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凉雨会话
周海飞露出了一种长辈的笑，但其中有些苦涩：“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无论是怎样刚硬的骨头在贫穷面前也要折喽。”
龙絮薇不赞同这话，可又不便直接与前辈争论起来，只点头附和。
然后龙絮薇就和许逸柯听到了一个故事。
周海飞虽然已经三十四岁，可却只得一个女儿，芳龄一十二，自然百般呵护，取名周淡蛾，取“淡蛾流平碧，薄月渺阴悴”之意。阁名为辰月，女儿的名字也是月，可见其宠爱。
周淡蛾天生丽质，据周海飞这个爹自己说，是“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如此绝色，自然引得当地的一大恶霸，县令家那不学无术的纨绔公子的注意。
恶霸叫陈义德，却是个既无德又不义之辈。只因在元宵节上满月之下见了这人间“淡蛾”，自此便天天记挂，日日骚扰。周淡蛾是个不经人情事的小姑娘，遇到这种事不知所措。周海飞却是见得真切，那陈义德，长相粗鄙，性格乖张暴戾，最好仗势欺人，且已年有二十六岁，家中也有妻房并两房姨娘，怎是良人？
无奈周淡蛾一出门便会被缠上，虽有武功可以动手，可那县令自然袒护儿子。一来二去，不但那无德不义之人愈发嚣张，周家更是赔了不少银子作为医疗补偿。
可是江湖儿女，周海飞也不可能让女儿永远不出门，又因着小半辈子的风骨，哪有结交什么权贵官宦？看着辰月阁的生意一天天萧条，阁中众人恨不得拎着毛笔去把府衙踏平。可是民不与官斗，任他们江湖地位再高，在庙堂中都只是白丁一个，旁人官官相护，自己只得退让。
可是没有钱，又怎出得了申州，又怎能去别处安家？正巧这时一江湖浪客找到几百年前武林盟主冉霖茵藏下的宝藏，想着这便是最快的来钱之道，再也顾不上什么风骨不风骨，只想着得了钱财可以搬家，在他处安家。
很烂俗的故事，恶霸横行，良民无可奈何。这种故事放在说书馆中讲都嫌无聊，可又如此的……合乎情理。
龙絮薇深深地沉默了。心中的侠气告诉她应该拿起刀杀去申州，把仗势欺人不为民做主的狗官和什么公子都狠揍一顿，可是理智又知道民不与官斗才是生存法则。江湖历史也传承了近千年，和庙堂早已形成了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
她心中泛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对江湖，对庙堂，即便是表面看着再光鲜，总是有人可以轻易拿捏你的一切，性命或者安稳的生活。
她看向周海飞来的方向，那里有两大圆桌的人，皆是长衫折扇，一派风流潇洒的打扮，每个人目光都关心地看向这里。
“好，我同意了。”
许逸柯：？？？
都不和我商量的吗？
周海飞也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一双略宽的丹凤眼微眯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地笑了：“萧姑娘，有礼了。”
又赶在许逸柯说话前问道：“那想必许公子也没有问题了。”
许逸柯：……
其实是有的。但还是只能憋屈地点点头，露出假笑：“哈哈，求之不得。有了前辈的加入，我们定能成功！”
许逸柯感受到桌子下的腿被什么踢了一下，先寒暄着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下周海飞，见他神色如常，又偷眼瞥龙絮薇，见她脸上挂着和他相似的假笑，知道她要和自己商量，这才安下心来。
两人等着周海飞离开，可是周海飞却一展折扇，说：“那我们不如合计合计，怎么能得这笔宝藏。”
许逸柯说：“看来前辈是有计划了？”
“是，只是可惜我们那边没有你们这样优秀的后生啊，都是些不争气的，求风骨反倒把武功给荒废了，对于一个江湖人来说，可谓是本末倒置了。”
周海飞说着又看向许逸柯：“你刚刚使的那引风九序，周某没想到此生还能见到，你放才说自己是……”
