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永彦二十八年,正月,砚冰释。
夕阳余晖之下,洛城外南边的一间私塾内,年轻的教书先生此时正在给孩子们教授课业。
不知是哪个不注意听讲的孩子无意间朝窗外看了一眼,高喊了一声“有神仙。”满屋子的学生便争先恐后地朝着窗外看去,有些个子矮小的甚至已经在座位上跃跃欲试,想要站起身来了,只为了能看看传说的仙人!
其中一个额间才被朱砂开智的幼童看着远处腾云驾雾的神仙不禁有些目光呆滞。
幼童姓许,名初一。
许初一的出生其实并不是多好,甚至在整个大燕来说属于最底层的那种,因为他的娘亲是娼。
娼、优、伶、妓,这娼便是四个当中打头的,下作到不能再下作的营生。要是放在几年前,就连商贩和农户的孩子也不见得能进入学堂,更别说他这个娼妇的孩子了。
许初一之所以能进学堂临听圣贤言论,一是因为这不知道哪来的教书先生宣称什么有教无类,二是因为自己的娘亲在门口骂了足足一个晌午。这才求得了一个名额,让他在今年正月得以朱砂点痣,启蒙受学。
先生用戒尺敲打了几下书桌,想要让学生们专心听讲。孩子们虽说年龄尚小,不懂规矩。可来之前都被家中的父母再三叮嘱,甚至拿出了扫帚告诫过,于是虽然不舍但还是纷纷收了好奇的念头。
年轻先生这才满意的继续念起书来。
而在私塾外的不远处,几个来接孩童放学的大人们皆是看到了仙人站立云头随后朝着洛城皇宫而去的离奇场景,也就在此时此刻,几乎全城见到这副场景的百姓无不是纳头便拜,乞求仙人赐下福泽。
相比之下,皇宫内的那位高高在上的人却是泰然自若。
神仙而已,又不是没有见过。
虽是这般去想,可当那四个世人所谓能够救苦救难的仙人踏入大殿之时,贵为一国之君的唐晋还是不由得背后发凉,生起敬畏之心。
四位仙人的那种眼神,唐晋已经很久没见过了。上一次见到的时候他还只是太子,依稀记得自己的父皇每每上朝之时就是用这种眼神看待文武百官和自己的。
“咳咳!”
四位仙人当中一位身披金甲的力士轻微咳嗽一声,随后便不再出声。
这么一声咳嗽倒是将唐晋的思绪从三十年前给拉了回来。
“朕不知四位仙人降临人间,有失远迎。还望仙师恕罪!”
唐晋一边说着一边从龙椅上站起,矗立于朝堂之上。虽然对方是仙人,但自己好歹也是人间帝王,这腰万万是也弯不得,这头无论如何也没有低下的道理。
“呵呵!”
其中一个女道士见到唐晋这副表面上不卑不亢,心中却毕恭毕敬的样子捂嘴轻笑。虽说天上仙子本应该是仙风道骨,这么一笑却也是媚态尽显,不可方物。
“你是这世间的皇上?”
四人中站位靠前的和尚并没有口念佛号,只是微微抬眼直言不讳道。
唐晋刚想回答,却不料被另一位身穿白色儒衫的老者仙人开口打断。
“你看他穿着的这身蚯蚓袍子,不是皇上还能是啥?”
蚯蚓?唐晋低头朝着自己身上明黄色锦绣袍子上绣的五爪团龙看去,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现如今听这四位仙家的语气,哪里是什么慈眉善目,说是凶神恶煞也不过分!
“总归还是有几分骨气的,没有纳头便拜!”女道士调笑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副卷轴随手一扔。
只见卷轴被扔至半空之中时自行打开,凭空而立。
打开的卷轴上影影绰绰写了十六行字,仔细看去先是名字,随后便是生辰八字。按照八字推算,十六个人全都是不足五岁的孩童。
唐晋看了着卷轴上的字,疑惑地问道:“不知四位仙师是何用意?”
老儒生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轻轻一弹。随即空中卷轴自行合十,转而飘向唐晋跟前。
唐晋伸手接住,心中更是奇怪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想找你要几个人而已。到时候跟我们一同回去。”老儒生说着收回右手,双手背后而立。
听到这,唐晋眉头舒展开来,心里的石头也随之放下,赶忙说道:“几位仙师这是要收徒吗?好办,好办,朕这就差人去寻。还请几位仙师稍侯几日。”
“善哉!善哉!三日之后,我等再来!”
和尚见唐晋如此爽利,一边说着一边转身便要走,丝毫不拖拉带水。
“且慢!”唐晋收起卷轴高呼道:“仙师请留步。民生疾苦,朕还请求四位仙师多留片刻,赐福百姓!”
