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二
到了饭店,胡乐和钟老板问了好,就坐。由于来得太早,同事一个不见,和服务员打了招呼,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等待。钟老板是尚一天的战友,本名叫钟豪,胡乐在公司里见过几次,之前钟老板自己生日的时候也给他发了请帖。在胡乐的印象里不是一个不好相处的人,就是太爱热闹,太讲面子。就像这次,不知道的以为这里在提前开年会呢。
不久,刘哥到了。刘哥在餐厅里找到胡乐,一脸晦气。
胡乐说:“刘哥,这,在这呢。”
刘哥说:“哦,阿乐,来这么早。”
胡乐说:“我没回去,收到信息就赶来了。”
刘哥说:“那很好。”
胡乐说:“刘哥,看你脸色不好。”
刘哥说:“我车刚才被贴条,那能好?”
胡乐说:“不是吧,停哪被贴的,我看新闻最近查违章查得严。”
刘哥说:“就停在九队,哦,交警他们那块地附近。最近这天冷得厉害嘛,又下雨,以为去买几条内裤,妈的出门我就看到他贴,车锁我都按了,还不懂得停手,一看就是新来的。”
胡乐说:“那真没办法了,就这样吧,都已经下来了,想那么多也没用。”
刘哥说:“放屁,我要给他们钱我就是只乌龟,缩头乌龟。”
胡乐说:“那——”
刘哥说:“我现在找人看看,平时肯定没事,这次有点难搞,不知道找不找得到关系销掉。妈的,管他哪队的,反正都一路货色,大不了欠个人情,妈的,说难听点他们就是想冲绩效,还想让我交钱!”
这时钟老板正陪着女儿从楼上下来,看到胡乐和刘哥蹲在过道的垃圾桶旁抽烟,慢悠悠走来,边走边说:“老刘!”
刘哥抬起头,看到钟老板,起身,哈腰迎去。
刘哥说:“钟老板,好久不见!”
胡乐说:“钟老板。”
刘哥说:“钟老板,钟意!当然认得啦,小时候小小个,现在都这么漂亮啦?”
钟老板说:“是啊,这时间就是过得这么快,我都觉得是在昨天,眨眼一样。”
钟老板对女儿说:“你还记得刘叔叔吗,小时候经常陪你玩的,快和刘叔叔问好。”
钟意说:“刘叔叔好。”
钟老板说:“这位是——.”
胡乐说:“胡乐。”
钟老板说:“对,阿乐,哪会忘记呢,尚一天经常提你的,你瞧我这记性。”
钟意说:“胡叔叔好。”
刘哥说:“钟老板哪里的话,这叫贵人多忘事。”
胡乐笑着:“你好。”
钟老板说:“噫,老啦,不服老不行,这两年药都吃多不少,年轻时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哦,我儿子那王八蛋不肯过来,说是要陪女朋友,妈的这么久女朋友也不带回家里来见见,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没是丑没个准,我要是不满意那不是浪费时间是什么,哎,也对,还是老刘你懂,现在的小孩子都是玩玩,玩够了就换。不过老刘,上次我生日你没来我都记着呢。”
刘哥说:“上次出差实在没有办法,这次不就连班都不加了给补上吗?哈哈。”
钟老板说:“那待会你得陪我多喝两杯。哦,我看你们在这聊天呢,都聊什么啊。别一看到我来就不聊了,搞得我打扰你们一样,多见外,我很不好意思的啊,哈哈!”
刘哥说:“哎呀哪有的事。别说两杯,
就我和你两个人喝都能喝两斤!”
钟老板说:“好!我这次刚从朋友那搞了两箱茅台,特供的,待会必须要和你们试试这些高级货。”
刘哥说:“哎呀我们这是沾光啦!”
钟老板说:“哦,对了,你还没说事呢,干嘛,开不了口啊?哈哈!”
刘哥说:“哪是,都是小问题。就我车刚才停在九队附近被贴条了嘛,妈的,就买两件衣服的时间。小事情,我赶紧找人给销掉。”
钟老板说:“这件事得抓紧时间,不然报上去这钱就交定了。”
刘哥说:“那是,就是我这几个朋友不知道是在开会还是干嘛,找了几个人都没声音。”
钟老板说:“哎呀小事,还没销呢对吧?”
