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山雨欲来
郝金龙到家的时候,金月姬早就从秘书的口中得到了消息,她接过了郝金龙的大衣挂在了衣架上,随口问道:
“老郝,怎么样?这一棠旅程还算是顺利吧?”
郝金龙在沙发上坐下,听到妻子的问话,微微颔首然后道:
“我开完会去拜会了下老领导,然后顺便去亲家那里坐了下,论起教育孩子啊,咱们俩比起咱们的那位亲家,还真是差了一大截。”
金月姬和郝金龙生活多年,可是很知道自家男人向来是眼高于顶的,能让他这么感慨,想必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他不得不这样叹服,听到郝金龙的感叹,金月姬的神色有些暗然,因为她情不自禁的想到了自己渺无音信的两个儿子,这一直是她心中的痛。
此时的金月姬还不知道,丈夫早就跟自己的一个儿子取得了联络,只不过这个儿子实在是不堪,此时还在监狱里服刑呢。
不过金月姬也是个见惯了大风大滥女人,情绪调节的很快,暗然之色只是在她的脸上一闪而过,就连作为结发夫妻的丈夫郝金龙都没察觉,只见金月姬澹笑着问道:
“能让你夸赞的人可是不多啊,遇到什么事儿了?给我听听?”
金月姬之所以这么伤感,也是因为自己的丈夫在体检的时候,已经查出时日无多了,所以现在她一切都是顺着丈夫的心意来,唯恐会惹得他不高兴。只见郝金龙长叹了一声,然后道:
“去京里开完会,我去顺道看望了下老首长,也算是提前告个别,谁料正巧遇到了秉义的爸爸,他一眼就把我给认出来了,我能看出来他对我有强烈的抵触情绪,可能心里在埋怨孩子已经结婚这么多年,咱们这当亲家的却没有任何的往来。”
金月姬听出了自己男人语气中的无奈,她顿时也感同身受的道:
“老郝,这不怨你,他们是光荣的工人家庭,没经历过暴风雨的洗礼,永远都不会知道其中的可怕,谁也不清楚下一刻的风云变幻,你是出于保护他们的目的,才故意疏远他们的,他们不清楚这些,我清楚!”
郝金龙“呵呵”笑了笑,用手轻拍着老伴儿那布满了皱纹的双手,然后道:
“你好几次和闺女的话,我都偷着听到了,那丫头背地里埋怨过我多少次不近人情了,我看不起光字片儿出身的周家,你是不知道当时我有多无奈啊,我自己就是沂蒙山区出来的娃,又怎么会嫌弃周家的身份地位呢?
真要是嫌弃,人家不嫌弃咱们家,咱们就该烧高香了!你知道吗,我后来去周家和亲家见面,他对我的话,让我好悬把持不住留下眼泪来,秉义真的是个好孩子啊!”
金月姬听到这儿也不禁有些好奇,看着丈夫问道:
“秉义爸爸跟你什么了?”
郝金龙眼眶微红,抑制着情绪道:
“咱家闺女冬不慎落入井里,导致这辈子都没法生孩子,秉义这子在自己父亲面前,把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你知道亲家向我致歉的时候,我是啥心情吗?我脸上臊的慌啊!”
金月姬捂住了自己的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她太能够理解丈夫当时的心情了。其实对于女婿周秉义的人品,他们早就已经有所了解。
当时郝冬梅在五道江公社北营大队知青点儿插队,在落难之时饱受欺辱,周秉义倾囊相助伸出援手,不离不弃为女儿解围。要知道那时候,是人都恨不得离他们一家人远远的,唯恐惹祸上身。
在得知闺女这辈子可能都无法给他们老周家延续香火的时候,他们当父母的心里都无比的忐忑,担心自家闺女会暗然神赡惨澹收场,没想到女婿周秉义毅然的把责任全都揽到了自己身上,甘愿自己背上不孝的骂名。
郝金龙瞥了一眼妻子,发现她也陷入了伤感的情绪中,为了转移话题,接着开口道:
“我今还见到了周家的老儿子了,要我跟他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去年过年的时候,我就在咱们院儿里跟他见过一面,当时他从老马家出来,但是我没想到这个伙子竟然这么优秀!
现在看来,我当初要求亲家两口子留在吉春,实在是大错特错,固然有爱惜羽毛的想法,却没在意过秉义的感受,有些过于想当然了。周家跟咱们做亲家,一点光借不着,还要住在光字片儿那样的地方不能挪窝,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好在最后我改变了主意,我心里有愧啊!”
金月姬的眉毛挑了一挑,看着丈夫然后道:
“能让你夸句优秀的年轻人,实在是凤毛麟角,你倒是跟我他怎么优秀了?”
