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秋天来了,树叶已经开始发黄,稍有风吹,便沙沙地往地上掉。
叶落归根,这是大自然的定理。人呢?游子思家,是否正是这个道理?
自从拜别师傅回家以后,已经两年多了。两年多来,陈逸枫一直在父母面前尽孝,寸步不敢稍离。十多天前,按照师傅下山时的交代,陈逸枫应替师傅去衡山送信给一清道长。拜别过父母双亲后,即收拾上路了。
为了尽快赶回家,以便侍奉年迈的父母双亲,陈逸枫极少休息。除了吃饭睡觉以外,一直都在赶路。
十多天来,他所到之处,遇到的人不是逃难的就是讨饭的,一个个破衣烂衫,瘦骨伶仃。这种情形,陈逸枫在拜别师父下山回家的路上已经见过。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次所见,似乎比那时更严重了。苍天哪!什么时候才会让老百姓过上安稳日子呢?陈逸枫在心里这样想着。
这天黄昏,离衡山已经不远了。
突然,天上飘来一片乌云,起风了。紧接着,便乌云盖顶。
陈逸枫意识到天将下雨,见前面不远有一民宅,便紧赶几步,想到那民宅避雨。然而,已经晚了,雨已淅淅沥沥下了起来。陈逸枫迅速打开随身携带的雨伞,不料脚被绊了一下。他是练武之人,自然不会被摔倒。低头一看,地上躺了一个老头、一个姑娘。
老头约莫六十多岁,姑娘二十岁左右。陈逸枫探了一下两人鼻息,都还有气。
只见老人的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姑娘一头又长又黑的头发,虽然一脸菜色,但似乎掩不住天生丽质。
陈逸枫只好收起雨伞,一手抱一个往民宅走去。
雨已经很大了,风也很大,天已完全黑了下来。路已看不太清,陈逸枫只好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前急赶,待赶到那民宅时,三人都已湿透。
敲了敲门,“里面有人吗?”陈逸枫问道。
半天没有动静,陈逸枫只好又敲了敲门,提高声调问道:“里面有人吗?”
过了许久,门才被打开,开门的是一个老太太。“你找谁呀?”老太太问道。
陈逸枫向老太太施了一礼道:“打搅您了,老人家。我们是过路之人,因遇大雨,想借贵舍避下雨,还望老人家方便一下。”
“啊,可以,可以,你们进来吧。”老太太连忙道。
“谢谢您,老人家。”陈逸枫边说边将那一老一少抱进了屋里。
老太太见进来了两个病人,连忙问道:“他们这是得了什么病啊?”
陈逸枫道:“我也不知道,是在路上碰见的。估计可能是饿的。老人家,您家里有什么吃的吗?等一会我给您钱。”
叹了口气,老太太道:“吃的?年轻人,我都两餐没吃东西了,哪里有东西给你们吃啊?”
陈逸枫道:“那就算了,我这里还有一点干粮。老人家,麻烦您搞一点柴火给我们烘干一下衣服可以吗?”