刘哥说:“还没呢,不知道这几个人干什么吃的。”
钟老板说:“小事小事,九队我熟,都是自家人,你车牌多少,我马上找人帮你销。”
刘哥说:“这些小事用不着麻烦您,小事小事,我一会自己搞定就行。”
钟老板说:“不麻烦不麻烦,哪能白交这冤枉钱呢你说是不,快点,车牌号多少,我给我朋友发过去马上就搞定,这事不能拖。”
刘哥说:“行吧,那麻烦您啊。”
钟老板说:“你就是这个臭毛病,见外!行,我给你车牌发过去,待会没事了我再和你说一声,我先下大厅啊,时间是差不多了,我看也来得七七八八,待会儿有得忙。”
暂别钟老板,胡乐和刘哥回到属于公司的座位上。张姐,辛甜,公司的人大部分都到位。胡乐给张姐打了招呼,张姐还说着一下班就没见人影,以为胡乐把这事忘了,正要打电话找呢。
胡乐对刘哥说:“刘哥,你罚单的事就算完啦?”
刘哥说:“那当然,我和你说,钟老板办的事就没失手过,人老板家背景多了去。”
胡乐说:“我以为贴上去就是定下,不能改了。”
刘哥说:“定?我和你说,现在没有什么人能说这事就这么定这样话,定?怎么定?生活就是未知数。”
胡乐说:“生活就是未知数。”
刘哥说:“这人其实简单得很,就是想着要生活好过点,过得去,对吧?谁不想生活过得去,警察,交警,谁不是人,又不是拍电影写小说,哪有什么一定这样一定那样,反正什么都是人定的,老天爷都是人说的,大家都让大家好过一点,生活这不就过得去一点了吗?所以说啊,哪里有什么狗屁规则,只有群体外的人。只要认识的人多,问题,能有什么问题。不然怎么都说人情世故世故人情,活在社会就是讲人情,你怎么躲,谁能躲。”
胡乐点头:“嗯。”
刘哥说:“阿乐你以后就多跟着你刘哥我学着点,刚才听钟老板说了吧,人老板还记得你呢!好事呀,待会敬钟老板几杯,我看你呀——”
胡乐说:“懂的懂的。”
刘哥说:“你现在刚起步,很多事情你不明白,你急不得。要我说你肯定很不想来这里的。”
胡乐说:“嗯。”
刘哥说:“那这就是我要批评你的地方,不上进!你要说加班,这里是我们公司的谁不在加班,呐,我老婆我都多久没碰了,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下还要来应酬,就是应酬,但是不来又不行你说是吧,那我也没有抱怨不是?这个钟豪钟老板是尚一天老战友,听老板说他们以前一起在部队偷溜想回家的,你想想是什么交情,过命,这些兵佬们一上一下都喜欢在酒杯子里说道。所以我说你不上进。”
胡乐说:“嗯,是不对。”
又说:“老板人呢,都快开饭了还没来。”
刘哥说:“老板说他一会儿到,你也知道,肯定就是不到了。公司里能喝的就没几个,老娘们还多,待会还是得看你和我。”
胡乐说:“我估计不行,我肚子不舒服。”
刘哥说:“你不开窍,和你说这么多,就是告诉你这是个机会,以后是喝粥还是吃饭就看今晚了,喝不了了就吐,吐不了了就骗,骗不了再倒。明白吗?”
胡乐说:“明白。”
刘哥说:“那我再给你指条路。”
胡乐说:“什么?”
刘哥说:“钟老板千金,钟意,是个大美女吧?”
胡乐说:“没注意,千斤估计有。”
刘哥说:“我结婚了,年纪也有点大,不行,要是再早两年我思想觉悟够高,我肯定泡她。”
胡乐说:“不行不行,我们肯定不合适。那肥婆还管我叫叔叔。”
刘哥说:“有谁会和钱不合适?”
