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番外二 旧事与告白
盛元十年,渡过内忧外患,又喘了一年气的大齐真正意义上地进入了平稳的恢复期。
如今四海安定,就算偶尔有点小毛病,也不是问题。
朝廷百官在宁倦和陆清则共同努力地修剪之下,处理事务的效率变得很高。
给俩人也省了不少心,至少不必像去岁那般,每天都要加班到半夜才能睡下。
陆清则得了空,陪宁斯越的时间便多了一些。
小孩子精力旺盛,就算一大清早就要起来上课,下课之后依旧能蹦蹦跳跳地跑来找陆清则。
——立为太子之后,宁斯越每日的学习任务便繁重了许多,陆清则也忙,许多时候不得空,所以一般都是由几位颇富学识的先生来教导宁斯越。
除此之外,礼仪、骑射的学习也不能少。
陆清则虽然心疼孩子,但宁斯越往后得接宁倦的班,储君的教育不可马虎,也只能尽量在课外的时间陪陪孩子,让他开心点了。
得知陆清则回宫了,宁斯越一下课就跑来了寄雪轩。
前些日子陆清则忙于旬考的事,一时冷落了宁倦,在陆府待了五六日才回宫,皇帝陛下非常不满,折腾他到大半夜,非要逼他叫两声好听的才放过他。
导致陆清则这会儿依旧昏昏欲睡。
宁斯越叭叭地说着今天课上的事,他含笑听着听着,差点迷瞪过去。
宁斯越是个乖孩子,看到陆清则困乏的模样,收了声,踮着脚摸了摸陆清则的额头,关心地问:“父君不舒服吗?”
注意到陆清则脖子上好似有什么痕迹,他又踮了踮脚:“父君是不是又被虫子咬啦?”
陆清则回过神,尴尬地捂了捂领口,在心里骂了声宁倦狗崽子。
正在南书房内接见阁臣的皇帝陛下突然打了个喷嚏。
底下众臣顿时关切:“陛下千万保重龙体啊!”
宁倦随意摆摆手,心里估摸着,八成自己大概又在陆怀雪那儿挨骂了。
骂完宁倦,陆清则揉了揉眉心,勉强打起精神来。
这两年在宁倦一眼不错地精心地调养下,他的身子好了许多,但依旧比一般人的底子差,常年精力不满格。
还要经常接受精力十足、火气旺盛的陛下盘剥。
陆清则无声叹了口气,摸摸小斯越毛茸茸的小脑袋:“这俩月太忙,都没怎么陪你,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宁斯越眼睛一亮:“好呀好呀。”
宁斯越如今是太子,行走坐卧都有严格的标准,也只有在陆清则身边能放松放松。
不过陆清则精神不太好,只打算带宁斯越在宫里没去过的地方转转,顺道溜达去鹰房,看看小雪回来了没。
放养的海东青十天半月都搁外面浪,偶尔回来几日,时不时叼点礼物回来,上回叼来条蛇,差点把怕蛇的驯鹰师吓厥过去。
准备离开寄雪轩时,宁斯越扑到陆清则怀里,长睫毛忽闪忽闪的,凑到他耳边小声跟他说秘密:“父君,上次我在宫里放风筝,风筝不知道掉哪儿了,安平公公过去捡,好半天没回来,我就偷偷跟过去找啦,路过了几座没看过的宫殿,我走进去,碰到个好可怜的人,她说她被人打,吃不饱,我们能不能带点吃的,过去正好给她呀?”
陆清则眉梢微扬:“是什么人?”
宁斯越拧着小眉头,思索了下,比比划划:“我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但是和嬷嬷看起来很像。”
陆清则心里顿然有了几分数:“站好。”
宁斯越敏感地发觉他的
语气不对,呲溜一下站好。
“斯越,往后不可以再偷偷离开侍卫的视线范围,”陆清则的声音依旧清润,脸色却很严肃,“不能进陌生的地方,更不能随意和陌生人搭话,这三项无论哪一项都很危险,明白了吗?”
父君总是温和的,但要是严厉起来,有时候比威严的父皇还可怕。
宁斯越还见过父皇挨骂的样子,可怕极了。
宁斯越不敢顶嘴,察觉到自己好像真的错了,乖乖低头认错:“我知错了,以后不会再犯,父君不要生气。”
然后仰起脸,期期艾艾、可怜兮兮地问:“父君,可不可以不要告诉父皇这件事呀?”