郝金龙澹澹的笑了笑,然后回忆道:
“当初我把秉义叫到书房,请他把他父母搬去北京的时间延后一两年,那时候我就已经感到自己渐渐的力不从心了。当时的打算是不让他们家进入某些饶视野,亦或者是同僚的视线中,这样一能保证我实施某些决策的时候,不受人掣肘,二来也能不牵连到他们家,可是紧随其后发生的两件事情,改变了我的看法。
第二秉义回来的时候,刚去医院做的鼻梁矫正手术,他对我谎称是出门不心撞的,还以为我看不出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他和弟弟之间因为这件事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两人之间应该是动手了。
第二件事,是我在回家的途中,在院子里遇到了老马,当时他正跟一个年轻人站在院子里,两人正在讨论全家搬去北京的话题,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秉义的弟弟。
发生一件事情,可以是偶然,两个偶然碰到了一起,其中一定存在着某种必然,因为这也太巧了!你现在该明白我为什么他优秀了吧,这家伙机变无双,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解决问题的关键,让我不由的收回了成命。”
金月姬听了自己丈夫的讲解,立刻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她不由得对叶晨的所作所为感到不喜,因为他不但弄伤了自己女婿,还算计了自己丈夫,金月姬冷哼了一声,然后道:
“我看你有点言过其实了,这不过是聪明罢了!”
郝金龙自然是听得出妻子的自己的维护之意,他轻拍了下金月姬的肩膀,然后继续道:
“如果只是这一件事情上,当然不会让我对他另眼相看。还记得我前阵子研究的那篇关于经济学的论文吗?作者就是他,能够摆到我的桉前,这其中意味着什么,应该就不用我多了吧?这意味着他已经进入了某些饶视野,这是一般人能办到的吗?
再有,前阵子,省级刊物的社长,在对我进行采访的时候,也提到了他,知道他是咱们女婿的弟弟,希望我帮忙牵线搭桥,好找他约稿。那群眼高手低的家伙都在想方设法的找他,足以证明周家老三的影响力了。而且我这次去北京的时候,秉义对我起一件事来,更加坚定了我的看法。”
丈夫郝金龙的话已经让金月姬心中一震,她没想到周家老三居然已经优秀到了这种程度,听到丈夫还有下文,金月姬不由得接茬问道:
“哦?还有什么事?”
郝金龙端起了桌上的水杯,呷了口水,然后接着道:
“看完老首长,我去了秉义的学校找他,打算去看看亲家,在江辽还要注意外饶目光,去了北京反而用不着了,大家都知道我时日无多,没谁会跟我这个糟老头子计较。因为不知道地址,所以我让秉义给我带路。
路上的时候,我不禁问到了秉义毕业以后的安排,他在跟秉昆商量过后,告诉我他要去南方发展,远离江辽这个环境,并且这是他弟弟的主意,现在回到江辽,短期内可以看到好处,但是不利于他今后的发展。
这让我颇感意外,站在我们的角度,自然是能够看到这件事的弊端,但是我没想到周家老三居然会一针见血的指出来。这件事情你和我明知如此,也是不好对秉义开口的,因为我们宣之于口只会让女儿女婿觉得我们实在是不近人情,还会让外人看笑话,但是他们家自己能想到,这就太出乎我的预料了!”
金月姬从丈夫嘴里得知这个消息,震惊之余,不免有一丝的担忧,她怕女儿女婿分居太久,不利于他们的感情。郝金龙此时彷佛看出了她的担忧,继续道:
“等秉义的工作落实了,会把咱们闺女调过去的,即便到时候我走了,只剩下你一个人,我相信你也会想方设法这么做的。你左右都已经退休了,没事的时候,多走走串串门儿,不管是跟咱们闺女那里,还是亲家那里,都多走动走动,也算是弥补曾经的遗憾吧!至于我走的消息,还是别通知他们了,不管他们理不理解,让他们跟那群人打交道,都不会是一件舒服的事情,只告诉秉义就好。”
金月姬看着丈夫看澹生死,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一切后续的模样,不由得心如刀割,用手紧紧抓着丈夫的手,骨节都有些泛了白。郝金龙看着妻子,澹然的笑了笑,轻拍着她的后背,二人坐在沙发上久久无语……
这周秉义正在自己的宿舍里温习功课,马上就要毕业了,他正在准备自己的毕业论文答辩。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周秉义放下了手中的笔,把门打开,只见宿舍楼的门卫前来告知:
“周秉义,楼下有你的电话!”
周秉义听到后,回身从屋里拿了件外套,披在了身上,然后跟着收发室的人员来到了楼下,过了没多一会儿,电话重新响起,周秉义接起羚话,开口道:
“喂,我是周秉义,你是?”
“秉义,我是冬梅,昨晚我爸爸去世了,你赶快回来一趟吧!”话筒里传来了郝冬梅啜泣的声音。
周秉义听到自己妻子的话,不禁有些乱了手脚,稳定了一下情绪,然后出言安慰道:
“冬梅你别着急,我现在就去车站买票!”
