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骨
翌日，天光破晓，云销雪霁。
久违的日光遍洒人间，照进千家万户。
东陵村的人们也纷纷忙碌起来，在阡陌小路上不断走动。
而在村东的一处小屋中，略带憔悴的赵清灵背起箩筐，回头看了眼桌上的牌位，柔声说道，
“阿爹，家里的柴火不够了，我再去后山捡点。”
说完，赵清灵便关上门，向着后山走去。而在路上遇到的村民，她都会一一和他们打招呼。
临近晌午，众人也忙活得差不多了，碰面的时候便聚在一块闲聊几句。
“哥几个，昨晚半夜你们有听到惨叫不？”
“嘿，那么大的声音谁听不到，我今早还听说，这事就发生在清灵丫头的院外！”
“啊？不会是余老六那个混蛋吧，他可是对清灵丫头一直贼心不死。”
“唉，不好说啊，孙老爹他们去的时候压根就没看到人，一大早就在挨家挨户问呢。”
“这丫头实在可怜，从小没娘不说，老赵头还在上个月突然走了，就把这如花似玉的闺女一个人扔在这了。”
“欸，等等！这丫头刚才是不是说了要去后山？后山现在可去不得啊！你们忘了前两天六姑家的那俩小子，从山上回来后就一直在发高烧，到现在都没醒，明显是被什么东西给迷住了啊！”
“那你不早点说！现在这会儿，估计她已经在山上了。”
此刻另一边的山脚下，古云祗捡起地上的几缕狼毛，放在手里轻轻捻弄。
“追了这么久，总算是露出马脚了。”
话落，古云祗猛地攥住手掌，再松手时，手心里只有点点余屑洒落......
山间之景，素来不同于外界。此刻的山下是一片艳阳高照，而山里却透不过一丝阳光，只有重重黑云笼罩着深山。
赵清灵抬头看看天，又望着箩筐里仅有的数十根枯枝，心里开始愈发着急。
现在应该到晌午了，如果现在回去的话还能赶上太阳落山。阿爹常说不能在冬天的山上逗留，一定要在天黑前下山。可这里的干柴都被其他人捡的差不多了，想要过冬，还得再多捡点才行。
再往前面看看，如果实在没有就早点回去。
赵清灵背起箩筐，不再犹豫，加快步伐向前方走去。
忽然！原地一股妖风平地而起，搅得地上的雪沫漫天横飞，林子里的树木更是不停地左右摇晃，齐齐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好似下一刻就要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赵清灵被这风吹得不断后退，双眼更是难以睁开，只能艰难地稳住身体不被吹倒。
不过眼前这怪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
“之前常听阿爹说这山风无常，今天倒是被我遇到了。”
赵清灵掸落身上的雪沫，哈了几口热气，睁开眼看向前面，然后整个人突然一动不动，好似雕塑般愣在原地。
只见前面的林子中到处都是落枝断木，一眼竟望不到边！
奇怪了，刚才看这边明明没多少的，怎么现在遍地都是。
赵清灵心里虽充满疑惑，但还是满脸欢喜地小跑过去，将地上的干柴掸去霜雪，一一捡起。
就在赵清灵乐此不疲地捡柴之时，一阵断断续续的谈话声也渐渐传入她的耳中。
“就这鬼天气，除了我们两口子，估计也没人上山了......”
“是啊，还好孩子他爹你打到了只山鸡，要不咱们两口子得饿着回去了......”