边问边努力眨巴大眼睛,试图让陆清则产生些许父爱,心软之后放过他。
小太子撒娇的功力没他父皇强,陆清则防御力极高,微笑着摸摸他的脑袋:“不可以。”
这不是小事,宁倦膝下只有宁斯越,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小太子,宁倦派人保护着宁斯越,也需要宁斯越有一定的警觉性。
宁斯越是小太子,未来的皇帝,身在这个位置上,若是没有警觉性,宁倦就得考虑换一个储君了。
宁斯越垮下了小脸。
完了完了,他要被父皇教训了。
“我今晚再告诉你父皇,现在还要出去玩吗?”陆清则笑着问宁斯越。
宁斯越苦兮兮地想了会儿,含泪点头:“要!”
在被教训之前,他要开心一点!
而且他还答应了那个人,要给她送点吃的呢。
陆清则被小家伙苦中作乐的精神惹得有些想笑,换了件衣裳,牵着宁斯越出了寄雪轩。
俩人身后只跟着拿着食盒的安平,这让宁斯越自在了许多,很快又雀跃起来。
六月的京城已经炎热起来,天冷了陆清则容易生病,气色不好,天热了又容易犯困,精神不好,出来走两步,困乏感才消去。
宁斯越哒哒哒地在前面带路,走了许久后,有些陌生的旧殿映入了眼帘。
陆清则就算没特地来过此处,脑中也有整个皇城的地图,知晓这是哪儿。
崇安帝病去后,几个宠妃也被赐了毒酒,只留下几个存在感微弱、不得宠的边缘妃子。
这些妃子在宁倦登基后,老老实实地待在偏远的后宫里,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以免惹得新帝不快,被赐白绫去见先帝。
这倒是她们多虑了,掌权之后,且不说宁倦不会对这些一辈子都被刻在深宫墙上的可怜女子做什么,政务那么繁忙,他余下的精力都放在陆清则身上,早把崇安帝这些后妃都忘了。
宫里的支取情况,长顺每个季度会送来给陆清则看,他清晰记得,账本上有每月给这些老宫妃们送吃食衣物的记录。
所以听宁斯越说,有人被打、还挨饿,他多少有些诧异。
宁斯越探了探头:“就是这里了,父君,我们要进去吗?”
他现在记得了,不能随便进陌生的地方,跟陌生人说话。
宫里人惯会踩低捧高,就算陆清则有让长顺吩咐过,对这些没地位的老宫妃,不清了,也没人来打理修整。
陆清则收回视线:“进去看看罢,你不是答应了人家要送吃的吗?”
宁斯越小鸡啄米点头。
俩人带着安平走进了殿内,这座殿内原本住着许多个妃子,这些年应当也不剩几个了,四周静悄悄的,杂草丛生,形如冷宫。
宁斯越这会儿才感觉这里颇为阴森森,忍不住往陆清则身边躲了躲,又感觉父君那么病弱,他得保护父
君才对,赶紧又挺直了小身板。
又往里走了几步,一道身影倏地从旁边的大树后扑来,却不是扑向陆清则和宁斯越,而是扑向后面的安平的。
安平吓了一大跳,还没反应,藏在暗处的暗卫先有了行动,一把将那道陡然蹿出来的身影按到地上,“嘭”地一下,伴随着一声惨叫。
这下陆清则才看清那是什么人。
是个披头散发、衣衫凌乱,脸上也抹得灰不溜秋的女人,虽然看不清脸,也能看出年龄已经有些大了,被暗卫按在地上,竟也不挣扎,直勾勾地盯着安平手里冒着香气的食盒,像个小孩儿似的,呜呜叫嚷着:“给我,给我吃!你不给我吃,我就告发你的秘密!给我!”
陆清则眉梢微扬,看出她的攻击性不强,略一沉吟,向安平颔首:“把食盒放下来。”
然后又朝着暗卫道:“放开她。”
暗卫听话地收手,那个女人一下窜到食盒边,掀开盖子就用手抓起里面的食物往嘴里塞,边吃边发出怪异的笑声。
看得出来,神智已经有点疯癫了。
陆清则隔着一段距离,半蹲下来,平和地望向她:“你还记得是谁吗?”