“哎呀,你看我这死老婆子,真是越活越糊涂了。天都这么冷了,你们的衣服已经湿透,我还在这里和你唠叨……”老太太边说边向柴房走去。
不一会便抱来一把柴火,待陈逸枫引燃柴火,又去为他烧开水去了。
没过多久,老太太便提来一壶开水,对陈逸枫道:“你先让他们喝点水,再给他们吃干粮吧。”
那一老一少被陈逸枫喂了开水后便渐渐醒转过来。陈逸枫即将干粮拿出来,因见房东老太也没吃饭,便将干粮分作四份。自己选了一份最少的,大家就着开水,吃完了所有干粮。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这话一点不假。
那一老一小吃完干粮后,立即就有精神了。从老头口里得知,他叫郑三和,今年六十七岁,湖南临湘人。这小姑娘是他孙女儿,叫郑小云,今年十七岁。郑家祖上三代为官,家境也还算殷实。到郑三和这一代,因连年战火,家道开始中落。
三年前,太太突患绝症,为给她治病,几乎变卖光了所有家产,最终却落个人财两空的结果。不久前,家里又遭土匪抢劫,儿子、媳妇都遇难了。他只好带着孙女儿准备到广州投一远房亲戚。路上又遇到一伙散兵,将身上仅有的几元钱全抢去了。祖孙俩已三天未进粒米了。今天,实在走不动了,便在路边上准备休息一下,没想到就再也起不来了。
郑三和的叙说,早把房东老太引得哭了起来:“天哪,这年头叫我们老百姓怎么活呀?你还有这么个孙女儿,我老婆子却成了孤身一人哪。”
接着,便将儿子因无钱医治而病死,媳妇因此改嫁。加之,今年因田地干旱颗粒无收,只好将仅有的一点存粮向地主交了地租。
听完二老的叙述,三人的衣服早已烘干。陈逸枫安慰他们道:“二老不必着急,天无绝人之路。我这里还有一点钱,可以给你们买点粮食。解决暂时温饱,应该没有问题。以后的事,再来想办法吧。”
说着,便将随身带的三百元大洋,留了一百元给自己,分了一百二十元给郑三和祖孙,其余八十元全给了房东老太。
二老接过陈逸枫的钱,都不知说什么好。郑三和泣不成声地道:“恩人哪,你救了我祖孙俩的命,现在又给这么多钱,叫我们这辈子如何报答得了啊!”
房东老太道:“你真是个好人哪,老婆子这辈子是无法报答了,来世给你作牛作马吧。”说着又哭起来了。
陈逸枫赶快劝止道:“二老言重了,济困扶危是晚辈的本份。我们今天能够相遇也算是缘份吧,你们又何必这么客气?”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郑小云突然道:“这位大哥,我还不知你姓什么,叫什么呢,你能告诉我吗?”
陈逸枫道:“在下陈逸枫。”
郑小云道:“那……”下面却又不说了。
陈逸枫道:“姑娘有什么吩咐吗?”
陈逸枫这一问,姑娘的脸上唰地一下红了。口里嗫嚅着:“没……没什么,我只要知道你的名字就好。”顿了顿又道:“看样子,你好象是岳州人吧?”
陈逸枫道:“不错,郑姑娘真是聪明伶俐。”一句话又把郑小云弄了个大红脸。
这一切,房东老太都看在眼里了。她觉得这少男少女,真是天生的一对。男的英俊豪侠,女的丽质天生。看样子,这丫头春心早动了,只不知这男伢子婚娶没有。便试探地道:“陈公子今年青春几何呀?”
陈逸枫道:“晚辈今年二十一岁。”
老太道:“象陈公子这样英俊豪侠的青年,太太一定是十分贤淑、娇美的富家闺秀了?”
陈逸枫道:“晚辈尚未婚娶。”
老太吁了一口气道:“不知是一位什么有福气的姑娘嫁得你这样的男人。”说完,眼睛有意无意地瞟了一下郑小云。
此时的郑小云,早已心头鹿撞了。这陈逸枫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深刻在姑娘的脑海,一颗芳心早已全到这陈逸枫的身上。但想到自己一个逃难女子,和他又是萍水相逢,这些只是非份之想罢了。
此时的陈逸枫,却又是另一番心境。想到这一老一少要不远千里去广州,在这兵荒马乱的时期,一个如此漂亮的姑娘,一旦遇上歹人,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心念一动,我何不点破一二?最终由他们自己决定就是。
便对二老道:“你们二老,一个是无儿无女,一个是在外逃难。广州尚有千里之遥,路上很不安宁。不如祖孙俩就暂时在这里安顿下来,既互相有个照应,又免了路途之苦。二老可是愿意?”