四位仙人表情一滞,随即不约而同的冷哼一声。
那个女道士甚至大笑了起来,拍着一旁的金甲力士的肩膀笑道:“什么?呵呵,大个子,你听见他在说什么了吗?竟然还奢求我们赐福?哈哈哈……”
金甲力士瞪了唐晋一眼,也是讥笑道:“将死之人,要什么赐福?”
这么一句话让唐晋连同整个宫殿内的众人皆是吓得面如土色,一时间呆滞当场。
“朕不知仙师何出此言?”
唐晋强装镇定,隐约觉得有些蹊跷。
见金甲力士都这样说了,年迈儒士只好笑着辩解道:“天地寂灭,万物皆亡!我等不忍,遂择人同行,免其苦难!尔等……”
其余三人都是强忍笑意,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侃侃而谈。良久,那个女道士终究是忍不住了,噗嗤一笑。
“好了!好了!你们读书人就会唬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弄得别人死了还要惦记你的好!我呸……”女道士轻啐一声,转而指着唐晋淡淡说道:“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你们这儿的气运我们要了。这方小天地留着也没什么用了,我等就行个好事,让你们死个痛快!”
气运?小天地?
唐晋听后倒吸一口凉气,抬起手想让殿前的几个武士无论如何也要留下四位仙人,哪怕兵戎相见也是在所不惜。
可是就在那只手将抬未抬之际,他放弃了。因为眼前的一幕和耳畔的那声巨响让这个一国之君心如死灰。
只见金甲力士只是凭空一捏,大殿前方外相隔几十里远的那座山便轰然倒塌,四散的灰尘顿时将天地间仅有的一抹红霞遮掩了个七七八八。
“阿弥陀佛。我等三日后再来!”
话毕,四位仙人便腾空而起直奔空中而去,没有去管那个瘫软在龙椅之上的唐晋。还是身旁的执礼太监吕貂寺最先反应过来,几步走到唐晋身旁轻声提醒道:“皇上!”
唐晋缓了缓神,长呼一口气,指了指大殿内的几个武士,轻微点了点头。
服侍多年的吕貂寺顿时心领神会,当下便朝着殿外走去,不一会便带着一群士卒进来,不由分说便将几位武士当场斩杀。
看着鲜血染红的大殿,唐晋闭上了眼。
有些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夜色凝重。
百里之外的一个山坳中,四位所谓的仙人围着篝火坐下。
“你们说这一次能不能成?”和尚看着跳跃的火苗心有忌惮的嘀咕着。
“你我四家的先生都不曾出面阻拦,那便更容不得那些蝼蚁说什么!只等到时候我们带人离去,瓜分了这方小天地的残存气运便是万事大吉。哪里还有什么成不成的说头?你这秃驴瞎操的什么心?惹人心烦!”
女道士一边说着一边用手上的棍子挑动火苗,心生怨念的她生怕这和尚多嘴多舌。虽说没有言出法随的本事,但也少不了乌鸦嘴之类的忌讳。
“你这妖道骂谁呢?洒家不是担心吗?要是今日的那个狗屁皇帝铁了心要跟我们鱼死网破,损了气运与那读书人一同打压我等。到时候岂不是要折在这里?”
“呸!呸!呸!你个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说着,女道士用棍子挑起一抹火光打向和尚。
火光凌空而去,刚飞到一半却被金甲力士徒手接住,随即化作青烟消散开来。
“哼!那又如何?到时候他还不是得给咱们陪葬?本就是气数将尽,哪怕让他们赢了,恐怕到时候也只是落了个生灵涂炭!先死的必然是整个皇宫内的人,他敢吗?至于那个读书人,别忘了他从哪儿来。”
“啧啧啧!”年迈儒士捋了捋胡须,一脸得意地说:“所以说,你们这些练武的莽夫平日里只知道打打杀杀,丝毫不懂变通。我保证三日之后一定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女道士皱了皱眉头,一脸狐疑地问:“什么意思?你怎么就那么肯定?”
年迈儒士点了点头,笃定地说:“就算读书人肯拼命,那位皇帝也是万万不敢的!因为那卷轴……”
“因为那卷轴之上大半是皇室血脉?”和尚看了一眼儒士的脸色,随即脱口而出。
儒士又点了点头。
一边是举全国之力打一场不一定赢,但是自己乃至皇族一定会死的仗;一边是随着一方天地崩塌泯灭,但是自己儿女却能活着甚至获得长生。
这样的一个局面,他唐晋身为帝王必然眼光长远,分得清孰轻孰重。
也就在此时,一辆马车悄然出了皇宫,不顾宵禁出城南行,朝着那间私塾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