女人狼吞虎咽的动作顿住,顺着他的话思索了好一阵,骄傲地回答:“我是惠嫔。”
陆清则扭头看向安平。
安平立刻回答:“这些年先帝后妃偶有病逝,只剩下几位,其中就有这位惠嫔娘娘,只是上次见惠嫔娘娘,她还好好的……”
在陆清则的目光中,他有些发虚。
毕竟没人会怎么关注崇安帝留下的后妃,他说的上次,自个儿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陆清则看得出安平那一丝心虚,收回视线。
安平搔搔头,生怕陆清则误会,继续道:“底下人都有遵陛下的命令,不敢短了……”
话没说完,还在吞咽的惠嫔听到关键字眼,猛地抬起头:“陛下?陛下在哪里?臣妾要告发淑妃,是她、是她陷害静嫔的,不是我,不是我,我是被逼的……”
听到“静嫔”二字,陆清则的眼皮一跳,神色冷然了三分,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道:“惠嫔娘娘,不要着急,你有什么冤屈,就说给我听,我会告诉陛下的。”
那道嗓音温润、轻柔,钻入耳中,有种能抚平人狂躁心绪的力量。
原本疯疯癫癫、满口吚吚呜呜的惠嫔在他的安抚之下,慢慢又重新安静下来,呆呆地和他对视了许久,小声道:“你真的能告诉陛下?”
“我能。”
惠嫔冥思苦想了会儿,小心翼翼地抬起满是泥垢与油污的手:“那,那你要和我拉钩,答应我只能告诉陛下,不要告诉其他人,我怕淑妃和皇后报复我,她们、她们会让人打我。”
陆清则伸手过去,与她勾了勾小指:“我答应你。”
惠嫔的脸已经有些苍老了,脏污不堪,听到回答,露出个小孩子气的笑,显得有些奇异,但却不怎么违和:“是、是淑妃偷了惠嫔的药,害得皇后娘娘的滑胎的,呜呜,静嫔人、人很好的,我肚子疼,她帮我揉揉就不疼了,我真的不想、不想害她的,淑妃用我爹娘的命,逼我做的伪证……”
陆清则静默下来,在惠嫔口齿不清地叙述中,得到了当年宁倦的母亲被陷害的全貌。
一个宠妃和皇后的勾心斗角。
宁倦的母亲只是来得不是时候,又恰好生下位皇子,还精通医术。
她初入宫闱,什么都不知晓,就在懵然中,成为了两方拉锯中被牺牲的那个,带着刚出生的宁倦,一同被丢入冷宫,还连累了远在江南的母家
。
崇安帝未必不知道宁倦的母亲是被冤枉的。
但在他眼里,比起得罪母家强盛的皇后,或是怪罪自己的宠妃,牺牲宁倦的母亲是最简单便捷的。
就因为这样,造成了宁倦母亲的惨死,宁倦不幸的童年,徐恕与心中之人在两地相隔后又阴阳相隔,梁家也分崩离析。
惠嫔的意识很错乱,分不清今夕何夕,口中的“陛下”一会儿指崇安帝,一会儿又是指宁倦。
陆清则听了许久,才大概明白过来。
得知静嫔的孩子、宁倦登基之后,惠嫔便开始恐惧不安,淑妃已经被赐死了,若是当今陛下知道她也曾参与陷害他的母妃,她又会是什么下场?
惶惶不安中,再偶尔听闻如今的皇帝是如何威严冷厉,日积月累的恐惧之下,她的精神便失常了。
陆清则无言良久,起身道:“看住她,别让她乱跑。”
候在一旁的暗卫低头听令。
宁斯越和安平已经听呆了。
陆清则又看了眼安平:“一会儿你带小殿下先回东宫,今日听到的话,禁止外传。”
安平连连点头,宁斯越虽然分不清谁是谁,但从陆清则的态度里,也猜到这应该不是小事,乖乖地应了声。
陆清则带着两人离开了这座宫殿,和宁斯越分道扬镳后,转去了乾清宫。
宁倦刚和几个大臣议完事,让人都下去了,琢磨着把公务搬去寄雪轩。
见陆清则来了,在大臣面前不苟言笑的皇帝陛下脸上有了笑意:“怎么过来了,不生我的气了?”
陆清则看他笑得这么开心,都有点不忍心说了:“有件事要给你说。”
见陆清则神色有异,宁倦挑眉:“怎么了?”
除了他,还能有让陆清则也觉得为难的事?