“在下无父无母，和师父在山中常住，师父去世后就下山了。没有挣钱的途径，只能来走个捷径，前辈见笑了。”许逸柯把刚刚交代身份时扯的谎又说了一遍。
“这样看来，你师父定是个世外高人了。只是可惜今生是无缘得见了。”周海飞叹息一声，又把话头转到了许逸柯身上，“只是这引风九序威力无穷，伤害极大，万万不可再练了。我放才见你将风引至窗外，知你性情淳善，不怕你会用来害人，但我怕你控制不住它的力量。”
许逸柯闻言心底暗笑，性情淳善？从未想过有人能将这个词用在他身上。
他一掌挥出，携着凛冽风势，竟比方才的更大，吹得周海飞两须刘海向后飞舞，像飘逸的翅膀。可是这次周海飞并未闪躲，坐定如松，就连脸色也不变化。
风劲临至周海飞面门，忽就止了。
这次就连龙絮薇也看出来了，周海飞的气势卸下，这才看出原本浑身上下都是紧绷着的。
但周海飞这次的惊讶却是实实在在的。
“引风九序，一顺、二至、三滚、四卷、五刺、六使风临云覆、七引电闪雷鸣、八令龙卷风至。这第九序嘛，便是风止。世间万物，有便是无，无便是有，引风九序，最后这一序恰恰是风止。前辈不必担心，我已经练会了完整的引风九序，能够控制。”
“哈哈，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你这个后生，真不简单。只怕年纪上你是后生，论武功造诣，我就是后生了。”周海飞称赞道。
“不敢当。”
“前辈，您有什么计划，不妨说出来听听。”龙絮薇见他二人推来让去，担心许逸柯与魔教的关系就在这推搡间被周海飞窥破，总之是多说多错，于是取了只茶杯给周海飞倒了杯茶。
“奥，这倒把正事忘了。”周海飞笑着抿了口茶。
龙絮薇和许逸柯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周海飞，果然是有备而来！
“不知这段日子，你们可看出什么不妥来了？”
龙絮薇和许逸柯皆是一怔，拿不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由得又看向彼此。
忽的有凉风冲破窗户，便是夏日难得的清凉股股送入。原来是不知何时天已阴暗了下来，夏季的天当真是小孩子的脸，冰冰凉凉的液体随风扑到龙絮薇脸上时她才发现，原来是下起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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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阳城
宋叔熟练地七拐八绕走到了前院位置的一个机关后。
里面满是水，并不清澈，却也意外的并不浑浊，漆黑很好的掩盖了水的本来面目，让人很难想象它其实是混杂着冰碴和血还有一些草药的，唯有淡淡地血腥味和药气还有一丝凉意暴露些什么。1
和龙絮薇许逸柯去的地下不同，这是建在地上的，天花板却是一层黑色薄纱，衬得水牢中极黑，还往下滴答着兜不住的雨水。
水中央有巨大的铁笼，婴儿手臂粗的铁链捆着一个男子，逼着他鼻子以下都浸在水中，正是岳乾坤。
见宋叔来了，他显然很高兴地打着招呼：“宋叔，来给我送午饭了。”
宋叔按下一个机关，水下的整个地面突然打开，水全部下降，随后地板闭合，只有些湿润的水迹看得出刚刚是有水的。
宋叔拎着饭盒走到岳乾坤身边，一边为他打开铁链上的锁一边心疼地说：“要不是那个小丫头把地牢的机关给炸了，你也不用浮在水面上，这么深的水。”
原本岳乾坤是可以站得住的，水也只没到胸口。龙絮薇将地下整个机关炸毁后，岳乾坤脚下的地板就整个坏掉了，备用的地板显然更加低，导致岳乾坤不得不一直提着力气才能勉强让水不没过鼻子。
得了自由的岳乾坤迫不及待地坐到地上，打开饭盒，拿起一个馒头先咬了一口，然后含糊又散漫地说：“宋叔，这话您都抱怨了八天了，您没说累，我耳朵也吃不消啊。天天在这么个无聊的地方待着养伤，连个说说话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来了您给我送饭，还只是抱怨。”