二老听陈逸枫这样一说,不禁也已心动。更何况,他还是自己的恩人。二老当即点头同意。
郑小云姑娘也觉得这主意出得好,当然,主要还因这是陈逸枫的主意。
当晚,陈逸枫和郑三和祖孙便在房东老太处宿下。陈逸枫和郑三和睡一处,郑小云则和房东老太睡一处。
第二天一早,告别二老和郑小云姑娘后,陈逸枫便去了衡山妙云观。谁知,一清道长却离开妙云观去广州访友去了。陈逸枫只好按照妙云观道士的指点,一路向广州追去。可是,广州三明寺的主持说,一清道长已离开十几天了。至于去了哪里,他根本不知道。陈逸枫只好赶返衡山,希望一清道长回到妙云观。然而,他又扑了个空,一清道长根本没有回来。因师傅交代必须将信面交给一清道长,没办法,陈逸枫只好怏怏离开衡山,准备过段时间再来。
想到几个月未见郑三和祖孙俩和房东老太了,不知他们生活得怎样。陈逸枫下山以后,即向房东老太家走去。看起来路程不远,这一走起来,还真不近。足足走了将近三个小时,才到房东老太家。
进门一看,二老都不在,只郑小云在埋头准备猪食。猛抬头,见自己日思夜想的陈大哥正负手微笑立在身前,郑小云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几个月不见,郑小云似比以前更漂亮了。大大的眼睛,吹弹可破的肌肤。乌黑的秀发,高挺的胸脯,配着匀称、阿娜的身段,充分显示出女性迷人的魅力。陈逸枫虽是定力极强的正人君子,但毕竟青春勃发,突然一见郑小云如此媚人身姿,也不禁心猿意马了。
两人就这样呆呆地互相对注了几分钟,郑小云被陈逸枫看得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两边的长发自然地掉到了胸前,活像一株生意盎然的春天垂柳。
还是陈逸枫先打破沉静,:“郑姑娘,几个月不见了,你还好吗?”
点了点头,郑小云道:“我很好,陈大哥,你呢?”
陈逸枫道:“我也很好,你爷爷和房东老太呢?”
郑小云道:“他们也很好。今天一早,俩老就将自己园子里种的菜挑到集上卖去了,应该快回来了。”顿了顿,又道:“陈大哥,你是从家里来的呢?还是回家时路过这里?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陈逸枫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我回家路过此地,不就看你来了吗?”
郑小云道:“谢谢陈大哥。可是……你以后……还会经常来看我吗?”话未说完,脸却早已红透了。
陈逸枫是何等聪明的人,见姑娘如此神态,内心也在激跳,赶紧道:“郑姑娘放心,我会常来的。”正说到这里,二老已卖完菜回家来了。
一见陈逸枫到了,二老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拉着陈逸枫问长问短。陈逸枫便将去衡山妙云观拜见一清道长未果,又追寻至广州仍未见到,赶返衡山后还是扑了空的大体过程向二老和郑小云讲了一遍,听得二老连连叹息。
房东老太告诉陈逸枫道:“自你走后,这丫头好象魂都跟你走了,经常晚上作梦时口里喊着陈大哥。”
这句话,把陈逸枫和郑小云都弄了个大红脸。
郑三和道:“陈公子好久不见了,今天就在这里吃个便餐如何?”
陈逸枫抬腕看了看手表,刚到上午十点,便婉谢道:“时间还早,我已经离开家很长时间了,想早日回家,就不打搅了。”说完,便告辞二老和郑小云,匆匆出门而去。
没走几步,郑小云却追了过来,叫了声:“陈大哥。”陈逸枫正想听她说什么,她却又不作声了。
陈逸枫道:“郑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郑小云仍不作声,俩人又这样对视了几分钟。
这次是郑小云打破沉默道:“陈大哥以后不要叫我郑姑娘好吗?”
微微一笑,陈逸枫道:“我该如何称呼?”
郑小云道:“你叫我小云不就行了?”
陈逸枫道:“好啊!我以后叫你小云。”
郑小云道:“陈大哥可不能食言啊。”说着,便将一个小布包塞到陈逸枫的手里,转身跑进屋里去了。
陈逸枫边走边打开小布包,见是一条小手帕,上面绣了一弯月亮,月亮下面是一口池塘。姑娘心意很深,陈逸枫一时还猜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