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内心的恐惧就像太空里无尽的黑洞,它会不惜一切代价紧紧缠绕着、裹挟着你,将你的一切吞噬殆尽。
渡边不想过多回忆三年前的往事,可是“川崎高中”就像挥之不去的梦魇时刻侵蚀着自己的内心世界。
这一切的开端是三年前的4月27日,一个普通的下午。
当日下午五点后,警方接到报案,声称川崎高中的一名男学生跳楼自杀。尽管该名男学生随即被送往医院急救,但依旧于事无补,经过一系列抢救还是不幸离世。
这名男生的名字,渡边一辈子也无法忘记。
他叫伊藤势。一位瘦弱的男高中生,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甚至连一句遗言也没有留下。
搜查中,渡边在伊藤势紧锁的柜门里发现了一本日记。
在伊藤势的日记中,他隐晦地写下了其生前遭受的霸凌,以及他的恐惧和绝望。
他写道:
“每一个人都戴上憎恶的假面,不断撕扯着我······我不知道这样的恐惧还要持续多久,我不知道这样的折磨于他们而言有什么意义······”
“佐藤老师白眼看了看我,却只是把他们叫到一旁,简单训斥两句便就此作罢······”
“爸爸妈妈从不愿聆听我的痛苦,他们只觉得我太过软弱······从不曾直视过我身上的伤疤和淤青······我只能将衣服裹紧,装作无事发生。”
同学无故地施虐;老师的放任不管;父母的不理解······
他生命的终结,就像绝望后的呐喊,嘶哑却无力。
渡边很快以此展开调查,可惜的是,校方却以各种理由处处阻拦。
渡边当然清楚学校打的什么算盘。川崎高中是这附近不错的公立高中,如果只是因为一个学生的跳楼而牵扯出学校存在校园霸凌的可能性,于学校的声誉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所以,尽管警方一再施压,但是校方却迟迟不肯给出回应。
直到庭审当天,本班的学生和老师集体写信,这些同学和老师“自甘“成为证人,声称伊藤势的死是由于不堪本班同学——松井拓介的欺辱。
渡边相当清楚这只不过是推卸责任的做法。松井拓介无疑是霸凌的牵头人,但这些班上的同学就是无辜的吗?每一个人都是帮凶,只不过他们为了逃避责任,将一切全部推在了这个名叫松井拓介的领头羊身上。
渡边同伊藤夫妇一样并不想就此罢休,可是这件案子的详情已经被记者传上网络并引发了极恶劣的舆论影响。无论是松井拓介还是伊藤的父母,都被以各种各样污秽不堪的词语辱骂。松井拓介成了“恶魔”,而伊藤夫妇更是被形容成了“愚蠢的混蛋父母”。
网络的愤怒很快被引至警方和检方,他们肆意怒斥着警方的不作为,仿佛在宣泄沉寂已久的正义。
最终,这件案子在极恶劣的舆论环境下,仅以校方开除松井拓介,以及向伊藤家赔款草草了结。
当尘埃落定后,渡边只觉得恶心。他从未觉得自己信仰被无情地践踏,每一个“正义”的嘴脸背后,是多么的肮脏和恶毒。
讽刺吗?渡边无法回答自己的失望。自己所代表的正义这么轻易地放弃了坚守,在没有达到真相前竟笔直跪了下去,跌向无尽的深渊。
法院判决后的第二天,渡边再一次拜访伊藤夫妇。他已经忘却了当时的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前往的,
只记得那天的天空很晴朗,似乎是那段阴雨连绵的日子里为数不多的好天气。
但是晴朗的天气依旧扫不去阴霾。
当渡边推开伊藤家没有紧锁的大门时,面对他的不再是一对面色憔悴的可怜中年夫妻,而是一对冷冰冰的尸体。
他们静静地躺在伊藤势的床上,尸体已经僵硬失去温度,一旁的地板上还散落着安眠药的塑料瓶。
“我们是一对无能的父母。愚蠢的我们竟然没能照顾好唯一的儿子······他原本是多么善良活泼的孩子,可我们却连他情绪上的低落都不能察觉······当他向我们倾诉的时候,我们竟然认为他作为男子汉没有具备坚韧不拔的性格,居然还因此生他的气······当他背着一身的伤和嘲讽回家的时候,我们却视而不见······现在他已经离我们而去了,没人能帮助我们,他回不来了······他永远回不来了······”
渡边不忍将这封遗书读完,他无言地瘫倒在地上,悔恨和自责在胸膛翻滚、挣扎。
那天之后,渡边辞去了警察的职务。
也是从那天开始,渡边特别喜欢一个人在雨天漫步在街头。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街上,不知道将通向哪里。城市在这一刻仿佛陷入沉睡,只有与自己为伍踌躇独行。
只有当空虚的的心跳声和脉博声穿过雨滴落回耳中,渡边才会觉得自己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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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这样能蒙混过关吗?”上原泽奈轻轻凑在渡边的耳边询问道。
“带着口罩应该认不出来,况且我都离职三年了,不用担心。”
渡边小心翼翼地将医用口罩拉紧,帽檐微微向下压实。一身警方技术人员的工作服将身体的每一处裹得严严实实,除了一双眼睛,几乎没有皮肤暴露在空气中。
只有两层楼高的烂尾楼近在咫尺,正如昨天上原所说的那样,案发地距离诚原高中并不算远,如果步速快的话,大约只需要十来分钟就能到了。
昨天思考再三后,渡边还是决定来案发地实考一番,这对于工作的展开至关重要。但是自己毕竟不是公职人员,想要贸然进入警方封锁的案发现场并不容易,这里早已经被警方贴上警戒线,且有人员看守。
所以渡边只能拜托上原无论如何弄一套技术人员的制服,经过乔装后借助原协引混进现场。所幸的是,上原真的为渡边弄来了一套比较合身的衣物,经过包装后,只要不碰到以前的老同事,应当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呦,这不是上原吗?这位是?”