宋叔用手指点着岳乾坤的脑袋，不知是气还是笑：“你啊你啊，怎么就不记仇呢？还让我这个外人给你打抱不平，倒真是我多管闲事了。”
“宋叔，我跟您说您怎么不信呢？我岳乾坤，可是全江湖女子的梦中情人，都是因为我这个怜香惜玉的毛病。对于女孩子，我怎么会记恨呢？这事您要是说是许逸柯做的，我出去定然饶不了他。可是萧薇姑娘一个水灵灵的丫头，我自然就觉得无所谓了。”
宋叔看着毫无形象坐在地上，一手一个馒头一手拿着筷子，配上湿乎乎的头发像极了叫花子吃饭的岳乾坤，勉强接受了他“全江湖女子的梦中情人”这个自夸。
毕竟，谁还不能做个梦呢？
而且，宋叔表示，你这句话我听得更久了好吗。
“不过，宋叔。您到底为什么没有惩罚萧薇姑娘啊？难不成真是给我留了面子，看中她给我做媳妇了？”
“看中龙絮薇给岳乾坤做媳妇”是岳乾坤抓耳挠腮想知道原因随便编来激宋叔的。
本以为宋叔还像往常一样不会回答，谁料这次他竟开口了。
他先是长叹一声，说了另一句岳乾坤耳朵要起茧的话：“这就是天意吧。”
“你可知那地下的机关是谁设计的？”
“地下的机关，包括机关术、幻术，整个体系庞大，虽然看着简单其实精妙非常，显然是设计者同时精通幻术和机关术。江湖上除了黄金屋那位闭门不出的颜如玉，确实再难想出还有哪位俊才了。不过江湖多俊才，有些人也许低调但不见得就没有本事。”岳乾坤琢磨着，嘴里还咀嚼着菜。
宋叔平日只见翁白首那样的翩翩公子，从来是食不言寝不语的，见了岳乾坤这样的竟意外地升起了些长辈对小辈的爱护之意。
“确实。这个机关是龙门二公龙淮设计的。他不仅精通机关术和幻术，对摄魂术也颇有研究，最近在药仙岛随白药仙学医，与翁白首是至交好友。”
岳乾坤“啧”了一声：“没想到江湖上还有这样的人，果真是俊才。这机关有十年了吧，十年前他……”
“十五岁。”
岳乾坤又是一阵“啧啧啧”，想到自己已经十七快十八了，除了捕获全江湖少女的芳心也没什么大的成就，还得在这暗无天日的水牢中养伤，就不由得感叹，果然人比人得死。
宋叔见岳乾坤眼中有他从未见过的惆怅，知道他有些自惭形秽了。刚想开口安慰几句，就听岳乾坤问：“这位龙淮公子，娶的谁家姑娘啊？”
宋叔心里咯噔一下，却还是回答道：“还没娶妻。”
就听岳乾坤又“啧啧啧”了起来。再少年英才有什么用？还不是个二十六的大龄剩男。想他岳乾坤，年纪轻轻就捕获了全江湖女子的芳心，实现了婚姻自由，只要他想娶立马就有人想嫁，这还不算英才吗？
见岳乾坤又得意洋洋起来，宋叔有些无语，但也没忘自己的主题：“那个萧薇，算是龙淮的妹妹。哥哥设计的机关被妹妹毁了，我也说不得什么。”
“萧薇是龙威纵的女儿？”岳乾坤有些吃惊，“许逸柯知道吗？”
“就是许逸柯告诉我的。”宋叔说，“不过看样子萧薇姑娘好像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被许逸柯知晓了。”
岳乾坤知道不会这么巧，龙门镖局押镖，许逸柯转脸就结识了龙门镖局的千金，怕是他又不知道有什么坏心思了。
宋叔见他这个样子心道不好，赶紧说：“你想英雄救美？别忘了你身上还有伤呢。”
岳乾坤满不在意：“多亏了今日的雨，我的伤已经大好了。本来还要至少十天呢。”
他皱起了眉：“不过我去坏兄弟的好事，会不会太不厚道了？算了，待我先赶上他们，再伺机而动。”
宋叔见岳乾坤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知道两人的缘分已经尽了，不由有些不舍：“你现在就要走了？”
“哪能啊。我的伤还未全好，等到明日午后，我再与您此行。”岳乾坤说着又吊儿郎当地坐下，“只是我想看看，萧薇姑娘给我带的锦帕是哪位故人。”
宋叔闻言取出一块锦帕一张纸，叠得整整齐齐。他虽然没有看内容，但也怕岳乾坤哪天就要看，所以每次来送饭都揣在怀里。
岳乾坤打开了锦帕和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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