陆清则沉吟片刻,将遇到惠嫔的事前前后后道了出来。
宁倦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听到最后,已经没有了表情。
陆清则微微叹息:“当年的情况,便是如此,除了惠嫔之外,参与此事的人,在崇安帝去时皆被赐了毒酒殉葬。”
宁倦默然不语,深黑的眼底情绪不明。
陆清则安静地坐在他身边,将手轻轻搭在他的手上,等待着宁倦的决定。
不知道过了多久,宁倦反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怀雪,陪我去个地方。”
陆清则大概能猜出是什么地方,点点头,跟着宁倦往外走去。
走过重重华美的殿群,深宫之中,最为僻静破败之所映入眼帘。
是冷宫。
宁倦很熟悉这个地方,他从开始学步、会说话起,就住在冷宫里,直到快十二岁,才被接出了此处。
推开年久失修的殿门,嘎吱一声在寂静中拖曳得极长,灰尘扑簌簌而下,宁倦抬袖给陆清则挡了挡,牵着他的手,步入荒草萋萋的院子里,指了个地方:“母亲在这里教会我认字。”
陆清则便看了会儿那个地方,想象了下年幼的小果果蹲在那里,母亲在地上用树枝写一个字,念一遍,他就在旁边歪歪扭扭地跟着写一个字,奶声奶气跟着念。
他勉强弯了下唇角,满是疼惜。
路过个枯井,宁倦又指了指,低声道:“皇后的人曾经想把我推进去,被我躲过去了。”
想想那么小的孩子,被一群跋扈的宫人打骂欺负,想要致他于死地,陆清则握着他的手不由紧了紧,挡在他身侧:“别看。”
别想起那些事。
宁倦带着他,走到片稍平的空地
上:“我第一次学会走路是在这里,途中摔了好几次,母亲在尽头看着我,让我自己走过去。”
只是稍微平缓些而已,地上不乏细碎的石子,初学步的幼儿肌肤娇嫩,陆清则简直不敢想象,心尖紧揪着,眉宇深蹙:“是不是很疼?”
宁倦沉默了下,伸手抚平他的眉宇,笑了笑:“忘了。”
继续向前,俩人走到了一间屋子前,宁倦指了指旁边的柱子:“上头还有我刻的小人儿。”
陆清则蹲下来观察了下,已经很模糊不清了,应当是用尖锐的石子刻的,隐约能看出,刻的是三个人。
陆清则知道,第三个人,应当是那个在静嫔死后就果断抛弃了宁倦的宫女——能做到不离不弃忠心护主的,其实并不多,她那样的选择,仅为自保罢了,不过在查后宫宫人名册时,记录着她在同年掉入湖中淹死了。
究竟是不是不小心掉进去淹死的,早就蒙了尘,宁倦也不会再想计较这些。
宁倦推开屋门,冷宫的屋舍很狭窄简陋,前两日下了雨,唯一一张小木床已经发潮发霉了。
宁倦一眨不眨地看了那儿许久。
离开冷宫后,他再未回来过,直至今日才重新踏入这里。
这里埋着他曾经挣扎、屈辱、悲惨的过去与忍饥挨饿、胆战心惊的童年,也有母亲对他天然的爱与难以自抑的恨,稍微触碰一下,都觉得难以呼吸。
在遇到陆清则前,他所有的噩梦都来源于此。
冷冰冰的地面上,仿佛还有他被人拖曳时,手指在地上磨出的血痕。
陆清则由衷地感到遗憾。
为什么他没能来早几年呢?
倘若他早些与宁倦相遇就好了。
他无声叹了口气,试探着问:“霁微?”
宁倦心里有了决断,头也不回地吩咐:“将宫中剩下的所有宫妃,迁至京外寂远庵。”
外面跟过来的暗卫弯了弯腰,领命离开。
然后他才扭过头,朝陆清则一笑:“怀雪,可以陪我喝点酒吗?”
陆清则的身体情况好了许多,偶尔喝点酒也不妨事,徐恕也说可以适量饮酒,对身子有好处——陆清则不喝,只是因为他酒量太浅。
不过今日比较特殊,陆清则点点头,温和应声:“好。”
回到寄雪轩时,天色已擦黑。
长顺送上了酒,就很有眼色地退下了。
陆清则嗅了嗅味道:“是前年咱们酿在外头的梅花酿?”
宁倦挑眉:“上次没让我喝到,这次总要喝到。”
他说的从前他和陆清则一起酿的那坛,史大将军去前,陆清则挖出来陪史大将军喝了,宁倦都没喝到。
陆清则失笑:“陛下,要不要这么小心眼?都多少年的事了,还记得清清楚楚的。”
宁倦轻哼一声,倒了酒,与陆清则碰杯,饮下了清香的梅花酿。
陆清则喝完一杯,感觉自己的酒量好像有进步,居然没晕乎,于是放心地与宁倦又碰了一杯,仰头饮下。
结果再低头时,脑袋陡然变得极为沉重,醉意慢了一步攀上来,并火速攫取了他的神智,他本来就疲乏,这一下更想立即倒下睡觉。
不过迷迷瞪瞪里,他还记得宁倦因为那些旧事,心情不好。
醉后的陆清则比平时要主动些,慢吞吞地挪到宁倦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动作轻柔,说话时有些含糊不清:“果果,不难过,老师在呢。”
宁倦心里一软,心里仅存的几分消沉在陆清则蹭过来的时候,便无声湮灭了
。
他坐在原地不动,一手执着酒杯,不动声色地看着陆清则:“老师是想要安慰我吗?”
