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死中生
第二日,天色晓明,阳光越过城郭,铺满大地,迦罗城经过昨夜的寂静后,恢复了热闹的生气。
城中的房屋高楼鳞次栉比,街道两旁店肆林立,酒楼、客栈、茶馆、当铺……不一而足,当然,还有妓院。
路上已有行人来去,许多店铺都在打开大门招揽生意,摊贩们也在路边准备着自己的铺子,竖立招牌旗帜,收拢一些人气。
迦罗城南部,一处小院里。
屋中,一名少女正蹲在床边,擦拭着路行川的脸庞,力道很轻。
她看见这少年嘴唇咧动,隐约间听见些细碎的喃喃自语,只不过声音太小,她也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眼前的少年相貌俊朗,五官如刻,剑眉轩昂,额前有一缕碎发飘摇,右颊上有一道利器划破的伤口,破坏了些许美感,但是细看之下,反而增添了一些阳刚之气。
她用脸帕擦掉这少年脸上冒出的细汗,然后又伸出手到他的额头上贴了贴,不禁有些讶然:“怎么这么烫手?”
少女看起来有十三四岁的样子,一身罗衣小裙,发丝柔顺,脸蛋白嫩,相貌清秀,已经是个美人胚子的模样。
感受到少年额头滚烫的温度,她也有些不放心了,于是就向外间呼唤:“师傅,他好像更加严重了?”
没过一会,门帘掀开,从后走出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来,一根红带束腰,身姿婀娜,容貌姣好,眼眉带飒,又清雅如莲。
女子来到路行川的床边,摸了摸他的额头,也是感觉到一阵滚烫。少女见师傅过来,立马从旁边搬来一张椅子,让师傅坐下。
“把银针也拿过来。”
女子坐下以后,淡淡开口,声音清脆如鸣。
少女听见吩咐,连忙跑到一边的小木桌上,拿起针袋给师傅递过去。
女子接过针袋,放到床边打开摊平,然后掀开被单,只见路行川除了裤裆以外,全身赤裸,左臂上还缠绕着绷带和夹板。
他的身材修长,稍壮而不粗矿,肌肉结实又饱满匀称,胸前几道伤疤错杂,像刀,像剑。
这身子她昨晚就见过了,早已看出这人是个练家子,不是武修就是剑修。
只是她却有些奇怪,从这人身上竟然感受不到真气的存在,也不见他带有兵器。
她估摸着应该是打斗之中,兵器丢失。
当今神州,武运鼎盛,授武宗门,习武世家,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而世间用兵之人,剑占八斗,世分两斗,各家兵道之中,又唯剑道独尊。
路边行走之时,带剑者随处可见,所以才一般把练武之人分为了武修和剑修。
此世之间,练武之人,多如牛毛,尚武者众,学识者少,礼难捆束,法难约止。
在这武力称尊的世界,不服朝廷教化之人占了多数,这也使得当今王朝陷入了根基不太稳固,律法难以施行的困境。
更多时候,官府衙门都是扮演了一个擦屁股的角色,甚是尴尬。
要想稳住秩序,首先得有足够大的拳头才行。
不然在这尚武之风盛行的年代,别人凭什么听你叨叨,指不定还会揍你一顿,然后再不慌不忙地掉头跑掉。
而在这样的时代里,除了炼器世家与修武宗门之外,也就只有医者是最吃香的职业了。
毕竟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突然就被他人揍一顿,而原因竟是那人单纯地看你不爽。
女子一手扶起路行川,
稳住他的上身,又用右手轻挑,捏起一根银针来,眼眸一瞥间,下手如电,入肉三分。
根根迅疾,不带犹豫,又快又准。
旁边的少女此时也看不清师傅的手了,只觉得眼前残影片片,等一切停下,这少年的前胸,头顶,臂膀都已经插满了银针。
看见师傅这手速,这效率,少女虽已见过多次,但仍然觉得惊艳。
“拿刀来!”