刘哥紧接着说:“哟,这么快就开饭了。”
刘哥接过服务员递来的递来的烤乳猪,摆在圆桌中间。
刘哥放开嗓子对大伙说:“钟老板这个烤乳猪可是一绝,里外酥脆,不用刀分,一把勺子往里插,嘶啦嘶啦,够味儿。”
他接过胡乐递来的勺子,往烤乳猪背上一按,咔哒一声,嘶嘶,头身就这么轻易地被分开了。
刘哥说:“张姐,你不最爱吃钟老板的猪头吗?来,拿你碗来接着。”
张姐说:“不用不用,哪行,钟老板这猪太小,这么多怎么好全进我碗里。”
刘哥说:“没事没事,要是不够我再让钟老板给咱加,钟老板哪在乎这点。”
张姐接过刘哥递来的猪头,说:“对,就我们和钟老板的交情,一只烤猪算什么。”
刘哥说:“就是,待会人钟老板还要请客去唱歌呢。干脆这样,姐,咱让钟老板打包两只烤猪回去给你小孩尝尝,那味道,滋润!”
张姐说:“诶呀,他们早都腻啦,我一得空就带他们过来,那小孩哪懂什么叫吃,上个冰淇淋就乐得不行。”
刘哥说:“哟,这样。老大是不是都快小学毕业了。”
张姐说:“嘿!老大都念高中了,老二今年刚上的小学,我过年时还领到公司去呢。”
刘哥说:“诶唷,我这记性,糊涂!我自罚一杯!”
喝完酒,刘哥对胡乐说:“阿乐。”
胡乐说:“在。”
刘哥说:“你去让服务员给咱这桌再上一只烤乳猪。”
胡乐说:“我去?”
刘哥说:“我这哪抽得开身。”
胡乐说:“直接和服务员说就行了是吧?”
刘哥说:“你直接和他说就行了。”
胡乐点点头,刚转身,张姐随后招呼,说:“阿乐,你呀记得让服务员打包两只,他们这乳猪现杀现烤,得提前和他们说。”
胡乐说:“哎,好。”
在走廊随手招来一个女服务员,走近,双目有神,皮肤白皙,居然煞是好看,胸口铭牌上雕刻着:茉莉。看着那略带狡黠的微笑,一时间都忘了要说什么。
茉莉说:“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胡乐回过神来,说:“噢,就那一桌,多少号...没留意,你看到那边那个穿白衬衫头顶秃秃的那个人了吗,嗯,就是那个猪头—不是,是那桌再上一份猪头。”
茉莉说:“猪头肉?不好意思我们今天没有准备这道菜。”
胡乐说:“噢噢,不是猪头肉,是烤猪,再上一份烤猪。”
茉莉说:“好的,二十八号桌加一份烤乳猪。还需要什么吗?”
胡乐说:“噢,没事了。”
刚要转身,又补上一句,说:“能帮打包两只吗?”
茉莉说:“可以的。”
胡乐说:“噢,谢谢。”
于是旋即离开。胡乐望着那女孩身影,本是想鼓起勇气借她铭牌上的名字互相认识一下,但话到嘴边又无法开口。茉莉,胡乐心想,这个名字真特别,看来自己要记住一辈子。迎面走来一个推车的服务员,胡乐下意识又扫了一眼铭牌,上面刻着:牡丹。暗暗叹了一口气,又想,原来只是一个花名。
上了一个厕所,回到座位上。公司这帮人胃口出奇的好,已经端到桌面的大菜一个不剩,胡乐用筷子在碟里仅剩的汤汁捣鼓,来来回回只剩几颗蒜粒,葱花。服务员又来了,不是茉莉,胡乐接过递来的碟子,是酒宴里常见的油炸馒头,围着一碟炼乳。胡乐抢先用筷子夹起一个,再淋上炼乳,入口,浓郁的奶香弥补了心中的不悦,远远地能看到钟老板和钟意正在坐席间走动,交谈。眼睛里,钟意都因此美化许多。
刘哥说:“阿乐,吃饱了吧?”