陆清则的眼睛已经没有往日里清明了,呆呆地和他对视了片刻,点头,难得直白道:“我想要你开心。”
宁倦的呼吸一顿,嘴角慢慢翘起来:“那老师还记得我说过,我不开心的时候,应当怎么安慰我吗?”
陆清则想了会儿,才隐约想起宁倦是怎么说的,凑上去,用柔软的唇瓣在他唇角亲了一下。
宁倦摇头:“我还是不开心。”
陆清则又凑过去亲了一下。
宁倦眼底闪烁着细碎的笑意:“还不够。”
喝醉的陆清则十分好说话,又勤勤恳恳地亲了他一下。
平日里清冷禁欲,格外端庄的人,醉后这般姿态,叫人禁不住心里发痒。
宁倦无法遏制自己心底膨胀的恶欲,指了指自己的唇瓣,循循善诱:“要亲这里。”
陆清则“哦”了声,还想再凑过去的时候,醉意再次攀上来,让他身子晃了一下。
嘴唇偏了方向,擦过宁倦的喉结。
宁倦的喉结发紧,那一瞬间,觉得陆清则的嘴唇是一把柔软的刀,抹过了他的喉间。
陆清则缓了会儿,撑着宁倦的膝盖重新抬起头来,眸中水雾潋滟,眼中的宁倦有了重影。
但他还记得宁倦说该亲哪里,感觉不太好瞄准,便一伸手,将宁倦推到了榻上躺着。
皇帝陛下顺从地躺下来,手里还不忘将那盏酒放回去。
陆清则趴在他身上,总算瞄准好了方向,低下头,不偏不倚,正好落到他的唇上。
他的吻技实在拙劣,就那么浅浅地碰了一下,就想要直起身来,询问宁倦的心情如何了。
头还没抬起,就被宁倦的手按住后脑勺,禁锢在他怀里。
宁倦注视着他的眼睛:“还不够,怀雪,我还是很难过。”
陆清则愣愣的:“那要怎么办?”
他不想看宁倦难过。
宁倦舔了下唇角,心跳忽然快了起来,低声道:“怀雪,从你接受我到现在,你从未亲口说过喜欢我,我想听。”
他知道陆清则对他的心意,但陆清则是个内敛的人,很会藏情绪与心事,不会将这些话放在嘴边。
他要陆清则亲口说出来给他听。
陆清则注视着面前格外英俊的男人,他其实并未完全丧失理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什么,只是控制不住自己。
宁倦像个在讨糖吃的小孩儿。
而他愿意给出那颗糖:“霁微。”
宁倦的心不由微微提起,脑子里转过许多念头,生怕陆清则会说出什么他不愿意听到的话。
随即便看到陆清则低头,小猫儿似的,舔了下他的下唇。
霎时他的头皮都禁不住在发麻。
要不是确定陆清则当真醉蒙了,他都要怀疑陆清则是故意的了。
他忍无可忍,想要把陆清则按到身下占有,却听到陆清则柔和清亮的嗓音拂过耳畔:“我若是不喜欢你,又怎会愿意留在你身边。”
宁倦怔在当场,呼吸紧促,难以言喻的欢喜在心中猛然冲撞,威严的皇帝陛下仿佛又变成了控制不住情绪的毛头小子,按下陆清则的脑袋,不得章法地用力亲吻,眼底微微湿润:“怀雪,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
陆清则由着他揉弄,笑意明净胜雪:“你高兴了就好。”
宁倦看他那么乖顺的样子,作恶欲愈发汹涌,握住
他的腰,低低诱哄:“你想不想让我更高兴?”
陆清则不明所以:“想。”
宁倦嘴角弯了弯:“那你就在上面试试,好不好?”
陆清则盯着他不怀好意的笑,鬼迷心窍般,点了下头。
……
结束的时候,陆清则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醉意朦胧中还有一丝清醒,亦或是清醒着纵容宁倦了。
他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处不酸软,疲惫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皮沉重,头一歪,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宁倦心满意足,搂着陆清则,拉过小薄被,低头与他额头碰着额头,气息交融着,一同陷入了深深的睡梦之中。
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做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