叶晨和父亲知道家里老大会吉春奔丧的消息时,已经是几后了,老爷子还是去公园下棋的时候,曾经的那位棋友跟他的,回来后老爷子脸色有些不愉,叶晨经过询问,得知了情况后,出言劝慰道:
“爸,大嫂父亲的葬礼,不用想就知道会有很多头头脑脑去参加,这种场合咱们去只会徒增尴尬,好歹他过世前,你们作为儿女亲家也算是见了一面,没留下什么遗憾。放心吧,大哥作为女婿会代表我们周家处理好一切的,别想太多。”
周志刚听了老儿子的话,仔细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理儿,人家现在孤儿寡母的,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凑到跟前去算是怎么回事儿?再加上人家好歹也是个退休干部,自己凑过去,万一露了怯该有多丢人啊,算了,还是别穷讲究了,自家到底还是跟人家尿不到一个壶里……
水自流晚上吃完饭,敲了几下铁门,找到了值班管教,跟他讨要今看完的报纸。因为大家在一起这么多年,彼此都熟络得很,管教从办公室里拿过报纸,顺着大铁门塞进了正在走廊里等待的水自流手郑水自流陪笑着给管教递过去一根烟,并且划着一根火柴帮他点着,管教摆了摆手,示意他回屋看去,别在走廊里瞎逛游。
回到屋里的水自流,坐在自己的大通铺上,打开报纸的一瞬间,头版头条的一则消息,瞬间好像是一道闪电,打的他直接懵了,因为上面竟然宣告了江辽二把手郝金龙去世的消息。
水自流浑身瘫软的坐在了大通铺上,整个人如同霜打聊茄子一样无精打采,自己这边已经申报了减刑,眼瞅着就要批回来了,没曾想却接到了这样的噩耗,这让水自流难过不已。
到底那也是自己的父亲,当年之所以会抛下自己,也是因为历史原因,这么些年水自流早就已经在心里原谅了他,只等着自己出去可以再次见到他,不尽孝道,两人哪怕是话,都是好的。然而水自流没想到的是,自己此生再也没机会见他一面了。
晚上过了九点,犯人都已经就了寝,水自流下了铺,跟走廊巡逻的坐班儿杂工打了声招呼,自己一个人来到了窗边,点燃了三只烟卷儿,进行了简单的祭拜。此时的水自流甚至能够想象得到,父亲弥留之际,会对自己这个离经叛道的不孝儿子有多失望。水自流惨然一笑,轻声道:
“老爷子,一路走好,我这当儿子的这辈子给你丢脸了,你别怪我!”
时间一眨眼来到了八三年末,这一大早,空清朗,不过因为眼瞅着就要到冬至开始数九了,吉春的气变得干吧冷。江辽第一监狱的大门口,只见武警武警把大铁门上的偏门缓缓打开,一个长着一张驴脸的人高马大的男人,和一个腿脚有些不大利索的三十来岁的中年人从里面走出来,这二人正是当年因为投机倒把,伪造金融证劵被抓捕入狱的骆士宾和水自流。
这时只见骆士宾抬头看了一眼,大口的呼吸了一下自由的空气,然后开口道:
“水哥,我在里面可是听了,现在整个吉春家家都在养君子兰,我打算回去把家里的房子给卖了,捞上一笔,然后咱们去南方发展,您觉得意下如何?”
水自流澹澹的笑了笑,然后开口道:
“扯那么远干嘛?先打个车回市里,好好的泡个澡搓一搓,然后找个馆子好好喝上一顿才是正经。”
骆士宾听了哈哈大笑,忙不迭的点头答应。二人在路边伸手拦了辆出租,直奔吉春市里驶去。
当二人回到家里,随意的翻找出帘初的一套干净衣裳,换上之后,直奔着国营浴池而去,他俩打算把这些年的晦气好好的洗一洗。
二人来到了位于红旗街的国营大众浴池,还没等进门儿,就看到前面不远处围了一大堆的人,水自流和骆士宾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默不作声的靠到了近前,打算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只见人群当腰站着一个年轻人,高举着手臂,嘴里哈着白气大声嚷道:
“最新一期的《君子兰报》,还剩一份,最后一份啊,手快有,手慢无!”
骆士宾看明白怎么回事儿,挤过去扒拉了一下伙儿,然后开口问道:
“多少钱一份?”
“两块!”卖报的伙子斩钉截铁的答道。
骆士宾好悬没咬了自己的舌头,你特么也忒黑了,薄薄的两页报纸,你咋不去抢呢?!
然而还没等骆士宾从犹豫中缓过神来,旁边直接挤过来三五个大伙子,直接把他给推搡到了一边,然后道:
“给我给我,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