这一打,心中凉气直冒,整个人绷不住,才疯了一样逃走了,谁知这会儿遇到了正主,畏惧之感再次笼罩他的全身。
白陌良使出那惊天动地的一招后,消耗极大,此时无法参战,只能原地打坐,吐纳气息,但他心神并没有闲着,周围风生水起,叶枯火旺,原来的太极格局就如涓涓细流,不动声色间润物细无声,此时格局大变,成了阴阳水火阵,这就有点孤注一掷破釜沉舟毕其功于一役的意味了。
略一猜想,这应该是萧仙人留下的最后手段,逆转乾坤八卦阵,厚积薄发,以自毁阵法为代价,爆发出回光返照的威力,宁不屈作为这阵法逆转的掌控者,自然能借水火之力与魔头对抗一二,但若只有这等手段,阵法土崩瓦解,或者宁不屈难以为继,他们还是逃不脱墨蚀的魔爪。
“到此为止吧!”
榆木没想到这人如此难缠,要不是他刚重见天日,实力只能发挥冰山一角,倒也不用如此麻烦,他看到宁不屈脸色苍白,知道此人已是强弩之末,此时一鞭挥出,直奔宁不屈的喉颈而去,宁不屈不敌,脚踏浮空,竟然逃窜飞走,榆木冷笑一声,岂能如愿,无论这人是如何获得阵法加持,但惹恼了自己,要是不能将其当众生吞活剥,他魔将的名号何存?
念及此处,榆木亦是飞身而起,紧跟其后。
宁不屈速度极快,躲过榆木的几鞭之后,竟然停下身子,不动,然后转过头来,直视榆木,他整个人分明是浮空的,而好似踩在了什么平面上,直至榆木追赶过来,两人脚下才渐渐显现出一些条纹方格,远远看去,他们竟然置身于棋盘之中。
这棋盘的两端,分别是两块不再移动的空地,仿佛黑白棋盒放置于棋桌两侧。
所有人都将眼神落在中间的那隐约的棋盘上,目露不可思议,事情变化的太快,一出接着一出,先是恓惶林被火烧,又被水淹,接着地面浮空而起,再然后空中多了一副若隐若现的棋盘,其中缘故,令人费解。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白陌良嘴里念叨,神情有些恍惚,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李琢玉钻出脑袋,看到这情景也觉不可思议,急忙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吊人胃口!”
陆挽溪附议:“就是!无良道人,快跟本姑娘说说,你发现了什么?”
白陌良看二位急不可耐的模样,忍不住笑了,柳眉一挑,指着下方道:“那道萧仙人布置的乾坤八卦阵可谓层层递进,由外到内,步步惊心,本来我还在想,既然里层阵法循的是太极风水,那这两块空地,乃是阴阳交替的阵眼,不应当如此如此寻常才对。果不其然,你们看,那孙智才所在的空地,定是滋生混沌之气的地方,起执掌阴阳法定乾坤之用,八块石头,与这乾坤八卦阵遥相呼应,围绕法宝转动,但我猜,以萧仙人的见识与气魄,应该不会在上面刻画六十四卦的图案,否则就太浪费,《法阵爻玄经》中提到法阵核心以星辰之力最佳,一般人布置不出,但对萧仙人应该不是难事。”
李琢玉如听无字天书,抢白道:“故弄玄虚!”
陆挽溪也没听出个红绿黄紫:“所以?”
白陌良看了眼雅居:“相比之下,这地方虽看起来有些格调,可好似对阵法百无一用,既无法增其威,也不能拔其锐,深谙阵法之人,善用天时利地,草木皆兵,不会浪费任何一处可用之地,就连我这个略懂阵法皮毛之人,至少也想着在此布置一个聚灵阵,萧仙人对阵法的造诣可谓炉火纯青,怎会只是将此地当成居住之所?”
陆挽溪听明白了:“你是说,这里的布置另有深意?”
白陌良点头道:“不知小溪姑娘可还记得屋内的那副棋局?”
“当然记得,双方都是臭棋嘛,本姑娘扫了一眼就没兴趣看下去了。”陆挽溪说到这里,往旁边看了眼虚空中的棋盘,樱桃小嘴微微张开,“咦——这也有一副棋盘,难道两者有什么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