女子这时也停下了动作,呼出一口气,看了看少年身上的银针,见没有什么错漏,又吩咐这个小徒弟拿把刀子过来。
“好嘞!”
听见师傅喊话,少女也回过神来,虽然奇怪师傅要刀子干嘛,不过还是立马跑到小桌上拿了把小刀过来,递给师傅。
从徒弟手中接过刀子,女子直接抬起路行川的左臂,一刀在其食指上划开一个小口,并用脚将脸盘勾过来接在下面。
顿时其食指上鲜血浸出,形成血珠滴落,然后女子又避开银针所在之地,猛地一掌拍到路行川的胸口中心。
在她的运气之下,路行川身子轻抖,接着就立马吐出一口黑血来,食指上的血口,鲜血也由红转黑,滴出一串黑珠子来。
等那血珠又由黑变红之后,女子让徒弟给他包扎了一下伤口,然后将银针悉数取出,再将其放平躺倒,给他盖上被褥。
做完这些以后,她又写出一张单方来,交给徒弟,吩咐她按照上面的指示取药,熬过之后给他喂下。
安排妥当以后,她才回到前面的药铺中,坐在一处布帘隔出的小间里,继续给还在排队的病人坐诊。
少女盯着手里的方子细看,嘴里念念有词:“苏梗一钱,厚朴一钱,枳壳一钱,木香四分,红花五分……,水、酒各半,煎服。”
“好的,师傅我知道了。”
看完单子,少女立马就回复了一句,抬头看时,哪里还见师傅的影子。
虽有一些错愕,也不过感叹一句“师傅溜得真快”,然后就往前面的药铺里抓药去。
她穿过眼前的这道帘子,面前是一个双通的房间,不算大,对面的墙其实就是一排高高的药柜。
这间小房是专门给一些需要正骨或是重伤之类的病员准备的,按我们现在的行业话,叫做住院间。
沿着这房间靠墙而留的通道,走出门口,就到了紧挨街边的药铺,确切地说,这是一家小医馆。
小医馆上挂着一块匾额,不大不小,上书“保安堂”三字,字迹遒劲,浑然天成。
而这家小医馆靠着的街道,叫做派大街,道路宽宽,人流涌动,有茶坊、酒肆、布店…等分立两侧,也有卖鞋的、卖饰品的、卖人偶的、卖棉糖的…各种摊贩,让人眼花缭乱。
整条派大街呈南北走向,北段被其他街道截断,形成十字路口,而南段因为直达城门的缘故,来往的人也络绎不绝。
虽比不了城中心的热闹,不过还是繁华一片。
少女看了一眼街上的人潮,平民不少,多有剑客、武者夹杂其中,多数青年人都是佩剑,少数中年汉或是扛刀。
街上有赶着牛车驴车的一帮人,也有驾驭马车的富家子,至于单独骑马的,到是比较少见。
虽然她想出去逛逛,不过当下还是取药要紧,少女拿着手中的单方,按照上面的指示一边取药,一边称量。
等把药物配齐,她又回到后面的院子里,取来酒水后,再去到伙房开始煎药。
小院中只有三座房屋,一间伙房、一间居室,分别坐落在东西两边,再加上中间联通医馆的休息间,而休息间正对的方向,就是一道小院门。
院子四周是不高的围墙,墙顶上摆了些绿植和花束,墙面上藤蔓攀爬,古旧的痕迹斑驳。
靠近伙房的那片墙角,有大片空地都种了蔬菜之类的食物,其上还搭了一个瓜架,旁边挨着一个大水缸和一口水井。
少女坐在小板凳上,一边轻轻地给药罐扇火,一边撑着下巴发呆。
这少年的来历她也并不知晓,只是昨晚在睡梦之中隐约听见小院的后门似乎被人敲响,才迷糊之中提醒了师傅一句:“师傅,好像有人扣门?”