渡边暗自疏了口气。警戒线旁站着的是一位面生的中年警察,肥腻的肚子已经将制服撑地有些变形。
“森田警官早。这位是渡边,我对现场还有些困惑的地方需要取证,所以请他来帮个忙。”
“森田警官早,我叫渡边淳,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多多指教。希望你们顺利。”
这位叫森田的警察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便不做阻拦。
“渡边淳······亏你能想出来这个名字。”跨过警戒线,尽管上原的声音被压得很低,但还是能听出其中略带的戏谑。
“嘛······”渡边无奈地耸了耸肩,自己可没准备过假名,这也只是临时借用乐队里贝斯手的名字而已。对不起啦,野口君······
这栋废弃的大楼只有两层楼左右。楼房的一层应当是作为大堂使用,所以并没有设立太多隔间,而二楼的话并没有盖完,只有少数几个隔间被砌好,地上还残余着些塑料布。
尸体发现的位置在一楼,新闻上说承载尸体的容器是垃圾桶其实并不准确,因为那只是建筑时临时堆放物品的塑料箱,紧紧贴着通往二楼的楼梯。
破碎的手机和尸体在同一处被发现,现在警方还在想办法恢复其中的数据。而焚烧衣服的地方距离塑料箱很近,现在地面上依旧残留着一些黑色的烧焦痕迹。
除此之外现场没有留下其余线索。不过值得留意的是,这里作为荒废近二十年的烂尾楼,里面的灰尘竟然算不上多,甚至在某些区域称得上光亮,所以根本没有留下可以辨别的脚印。即便在灰尘聚集的地方,嫌犯也通过某种办法将脚印刮花无法辨认。
关于灰尘的问题,除了嫌犯有意为之之外,渡边认为这里原本就应当是安藤谷矢常来的地方:或许是和朋友聚会,又或许是一个人独处,因此在这栋楼的某些地方并没有多少灰尘的聚集,和其余灰蒙蒙的地面有天壤之别。总之,灰尘不多应当能证明了这里有人经常活动,至于这个人是不是安藤谷矢,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才能支撑这一观点。
目前推测的死亡时间是六点至八点间,疑问在于:安藤为什么要在学校等待到六点后才离开,且放了朋友的鸽子来到这座废弃的楼盘?
假设“安藤谷矢是这栋烂尾楼的常客”这一猜想成立。那么安藤会不会是自发来到这栋烂尾楼的?或许是犯人的刻意邀约?又或许只是单纯的出于私心却被人算计?这一切的答案大概只有从安藤的手机里才能得到答案了,现在只能祈祷证物的分析一切顺利。
虽然警方并没有在现场找到任何凶器,但是安藤身上的锐器伤和淤青表明了其生前应该同凶手经历过搏斗。目前距离案发才过去三天,凶手身上也应当残余下一些外伤没有愈合。
至于完成这一切的嫌疑人,渡边并没有什么头绪。如果正如自己所想,这一切都与那个名叫樱井麻里奈的女生有关,那这些外伤则无法解释:一个女生如何在与一名男生的搏斗中占取上风?但渡边并不能完全排除这一可能性,想要证明这一猜测,只能在面见樱井麻里奈后才能得到答案。
樱井麻里奈、山下悠一、发帖子的神秘人、发现尸体的Vlogger、安藤由美······这些人在渡边心中都有或多或少的嫌疑。
一个是可能被死者霸凌过的女生;一个是死者生前联系过的玩伴;一个是横空出世的神秘人;一个是发现尸体的“探险者”;一个是和死者、丈夫有矛盾的女士······
看来今天的工作还远远没有结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