胡乐说:“我还没吃呢。”
刘哥说:“你嘴里还嚼着馒头呢就说没吃,行了,空点肚子装酒。”
胡乐说:“不吃点东西垫肚子伤胃。”
刘哥说:“吃多吐多!我年轻那会每天起床早餐不吃就是先喝二两白酒,我这个胃还不是好好的,行了,你看到那边钟老板了吗,我们现在要去敬酒。不然等钟老板走过来显得不尊重,多不给钟老板面子。”
胡乐四处张望了一下,仍是没再看到茉莉。胡乐说:“那等我再吃两个馒头,很快。”
刘哥说:“你要赶快!”
晚宴里,胡乐成了刘哥的跟班。刘哥拿着酒杯四处走,逢人便攀谈敬酒,有说有笑,颇有主人家风采。开始胡乐很是拘谨,话全由刘哥代说,三两杯酒下肚后才稍微放开了点,先是给钟老板敬,又向钟老板夸钟意长得干净大方,是个美人,惹得钟老板哈哈大笑,吹上了天。再有张姐,刘哥给他交代的一个也没落下。品尝着钟老板的好酒,入口柔顺,等喉咙的灼烧感出现时酒已入肚中,辣,酒气由鼻孔喷出。头晕,身体飘然。先前的不适全由酒带走,烦恼,茉莉,全要随它去。胡乐手中捏着酒杯,在厕所吐了三次,开始吃的那点东西被吐个精光,只觉得肚子难受,像挨过一拳,不时有阵痛。
胡乐悄悄和刘哥说:“刘哥,我差不多了。”
刘哥说:“哎,钟老板,我真喝不下了——哪是不给你面子,这不还要开车吗?”
钟老板说:“开车?才这点酒就开不了车啦?”
刘哥说:“哎呀,才这点酒而已。”
钟老板说:“我就说这酒不够!杜鹃,再拿两瓶茅台上这来。”
刘哥说:“哎呀,我的意思是再喝下去待会开车要被查了。”
钟老板说:“怕被查?怕什么,刚才不是和你说都是自己人了吗,嘿!周队!”
钟老板招了一个人过来,剪个寸头,高瘦,嘴里叼着烟。
钟老板说:“老刘,这位是九队的队长。”
刘哥说:“噢,周队长,你好你好。”
周队说:“你好。钟老板,哦哦,饱了饱了。”
钟老板说:“今晚是来喝酒的,哪有吃饱这说。正好问问你刚才的事办通没。”
周队说:“钟老板要办的事什么能不通。”
钟老板说:“太好。呐,老刘,刚才你的事就是交给周队办的,你不要怕,交警再查也不会查自己人你说是吧,周队?”
周队说:“钟老板的朋友就是自己人,都是小事。”
刘哥识趣,端着酒杯站起来要敬周队酒,周队推辞说喝不下了,刘哥苦笑着,咬牙,拍了拍胡乐肩膀,两人对视,咽下,酒杯里斟满的白酒全入肚中。
钟老板说:“这才对,这喝酒啊,就是要喝尽兴,喝酒都不喝醉,和当婊子立牌坊有什么区别,都是装!”
胡乐再对刘哥说:“刘哥我真喝不下了,打嗝都想吐。”
刘哥先是对胡乐说:“钟老板话都到这了我哪里还有不喝的道理。”——“来,等服务员再把酒上来痛快喝!”
钟老板说:“好,还是老刘你最懂我!”
刘哥又悄悄对胡乐说:“喝不了了就吐,吐不了了就骗。”
胡乐说:“刚才和你骗了好多次了。”
刘哥说:“喝不了了就吐,吐不了了就骗,骗不了了就他妈的干他妈的拼他妈的命!”
胡乐说:“不能倒了吗?”
刘哥说:“你是人家周队长吗?”
胡乐说:“我姓胡。”
刘哥说:“不是周队长,你也不是胡队长,你凭什么不喝,人家老板让你喝,你不是周队长,不是胡队长,你凭什么不喝?”
胡乐说:“......”
刘哥拍了拍胡乐肩膀,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