而她师傅自然也是听见了声响,并且听得比这个迷糊徒弟还更清楚些。
于是两人就穿衣起床来到了院子的门口,一边谨慎地观察动静,一边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
这深更半夜的,也不知道外面是不是什么歹人,两个“弱女子”不由生了一些紧张感,甚至都做好了在开门的一瞬间随时暴起的准备。
可门刚开的那一刻,两人正准备动手时,就见一道人影往里面的地上倒来。
还是师傅的反应更快,借助月光看清了形势,手速迅疾,没让他倒在地上,接入了怀中。
而少女手里还保持着劈砍的手势,似乎正打算落下来,又生生地止住了,她还以为是这个歹人不讲武德,一进来二话不说就要动手呢。
等师傅接住这人后,这时她也看清了些,原来是个昏迷过去的少年郎,可以看出长的不算难看。
于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被师傅看了一眼,尴尬地放下手来,腼腆一笑,问:“师傅,这怎么办?”
女子扫了她一眼,没好气道:“能怎么办,还不去烧点水来?”
然后又补充道:“把需要用的工具准备一下,他好像有些骨折。”
“另外,把我的针袋也拿过来。”
女子在抱起少年走向休息间的同时,还不忘嘱咐一下这个迷糊的徒弟。
而等少女把水烧好,端着脸盆进入房间的时候,就看见师傅把那少年几乎脱光光了。
她有些害羞,尽量不去看床上的身体,将头压得很低。
两手把毛巾放入水盆中洗洗后,拧起来就要递给师尊,然后自己就打算在旁边看戏了,或者在身边帮帮小忙。
而这时,师傅说话了。
她扫了一眼递过来的帕子,然后看看这个徒弟,见她低头偷瞄,就开口道:“过来给他擦一擦。”
并且还给她让开了位置。
少女听师傅竟如此说,惊讶的张大了小嘴,眼神也不可置信。
可眼见师傅给自己挪出了地方,站立一旁,风姿绰约,似乎没打算动手的样子,她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了。
师命难为,她也推脱不得,于是就只好苦着小脸,不情不愿地慢慢上前去,给躺在床上昏迷的少年擦拭着脸旁、身子和四肢。
而等她擦完了眼前少年的面庞以后,那灰头土脸的样子不再,露出一张清俊的脸来。
还挺好看的。
少女心中嘀咕了一句,急忙把该擦的地方擦完,然后又赶紧退开,表示自己做完了,接下来就是师傅的事情了。
女子见这徒弟一副畏如蛇蝎的样子,稍稍有些无语。
不过对此她倒也能理解,毕竟长这么大以来,这小徒儿也没怎么接触过男娃子,有些应激反应也是应该的。
没想太多,女子赶紧回到座位上,先是给他的手臂做了扎针,又运转真气排出里面堆积的瘀血之物,然后开始摸着手臂进行复骨。
在运力正骨的时候,能明显看见少年的表情痛苦,双牙不自觉地咬紧,口中吐出沉闷的哼声。
幸好里面的骨头没怎么受损,没有碎骨、骨刺和骨尘之类的东西,不然将会更难处理。
而这些做完,女子身上也开始冒出汗来,少女在一旁见了,忙用手中的帕子凑上去给师傅擦汗。
女子只觉得有股奇怪的味道飘进了鼻孔里,等徒弟把汗擦了以后,心里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她往徒弟身上看去,一眼就瞥见了少女手中的毛帕,盯了一盯,然后又抬头盯着少女清秀的小脸来。
静静地看着,不言不语。
少女见师傅不再有下一步动作,就盯着自己看,也没什么吩咐,神色渐渐迷茫起来,也不懂师傅这是什么意思。
只不过看见师傅的眼神逐渐变得跟刀子一样锋利,她本能地觉得有些危险。
仔细想了想,想不通,低头看了看,明白了。
她立马露出“腼腆”的笑容来,神情逐渐讨好,带着点小心翼翼赔礼道歉的意思。
见她这样,女子也没再跟她计较。
只是三下五除二地处理了一下手臂,然后写下一张单方,吩咐徒弟把剩下的做好,就直接去洗澡睡觉了。
少女一时间秒变苦瓜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