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胡乐摸着凉飕飕的脑袋,再看同样的条子,觉得心里平衡点,至少说不会不敢见人。只要一件蠢事有第二个人在做,就说明不够蠢,要是有第三个人,要还是蠢,也是大众。这个想法在胡乐脑海里一闪而过,旁边本来就瘦的条子没掉头毛后驼着背,远看要是没穿衣服,就是只没毛的猴子。
条子说:“你笑什么。”
胡乐说:“没笑。”
条子说:“你他妈笑什么!”
胡乐说:“噗——没笑啊。”
条子说:“你好嘢!”
胡乐说:“哎呀,有什么好笑的,我也不会说你像只没毛猴是吧。”
条子说:“你他妈才像没毛猴!”
胡乐说:“zuo-zuo-zuo-”
条子说:“你这,脑袋没毛,乌龟脑袋,乌**!”
胡乐说:“那你是没毛猴。”
条子忙说:“人都是没毛猴!”
胡乐说:“屁!呐,这,腿毛,这,手毛,这,腋毛,这,睫毛,这,眉毛,这,头毛,还有这——”
条子说:“你脱!”
胡乐说:“算了,怕你自卑。书上说,男性雄性激素越多,毛越多,就越有男人味。”
条子说:“呕!”
胡乐说:“诶,那有美女。”
条子说:“他妈的,你就是只白眼狼!你今天在学校就丢脸这一天,我以后天天要在学校上课不知道得丢脸几个月!他们要是也说我像只猴子,哪里还有脸见人!早说我不合适不合适,你非要我剃,不想活了!”
胡乐说:“哈哈哈,合适,强!”
又说:“这头发又不是不会长。”
条子说:“是长,他妈的,人生停滞了,懂不懂!”
忽然有人喊着:“陈总!陈总!”
胡乐和条子四处张望,发现正喊着“陈总”的人在马路对面。那人也在左右张望,像是打算等车流停息后过来。
条子缩了缩脑袋,朝对向那人招招手,示意他听到了。
条子说:“妈的,喊那么大声,怕没人知道我这狼狈样?”
胡乐说:“你同学啊?”
条子说:“算是,学校的。”
胡乐说:“学生会的吧?”
条子说:“还真是,猜这么准。”
胡乐说:“张口闭口就这个总那个总的,还这么大声,十有八九了,哪都一样。”
条子说:“也没吧。”
胡乐说:“是外交部门的?”
条子说:“外联。”
胡乐说:“还是个小官?”
条子说:“还没进呢,第二轮面试还没开。”
胡乐说:“那不得了,要保送了。”
条子说:“也不一定。”
那人终于穿过马路走来,条子也迎上去,边笑边挥手,说:“卢总卢总,这么巧呢。”
卢总说:“缘分缘分。陈总,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条子说:“哦?卢总该不会是——”
卢总做作地打个响指,说:“这不是,一不小心——”
条子说:“嗨呀卢总,恭喜恭喜。”
卢总说:“别,不敢当不敢当!倒是陈总,新发型不错,精神!”
条子说:“别,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卢总说:“讲真,我也想剪一个。”
条子说:“还别说,这天忽冷忽热,这头,凉快!”
卢总看向胡乐,从头到脚上下先扫描一番。
胡乐被卢总的眼神盯得不自在,想到自己因为死睡两天没有洗澡,脸上也没有人家白净,后悔没把自己那套西装穿出来,这样至少能不在一个比较的层次。
卢总说:“你朋友?”
条子说:“是。”
卢总对胡乐说:“兄弟好哇!”
胡乐也笑脸相迎,说了同样的话,婉拒了卢总递过来的香烟。
卢总挤眉弄眼说:“不抽烟啊——”
胡乐说:“抽,就这几天嗓子不舒服。”
卢总说:“呵呵,身体要紧!陈总,你听听,你我也应该少抽点,我这牙前两天才洗了,真的贵,居然要一千!真黑心,连学生的钱都骗,还好我付得起,不然多尴尬。而且我觉得洗完后牙根软,不知道怎么回事——之前太黄了怕被我爸妈发觉,不过老子现在都大学生了,也轮不到他们来管我这管我那,主要是不想让他们操心。对了陈总,你听说了吗,我听说隔壁班班长昨晚到酒吧喝酒发酒疯,连人驻唱都给打了。”
条子说:“这么神奇,哪个酒吧?”
卢总说:“就开在学校对面,好几个吧,我也不清楚,反正我都去过,都一个尿性,装修都差不多,估计是同一个老板开的。昨晚我在酒吧喝酒来着,不过不是学校附近的,打的都要走半小时,不过那边的姑娘别提了,骚!前晚我给你说,我一朋友,请客,开瓶酒,十万!”
