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胡乐把名字签下,出了警务室,条子就坐在不远处的亭子。条子看到胡乐,朝他努努头,让他到一旁说话。两人跑进了校园内的小树林里,月光虽是皎洁,但树木间窸窣作响,配上躲在阴影里那些对情侣的低语,不免让人发毛。
胡乐看中一张长椅,从这里刚好能看到校园里的人工湖。
胡乐说:“就那。”
条子说:“有人了。”
胡乐说:“没事,我们又不做坏事,他们也不做坏事,一起坐便是。”
两人一坐过去,便坏了这对情侣的好事,男的骂了一句,但周围太安静,被胡乐和条子听进耳朵里。
胡乐说:“你看,这不就空出来了。”
条子说:“还好这里太黑,被人看到我和你这个男的在这,我名声就毁了。”
胡乐说:“我还怕你拉低我的品位呢。”
条子说:“你怎么被抓到警务室去了,我听说有人被抓,第一个就想到你,在外面等你等到天黑。”
胡乐说:“哦,去宿舍找他们的时候路上把那个人的名字都忘了,怨你,满脑子都是那个‘憨’字,我去到又不知道怎么找到那人,索性就平均一下概率,每个人都瞪了眼。”
条子说:“然后呢?”
胡乐说:“然后我被打了。”
条子说:“唉,浪费钱,本来我也不求结果,现在连效果都没有。”
胡乐说:“有的有的,我被打了,这慰问品怎么也得加点吧。你看我只答应你瞪一个人,现在整个宿舍都被我瞪完,你还是赚的。”
条子说:“妈的是你给自己加戏。”
又说:“对了,你被抓进去,怎么又出来了?”
胡乐说:“签个字就放出来。”
条子说:“这么简单?没有把我供出来?”
胡乐说:“人家队长忙,赶时间呢,也不想管,就让我以后注意点,说有他在,什么事能大起来,打和牌那么简单。”
条子说:“哦。”
胡乐说:“我刚才听到广播,你不会没加进学生会吧?”
条子说:“妈的,卢总那样的都进了,唉!”
胡乐说:“再接再厉。”
条子说:“只招这个学期而已,无所谓了。”
胡乐说:“那最好,之前我读书那会说进学生会能学到什么什么东西,孝敬领导的话,给领导点烟的姿势,喝酒时用手指叩桌的礼仪这些倒是学的不少,还能学到什么,快考试了借口请老师吃顿饭,给放放水。”
条子说:“唉。”
胡乐说:“你很想进那个学生会?”
条子说:“不想,是我老爹想。他知道我是运气好混了个大学,学习是不指望我,就想让我多结交朋友积累人脉,好以后出社会以后能够出人头地。”
胡乐把口袋里的香烟还给条子,条子点燃一支,在黑夜里闪耀。
胡乐说:“出去以后就要陌生,很快的。”
条子说:“我老爹他不认呗,他就很死板,啧,还以为现在的人都是他那个时代的人,给你喝一口水,还你一口泉。他哪懂落伍,现在的人你给他一个面包,没准在背后骂你为什么不给两个。我爸就和我说他爸,就我爷,那时打仗,我爷年轻时听说同村一户人的儿子写信回来说战伤了要死了,马上把家里唯一的一头猪卖了换钱和那人赶去部队看看能不能见最后一面,去到看到还活蹦乱跳的,才知道是炊事兵,打仗没他事。
这才松口气,不然呢还怎样,人没事就好。怎么说,感觉让他失望了。”
条子说:“现在说起来我也感觉我老爹这人作为父亲不咋样,但其实,他还挺好的。我和他说我不想在学校宿舍住的时候不多问,直接把我生活费加到两千五,还是少,自己租房肯定不够,但勉强也能租到单间,虽然是两个人一间。我家也就工薪阶层,我老爹一个月才领四千多块钱,一下给我这么多,我还达不到他的期望,觉得自己太差劲了。”
胡乐说:“我今天看你们宿舍环境挺好的,搬出去做什么,我之前读书住的宿舍,八个人住一间,上下铺,又脏又乱,晚上熄灯做什么的都有。我上铺天天打飞机,纸团还往下扔。”
条子说:“住校多掉价啊,住在学校里,意味着没猫没狗没钱,生活还能自理。住外面不一样,我不掏钱,人家最多认为我小气,不说我穷,不掏钱也有面。而且找女朋友也容易,傻的谁喜欢,有钱就喜欢。”
胡乐说:“想这么多没意思。”
条子说:“怎么会有意思,就是你知道别人会怎么想才最没意思。”
胡乐复述一遍,说:“知道别人怎么想最没意思。”
条子说:“累。”
胡乐说:“嗯。”
又说:“哎,看。我之前同事的号码。”
条子看一眼,说:“女同事?”
胡乐说:“是。已婚的。”
条子说:“结了婚的你还盯着。”
胡乐说:“人家前两天生日,想发个短信祝贺一下,发不出去。”
条子说:“人家把你拉黑就发不出去了,这么有心还记生日。”
胡乐说:“特意作标记的,都说常联系了。以后肯定是要忘,就想别太快而已。”
胡乐看着湖中光影,低声说:“人很假的,百面千面,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有讲法。你去想,肯定就累,不想,又有点蠢。”
条子说:“你想不想?”
胡乐说:“我想不想。”
条子说:“说了白说。我想,我肯定要想。我家就我一根独苗,我不活得好,以后怎么对得起我爸妈。我也懂你说的累,我现在每天在学校,碰到卢总他们,不笑一笑,说一说怎么行,得笑得说,得有说有笑!你别看今天我和他这么有得说,真不熟,互相认识而已。”
胡乐说:“你看,你这就很假。”
条子说:“我假!”
又说:“去酒吧喝两杯?在这说的我嘴巴都干了。”
胡乐说:“太吵了,去烧烤摊随便吃点喝两杯就行。-”
条子说:“烧烤摊,没点氛围。”
胡乐说:“酒吧没意思。”
条子说:“酒吧怎么会没意思老胡,你又不上道了。在酒吧,那灯光,那音响,那美女,哪里是烧烤摊能比的。我这么多年去酒吧喝酒的经验总结就是喝酒,就是最低成本的社交。你想,喝了两杯酒劲上来,音乐声音太大,要说话就要贴着耳根子说吧,要谈事还是得喝酒,两个人距离近了,看得就清了。”
胡乐说:“都是酒话醉话,贴在一起多近地说都一样。”
条子摆手说:“不一样。反正对我来说喝酒也不全奔着酒去,就想让别人看到。只要有人看到,就是会玩,有钱,够闲,要让别人看到在烧烤摊,想到什么,能吃!肯定是不一样的。就比如你和我是同学,我不去酒吧不抽烟不上网,你酒吧抽烟上网,我怎么敢和你说话,你他妈要比我高级啊,怎么敢跟你开玩笑,你不开我玩笑就谢天谢地,哪里还敢说有自己的想法,也是敢有,要委婉点说,还得听你同不同意。为什么,阶级。”
胡乐说:“什么阶级?”
条子说:“同学阶级。”
胡乐点头说:“好像是。”
条子说:“就是。本来人就没多大区别,真正分就两类,有钱的和没钱的。我觉得我是没钱的。”
短暂沉默后,条子才说:“丢脸。”
又说:“被人盯着,说话声音都小。”
两人同叹一口气,再不言语。周围情侣在打情骂俏,笑声环绕,嘿嘿,越笑,时间越晚,四周越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