赵清灵听完对话没多久，就闻到空气中飘着一股诱人无比的肉香味。
赵清灵咽了咽口水，再低头看了看什么都没带的自己，无奈地摇摇头。
唉，早上走的时候忘记带点干粮了，不然也不至于这样。
可就在这时，空气中弥漫的肉香味越来越近，好似就在眼前一般，等赵清灵再抬头时，竟然看到不远处的树后有火光亮起！
有人？
是刚刚说话的那对夫妇吗？
此时烤肉的香味从火光处不断飘来，可赵清灵总感觉哪里不对，迟迟没有走上前去。
这里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正好柴火也捡的差不多了，还是赶紧回去的好。
可就在这时，一阵不合时宜的咕咕声从赵清灵的腹部响起，在这万籁俱寂的林中显得异常清晰。
这时，从火光处传来两道声音。
“是有人在外面吗？这天这么冷，过来一起烤烤火暖暖身子吧。”
“是啊，这么冷的天，赶紧过来暖和暖和多好。”
听到这对夫妇开口，赵清灵本不愿上前，可脑子里却突然昏昏沉沉的，身体好似不受控制般地走到火堆前。
等赵清灵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坐在火堆前，身前的火堆上烤着一只山鸡，火堆对面则是两个身穿棉衣的中年夫妇。
对面的妇女笑眯眯地看向赵清灵，目光在她身上不断打量。
“这大妹子长得这么水灵，这皮子又白又嫩的，脸蛋还这么美，以后谁能娶上这么个媳妇真是有福了。”
这时那妇女的丈夫也看了过来，开口说道，
“妇道人家就喜欢瞎指点，你别在意。我看你肚子应该饿了吧，这是我们刚打的山鸡，趁热吃个鸡腿吧。”
男人说完，就从山鸡上撕下一只鸡腿，双眼直直盯着赵清灵，不容置疑地递到她面前。
嘶，好冷！
就在刚刚拿鸡腿的时候，男人的手和她一接触，她便发现对方的手掌竟没有一丝温度，就像个被冻了很久的冰块一样。
赵清灵略带迟疑地接过鸡腿，低声说了句谢谢。尽管自己的肚子已经在鸣鼓抗议，可赵清灵接过鸡腿后始终没有吃过一口，而是默默把鸡腿放在旁边。
对面的两人在寒暄几句之后，就一直低下头没再说话，而赵清灵本来就心中存疑，自然也不会主动搭话。一时间，火堆前的三人都静静坐着，沉默不语。
时间在不断流逝，而赵清灵也渐渐发现了一些异常之处。
首先是这两个人刚刚表现得非常热情，可赵清灵却发现他们说话的时候毫无表情，满脸僵硬，不断地散发着一股阴冷感。
其次，从她坐在这里差不多已有小半个时辰，这火堆上虽有火苗在上下蹿动，但是手放在上面却全无温度，甚至越烤越冷。而且过了这么半天，也不见这两人往里面加柴，甚至连燃烧时的噼啪声都没有。
这时的赵清灵像是想起什么，只觉得遍体生寒，浑身忍不住地开始发抖，小脸吓得更是一片煞白。
这应该就是孙老爹说过的冻死骨！一种专门在冬天害人抓替身的恶鬼，遇到的人基本上都是凶多吉少。
一想到自己的对面坐着的居然不是人，赵清灵瞬间被吓得六神无主，只觉得自己就快喘不过气来。
过了一会儿后，赵清灵才逐渐缓过来，在心里思考对策。
不行，我不能干坐在这里等死！
直接逃跑肯定会激怒他们，到时候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他们既然没有直接动手，那就说明他们一开始并没把握留住我，我得趁现在赶紧脱身。
赵清灵偷偷瞄向对面，见他们低着头始终没有动静，便抓紧时间拍打着发麻的双脚。
待确保可以起身就跑后，赵清灵便慢慢起身，看着他们试探地说了一句，
“两......两位大哥大嫂，谢谢你们的款待，我家里还有急事就先走了。”
赵清灵说完立马闭上眼，捡起箩筐护在身前。
眼看过了半天也没动静，赵清灵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看到的依旧是对面一动不动的两人。
赵清灵见此拍了拍胸脯，长长吐出一口气。
看来我刚刚所想的是对的，只要不激怒他们，还是有机会跑掉的。
这时赵清灵背起箩筐，先是倒退着往后走了几步，见火堆前的两人还是没有反应，便立马掉头就跑。
突然！赵清灵感觉自己的脚踝一痛，双脚仿佛瞬间失去知觉。
等她回过头看到脚下的一幕，只觉得一股寒意直冲头顶，头皮一阵阵发麻。
之前还坐在地上的中年妇女，此时却趴在自己的身后，惨白的双手如钳子般死死扣住她的双脚。
然而这还没完，只见咔嚓一声，中年妇女头朝下的面孔突然翻转过来，翻白的眼珠直勾勾地看着赵清灵。
“你要去哪啊？”
此刻的赵清灵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泪水如决堤般地不断流下，失神地啜泣着。
“救......救命，有谁来救......救救我......”