条子说:“我操什么酒这么贵。”
卢总说:“洋酒来着,你也知道我英语不行,愣是没看出来。也不算贵,像什么拉菲啊都不止这价,开卡座都五六千了,不开瓶好酒怎么好意思,主要还是为美女。我这朋友狠啊,带来的妹妹一个人全带走,我还想勾搭一个呢,那波,大!”
条子打趣着说:“你当你是去吃自助餐非得吃回本呢!”
卢总说:“哈哈!谁吃自助不想着回本!”
条子说:“隔壁班班长呢?”
卢总说:“赔呗,不过听说是人驻唱赔他,估计就是他在台下嘴臭,不过我也听说是保安先动的手,诶呀不知道,反正让警察来应该理亏,也没伤到哪,怎么也赔个五六万吧。”
条子说:“五六万!”
卢总说:“可不是,赶哪天我也去试试,不赚白不赚。”
条子说:“哦对了卢总,敢问是知道下批面试名单否?”
条子作势给卢总点了一支香烟。
卢总说:“不行不行,我刚入伍,可别叫我犯错误!”
条子说:“哪的事,不偷不抢的,就劳烦卢总打听打听。”
卢总说:“陈总,公事公办呀。”
条子说:“我和你,这哪算公事。”
卢总说:“我和你两个大男人,这还不是公事吗?”
条子说:“卢总咱不能两个大男人就是公事,要是换成女孩子就是好事吧?你昨天不是还和我说你把和我们一起面试的——”
卢总说:“行,你说得对,我真不是人!就咱两这交情,帮你问个名单怎么了,就算是让我把你安排进来,也是情理之中!我真不是人!他妈的我真不是男人!”
条子说:“卢总卢总,言重了言重了!”
卢总说:“你等等,我现在就帮你问!”
条子说:“大恩不言谢啊卢总!”
卢总推开要过来抱住他的条子,卢总说:“投怀送抱也要注意你的性别!”
语气威严,活脱的官腔,却又不是官词,吓得条子又往后走了几步。待卢总冷却下来,拨了几个电话,像是拨爹妈手机号一样熟稔。
卢总说:“喂,是王学长吗?哦,我是小卢呀,就现在我遇到几个之前和我一起来我们外交...社联...社交...外联,哦对,外联的,来我们外联面试的同学,诶,对对对。就是,他们想拜托我问一下您,下批面试的名单出来没有——哦,好,好,好,谢谢学长,行,谢谢学长,行,改天一起吃饭,行,谢谢学长,学长再见。”
卢总说:“你等着,名单不归这个管,他让我找另一个。”
又是一个卢总熟悉的电话号码,响了两声,电话便通了。
卢总说:“喂,是路学姐吗?哦哦,我呀,我是小卢呀,就是那天说你姓路我姓卢,我们是同宗同门亲姐弟的小卢呀!对对对,就是小陈想问,啊,对,我们是走得挺近的,你也在附近吗?不在呀,哦哦,没有没有,我们也是在面试的时候才认识的——嗯,好,谢谢学姐,我知道了。嗯,好,是找秦学长吧?嗯,好,谢谢学姐。哎呀,没有的事,我也经常会忘东西,但我保证以后工作的事情绝不马虎!哈哈,好,您忙,谢谢学姐,学姐再见。”
卢总说:“妈的,拿个名单都拿不住,干什么吃的!”
条子说:“怎么了?”
卢总说:“她说忘宿舍了,让我给负责人打电话。你等着,这个负责人我熟,就是我们那时的面试官,那天我还在酒吧看到他,就是没好意思上去敬酒,怕别人说闲话,说我走后门。”
条子说:“就那个秦什么憨?”
卢总说:“人家那个字念‘敏’,秦慜。”
条子说:“关我鸟事。”
卢总说:“这学长感觉挺能聊,一回生二回熟,面试一回,这回就要熟。”
胡乐在一旁拍了拍条子肩膀,让他过来说话。就条子和卢总说话的功夫他都在一旁吹了好一阵的风,走在路上那些个漂亮妹妹在他眼前也都晃了好几圈,还没聊完,实在是没了耐心。
胡乐说:“你不是赶时间吗,不上课了?”
条子说:“还上屁,你说要来,我干脆把课翘掉。”
胡乐说:“那你什么时候好,我都困了。赶紧演完回去睡觉。”
条子说:“等我同学给我问名单,这样我更好决定我们要不要开拍。”
胡乐指了指卢总,说:“等他啊?”
