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教学楼的教室安排是从二层开始的，每一层只设置一个年级，每一年级五个班，从A到D依次排序。安藤和樱井所在的C班正是靠近走廊末尾的位置，距离老师的办公室和楼梯都稍有些距离。

现在仍是午休时间。学生大多都在自由活动，C班的教室里只有零零散散几位学生。他们分别用课桌平凑成两组截然不同的小群体：一边是由四个女生组成的长方形茶话会；另一边，则是由三名男生构成的漫画鉴赏三角组。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你们班的樱井麻里奈在吗？”

渡边轻轻叩响敞开的推拉门，室内的学生们不约而同地停下当前的话题，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瞧向渡边。

学生们的表情有些奇怪，不禁让渡边有些发愣。难不成自己被这帮孩子认成了怪大叔了？渡边无法揣摩这些学生的心思，只觉得自己的举止是否有些唐突，不免有些尴尬。

“请问您是？”一名女生率先打破僵局，她拢了拢长发问道。

“啊······我是······”

“噫，这不是渡边吗？你怎么在这儿？”

渡边刚想开口时，一个难听的声音突然叫住了渡边。他不得不从班级门口退了回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是中村林。

同昨日一样，他今日的穿着依旧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他穿着一套藏青色的宽大西服，内里是一件灰白色的高领毛衣。西服的三颗扣子都被一丝不苟地扣合在一起，配合上他高挑纤细的身材，有一种说不出的滑稽。

“这不是中村同学吗？原来你昨天说的高中就是这里啊。”

“没错，呵呵······昨天走得匆忙也没和你留下联系方式，还是我太唐突了些。”

“没事的，毕竟你也有工作要忙······”

“哎哎······渡边同学！”中村赶忙凑上前，比划着让渡边小点声，接着他也将自己的声音压低凑到渡边身旁，轻轻念道，“学校其实禁止我们老师私下里承接家教······还望见谅。”

原来如此。这世道真不容易，连老师都得想方设法赚点儿外快。见中村如此紧张，渡边便也不再询问，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以示理解。

“话说回来，渡边同学为什么会来我们学校？”

“该怎么说呢······中村你认识安藤谷矢吗？”

“安藤谷矢？呃唔······”中村沉头思索了一会儿，渡边根本看不出他表情上的改变，他还是一副憨厚的表情，只是因为思考的原因有些滑稽，“还真不是很清楚，其实我才在这所中学任职一个月。说来有些惭愧，我连班上的那些孩子都还没认全。”

“原来是这样。”

“很抱歉。不过，恕我多嘴，安藤谷矢出什么事儿了吗？”

“啊······没什么。其实是和工作上的事情有些相关啦。”

“哦······了解了，既然是侦探工作相关的问题我就不多打听了。”

“嗯，还多谢你的理解。”尽管说着些客套话，但是渡边的心中却突然泛起一丝异样。他望着中村被厚实眼镜遮挡住的双眸，似乎有种无法言明的疑惑顿时充斥在渡边的脑海，“话说中村你是在二年级执教吗？”

“不，其实我在一年级教化学。”

所以才不认识安藤谷矢吗？既然中村林是一个月前就职的新老师，而且教的还是一年级的学生，

不认识安藤谷矢也是自然的。可是，渡边的脑海里始终有一丝莫名的困惑挥之不去。他依旧希望从中村的脸上捕捉到什么，可是依旧是徒劳。

“我一会儿还有些事情，就不多打扰你的工作了，愿你一切顺利。”说着，中村从衣物的口袋中抽出一张四方的卡片，是一张名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等你有空了，我们一起喝一杯。”

“多谢，那就一言为定咯。”

收下名片后，中村便没再客套，向渡边告别后就朝着二年级的老师办公室迈去。

看着中村离去的背影，他初中时的身影突然浮现在渡边的脑海。

初中时代的中村没有现在这么高佻，不过还是清瘦得很。与现在不一样的是，那时的他总是一副邋遢的模样：总是脏兮兮的制服；参差不齐的油腻乱发；永远模糊不清的眼镜······还有他走路时永远有些拧巴的右腿。

“渡边先生！”

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了渡边的思维，几乎在同时，一只宽厚的大手轻轻拍在渡边的后背上，即便隔着一件不算轻薄的皮衣，渡边也感到深深的不适。

声音的主人是梶川宏。他正一脸严肃地盯着渡边，眼神里似乎藏着一丝怒火。于是渡边便很识趣地从班级的门口退开，不再做询问。

“渡边先生。我知道作为侦探，你很想知道安藤同学的下落。但你要记得，这里是学校！不是什么随便进出的娱乐场所！要知道你可不是校职人员，也不是执法人员，我本就是违例带你进来的，还请渡边先生自重。”

“抱歉，是我莽撞了。”

渡边暗自撇了撇嘴。被老师训话吗？这可真是多少年没体验过了。

“还请渡边先生趁着其他老师和教导主任还没注意到，赶紧离开吧。”

“是。我知道了。多有冒昧，实在抱歉。”

渡边不经意间透过窗户瞥到班内的学生，他们大多都充满好奇地望向室外，似乎在安静欣赏什么八卦剧情一般。

渡边倒不觉得生气，只是有些好笑：一个快三十岁的成年男性在学校里，当着一帮十六、七岁的高中生面，被他们的老师训了一顿。这种场景真是有够稀奇的。

尽管渡边十分不甘心就此罢休，但是既然已经被下了逐客令，再继续坚持下去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不过，在离开之前，我还是想问一下老师，您认识樱井麻里奈吗？她应该是二年级C班的学生。”