坐在火堆前的男人也阴冷地看向这边，低沉地说道，
“之前的那俩小子算他们运气好，不小心给他们跑了。算上你的话，再找两个人就够了。”
此时的赵清灵闭上双眼，万念俱灰，因为自己除了无助地流下眼泪，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赵清灵脚下的妇女刚准备动手时，刹那间，一道白光如流星划过，赵清灵顿感脚下的紧缚感为之一松。
当她再次睁开眼回头看去的时候，只见地上齐齐摆放着一对惨白的断肢，赫然就是那妇女的！
“缺人是吧，那我怎么样！”
话音刚落，赵清灵就见一道蓝色身影破空而至。
古云祗看了看周围，并没发现狼妖的踪迹，随即眉头一皱，表情渐渐沉重了起来。
不在这里的话，他会躲哪去呢？
随即，古云祗又看向抖如筛糠的两具冻死骨。
算了，先一样一样来吧。
古云祗转头看了眼赵清灵，语气平和地说道，
“姑娘，往后退点，捂住耳朵。”
赵清灵在听到几息后才反应过来，连忙回了声好。
而此时的两个冻死骨则是瑟瑟发抖，比起刚才的赵清灵有过之而无不及。皆因古云祗一出现，他们便感受到了一股磅礴的雷霆之威。
眼见古云祗的目光扫向他们，吓得立马伏地而跪，不断求饶。
轰！轰！
两声雷鸣过后，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地上只有两具焦黑的白骨滋滋地冒着黑烟。
后面的赵清灵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古云祗。
刚刚的......是，是雷，难道......眼前这人会仙术？
赵清灵捂着头，感觉脑袋里天旋地转的，极为混乱。
今天本想上山捡个柴，可随即发生的一切都太过震撼，导致她一时间难以消化，只觉得自己一阵头重脚轻，脑袋里晕乎乎的。
“你没事吧。”
古云祗眼见赵清灵就要摔倒，便上前扶了一下。
“没......没事，刚刚谢谢你救了我。”
说完，赵清灵才注意到自己的小手臂还被古云祗握住，羞得她立马缩回手臂，脸上泛起半边红霞。
古云祗见她并无大碍，便接着说道，
“没事便好，在下古云祗，姑娘怎么称呼？”
赵清灵低下头怯生生地回道，
“叫我赵清灵就行。”
“赵姑娘，你是这周边村子的人吗？”
“是啊，从后面的山路一直走，就是我住的村子——东陵村。”
古云祗听到这里，再结合刚刚看到的狼毛，在心里估摸着那狼妖应该早已进村。
那畜生受了一道叱雷，虽然未击其要害，但也足以让他元气大伤。
本以为他会躲在深山老林里偷摸养伤，看来还是狗改不了吃屎，食人上瘾了！
念及于此，古云祗的眼中突兀泛起道道银弧，不断交闪，整个人如同暴雨前夕般令人生畏。
旁边的赵清灵瞬间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差点忍不住倒在地上。
古云祗听到身旁的动静，回过神来赶紧稳住心神，向赵清灵赔罪。
“抱歉，赵姑娘，刚刚失态了。”
“咳咳......没事没事。”
见赵清灵咳了几声便恢复过来，古云祗的心里才好受一点。
“其实刚刚我还想问的是，这两天村子里可有发生不寻常的事，无论是大事小事都可以，还望赵姑娘好好想想。”
“不寻常的事吗？”
很快，赵清灵的面色突然有些不自然，似是想起了什么。
“昨...昨夜，昨天半夜我家院外有一声惨叫，这个算吗?”
“昨天吗？时间上倒是正好吻合......”
“麻烦赵姑娘带下路，我想去你们村里看看。”
“好。”
......
一片漆黑的房间中，不时传出一阵咔哧咔哧的声响。
孙桂兰在门外心疼的问道，
“六儿，肉还够不，不够娘再给你切点。”
过了一会儿，一道略微沙哑的声音从屋里传出。
“再来点，放到门口，不要进来。”
“好，好，娘这就去。”
孙桂兰来到厨房，一边切肉一边在心里犯起嘀咕。
奇怪，这孩子昨晚喝完酒回来，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屋子里，披头散发的余老六赤着脚站在桌子前，低着头饿死鬼一样地不断啃着骨头，连踩到地面上的汤汁都不管不顾。
突然，余老六猛地抬起头，瞪着猩红的眼珠子看向门外。
“小子，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