条子说:“嗯,我先跟你说要去吓的人,就我刚才说的,那学生会的什么憨。”
胡乐说:“学生会的?你惹谁不好,非要惹官老爷!不干了不干了。”
条子说:“你怎么知道是个官老爷!妈的,想到那家伙我就气,昨天我们学生会开一轮面试,那家伙一上来就给我摆官威,什么你这站姿什么意思,我们这里是学生会面试,就你这站姿歪七八扭,一点对面试官的尊重都没有?你是什么态度,和面试官说话你是用这种态度来说话?你笔试这写自己什么特长都没有是什么意思,你是以什么身份什么语气来回答面试官的问题?就以你的条件我们凭什么要录取你?来来回回都是这些傻逼问题。你他妈的招人的时候说入会就是为了学习更多的知识技能,现在面试了,恨不得录了人就马上能用一样。我就不爽这人,天生的。我就当场把我这想法问给他,这好,直接把我打发走。气不过。”
胡乐说:“你们到挺有活力。”
条子说:“不是吧老胡,说实在的,不就丢一份工作嘛,再找就好了。你现在好像刚结婚的老婆跟人跑了一样。就很不像你。”
胡乐说:“我是怎样的?”
条子看着他,一时答不上来。最后憋出一句:“人模狗样?”
胡乐说:“我真那样?”
条子说:“差不多。”
胡乐说:“呃,没有吧,混个人模狗样也费劲。”
条子说:“你看这才是你,够文艺,人模狗样还费劲。有空就多想想赚钱,美女,美女,赚钱,这不就人模狗样了吗。”
胡乐说:“赚钱我试过了,不过不是赚,领个工资而已,过来人,真没意思。花钱才有意思。美女,美女我还没试过,啧,丑女也没有,我现在是没车没房没存款没学历,相亲都拿不出手的那种。”
条子说:“哦,听上去还真不到人模狗样,没意思。”
胡乐说:“想有意思多难啊,反正比活着要难。一口饭一杯水一张床是现在的活,是哭是笑才是人生——算了,不说了,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没有人模,就有狗样而已。”
条子说:“老胡你别这样说嘛,这狗样也是样,别没个样都好吧。”
胡乐想了想,说:“有样,像你的卢总那样——”
条子说:“什么我的卢总!”
胡乐说:“人家那样也好,认识,知道那么多人,身体素质也高,天天泡夜店,我之前去过几次,就觉得那音响那灯光弄得我反胃。”
条子说:“呵,就他那样,也就这样。谁都一样,夜店多去几次就习惯了,要不改天我和我同学开卡座带你适应适应?”
胡乐说:“不了,钱包消费不起。”
条子说:“几个人匀一匀,花不了多少钱,进夜店改造改造,在里面也好认识人,认识点人还不容易?我就不信还混不出个人模狗样。”
胡乐说:“怎么改造?”
条子说:“我不知道哦,我平时去感觉里面的人各个人模狗样。”
胡乐说:“你经常去?”
条子说:“肯定啊。”
胡乐说:“这么阔。”
条子说:“都说了和朋友分摊。”
胡乐说:“去一次花多少,我算一算,考虑考虑。”
条子说:“有什么好考虑的,酒水和吃的还有卡座上上下下每个人也就出五六百。”
胡乐惊讶,说:“也就五六百!一个月去几次?”
条子说:“一个月四个星期就四次,固定,特殊点的节假日就多去。第二天和别人一招呼,像刚才卢总那样,不经意提那么一提,有面儿。”
胡乐说:“牛!算六百每个月要两千四,和上培训班差不多。”
条子说:“社交支出,必要的,没钱了借钱也得借去,反正现在借钱容易,寻个开心。说真的老胡,你下次有空是要和我去练练,就当你说的相当于花钱报个培训班,训上一两个月,怎么样也练个人模狗样。”
胡乐说:“说这么多主要还是没钱。”
条子说:“现在钱好借。”
胡乐说:“算了,最受不了借钱,账上挂着别人的数心就不安。兜里还是得有钱,自己的钱,不像你们这些个当代大学生也太有钱了点,钱都不像钱,又是十万的酒又是五六万的医药费,太好赚了,我之前月薪四千的财务从来没觉得钱这么好赚。不想做工了,到你们学校附近当乞丐就算,一样是伸手拿钱。”
条子说:“现在谁都刷信用卡的,现金很少用了。”
胡乐一时语塞,然后说:“行吧,还是你们玩得开,我太窝囊了。”
条子说:“你说那医药费我也不信啊,谁没打过一两场架来着。也就听听,我现在只想要名单而已,他妈的,上午还好好的现在莫名其妙名单就出来了,就卢总那样的都能进,我这样的还不十拿九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