“樱井麻里奈？嗯······倒是有些印象，我记得她是C班的班长，经常帮着小川老师整理资料这些的······她怎么了吗？”

“我听小川老师说，她和安藤谷矢同学之间有些矛盾。不知道梶川老师有没有耳闻？”

“这我倒是没听说过，毕竟我是三年级的老师，这方面倒不算清楚。”

“我明白了，多谢梶川老师的理解。那今天我就先回去了。再见。“

老师对这些都不是很清楚吗？无论是本班的小川正一还是和樱井麻里奈有过几面之缘的梶川宏，他们对于樱井麻里奈和安藤谷矢之间的关系都表达地不清不楚。尽管目前渡边并不认为樱井麻里奈和安藤谷矢的失踪有关联，但这毕竟是目前唯一可能有所进展的方向。

“对了，渡边先生。”没走几步，梶川宏便又叫住渡边，“我和小川老师的联系方式你都有了，未来如果有什么进展或想知道的都请及时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可能协助的。”

“我知道了，感谢梶川老师的理解和信任。今天多有打扰，还请见谅。”

同梶川道别后，渡边并没有立刻离开校园。在被正式“扫地出门“前，他还有另一件事想要确认。

体育馆一共三层，在一层只设置有两个门，一侧面向教学楼，一侧面向操场。与教学楼间有走廊连接，分别于一楼和三楼。除此之外就没有直接通向体育馆的途径了。

体育馆的后门正对西侧，再往前走一段距离就是停放自行车的车棚。看来梶川宏遇到安藤谷矢的地方应该就是这里。

渡边环顾四周，这里确实算是偏僻了些，但来往的人应当算不上少。在不远处的围墙，那里安置着一台摄像头，位置正对着体育馆后门的方向。也就是说这里并算不上一个隐蔽的地方。那为什么安藤谷矢会选择在这里徘徊，甚至在这里吸烟？

那台摄像头里的内容说不定能给出一些答案，不过这一点渡边暂时没有办法求证。

渡边打开随行时都会带着的笔记本，上面用于记录调查总结下的线索和证据。即便在现在这个信息化的时代，渡边依旧会习惯性地用钢笔记录下一切细节。

今天这一上午所得的成果以一个侦探的角度来说，也算是颇丰：

首先，是安藤谷矢的家事。通过梶川宏隐隐约约地暗示，想来之前有关于安藤一家的猜测是正确的。

安藤先生和其原配太太何时离婚，渡边没有什么可靠的信息支撑。不过渡边猜测二人离婚的时间应该较早。毕竟一个孩子不可能在初三毕业至高一开学这么短的时间内，快速发生性格上的剧变。渡边认为这应当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而父亲再婚只是这一过程的催化剂，直接快速诱发了“性格剧变“这一结果。

虽然安藤女士在嫁给安藤先生之前是什么样的身份，渡边无从得知。但安藤谷矢应当是极度厌恶这个继母的，而这种厌恶的情绪也很快便祸及自己的亲生父亲。不。或许不该用“祸及”这个词。而应该是顺理成章地对自己的父亲产生了这种情绪。渡边无法忘记照片上谷矢的眼神，那是极度怨恨后的恐惧。而这种情绪所带来的，正是他上高中之后的极度叛逆。想必快三年的高中生涯，无论对于谷矢还是安藤夫妇都是极为痛苦的。

除此之外很值得留意的便是安藤女士遮掩的伤痕。她脖子上的红印，应当是被用力挤压后形成的印记。渡边认为，安藤先生对于其妻子存在一定的暴力行为，而这种暴力行为更催化了安藤女士和谷矢之间的矛盾。这些也正是安藤夫妇在发现孩子几天没有回家后并没有采取措施的原因。

其次，是有关安藤谷矢。

根据小川正一的说法，安藤谷矢在失踪前都没有任何异常的举措。也就是说安藤谷矢应当不存在由于情绪上过大的波动而做出不可预测的事情。那么安藤女士所给出的：惹出麻烦这种解释应当是可以被排出的。不过这一点渡边还是选择暂时存疑，毕竟在渡边看来小川并不是一个非常负责任的老师。

在梶川宏的描述里，他最后一次遇到安藤谷矢，应当是周五晚六点左右，与体育馆后门附近。当前的疑惑就是，安藤谷矢为什么要在学校待到晚六点。这一点目前暂时无法得出结论。

另外，关于安藤的人际关系，小川有提到安藤谷矢和一名叫做樱井麻里奈的女士有过口舌上的冲突，但是这次冲突是否引发为更严重的事件，小川正一无法给出合适的结论。而今天刚刚想询问C班的同学，也被中村林和梶川宏的出现所打断。

不过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在自己提到樱井麻里奈这个名字的时候，班内的学生几乎都不约而同地崭露出不太自然的表情。尽管有可能只是突然见到某个陌生人出现在校园里打听自己的同学，因此而感到奇怪，但渡边依旧将这一状况保持疑惑的态度。毕竟自己的工作是侦探，任何可能有奇怪的状态都应当合理的推测和存疑。

即便还有很多想询问的问题，但无奈之下，渡边只好离开学校，在未来再寻机会打探究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