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人未散
村子外,原本气势汹汹的黄沙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拒之门外。
“黄虎,出来吧,我知道是你。”郑河君飞至半空,面对铺天盖地的黄沙,笑道。
躲在黄沙之中的黄虎,打破脑袋也没想到,怎么会冒出一个叫郑河君的人。
由于常年在边疆和虎贲作战,只知道君子苑是云国一个很强大的书院,至于郑河君何许人也,确实不知。
此时准备静观其变,小心试探,看看这是个什么人物。
双刀反握,劈斩出两道迅猛刀气,破风沙而出,直取郑河君项上人头。
郑河君抬手一挥,刀气不足十丈就消弭的无影无踪。
环顾四周,见黄虎还没现身,嘴角勾起,微笑道:“既然黄先生不出来,那在下只好请先生出山了。”
五指如勾,向上翻转,继而似长枪向下凌厉一刺,天空中隆隆作响,神人擂鼓,五雷轰顶。
黄虎接连翻滚,去躲那五道恐怖的天雷,好不狼狈。
眼看躲不了了,干脆走出黄沙,脖子后妖纹一闪,身形一晃,变作人形虎妖。
黄虎打量着这名深不可测的君子苑年轻人,嘿嘿一笑,道:“郑先生好手段,那我黄虎也就不藏拙了,请赐教。”
说罢,双刀丢出,腾身一踢,两柄宽刀破空而来。
黄虎追在刀后,奔雷疾走。
“请赐教。”郑河君将袖管撸了上去,两指轻弹,双刀震飞,紧接着黄虎一拳直找面门。
双腿微曲,右手一划,将那一拳推开,左手刺出反扣住黄虎下巴,雷电凝聚,就要刺进喉咙,黄虎见势不妙,抬腿一踢,郑河君双手作叉,向下一压。
一招不得,黄虎转变攻势,左右既出,双风贯耳。郑河君上半身向下一倾,躲过这惊险一招。
黄虎一看一招不着,抽身要走,郑河君哪肯放过,左脚站定,右腿笔直踢出,直追黄虎下巴。
兵行险招,黄虎见他不肯饶人,怒从心起,双手抓住右腿,右脚去扫郑河君左腿。
郑河君左腿一蹬,跃至黄虎背后,左膝抵住后背,双手扒住下颚,似要生撕了黄虎的头颅。
黄虎那晓得这君子书生也有这般精湛武艺,他不是读书人吗?
放开右腿,右肘向后一打,身形向前爆掠,脱开这难缠的泥沼。
转了转被拽的生疼的脖子。
“想不到郑先生手脚功夫也如此了得啊。”黄虎看着下巴一撮焦黑的浓毛,咬牙切齿道。
“略知而已,和一个姓叶的师傅学过一点。”郑河君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整了整衣领,不以为意道。
“黄先生可还有其它手段,尽管使出来吧。如若没有,我可要打死先生了了。”郑河君微眯眼睛,笑道。
“竖子小儿,口气不小。那爷爷我也不跟你客气了。”呼的一口气吹出,忽然间,黄风空起,吹得天地变色,日月无光。
急烈烈,风吹黄河浪涛急。
冷飕飕,倒刮五岳变三山。
神通!三昧神风!
好风!
霎时间,天昏地暗,所有人家都闭紧了房门,而之前那队虎贲,也早就赶到了,在知道郑河君是君子苑的,便退至人后,分开去找那五只早就发现了的小妖。
“元灵神通吗?”郑河君抬眼望去,狂风嘶吼着席卷而来。
黄虎冷哼一声,毫毛一抖,开口道:“我看你个君子书生,能有什么能耐。”
“那就叫黄先生看好了!”郑河君双手负后,
拔地而起。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郑某谢过黄先生了。”
声音回彻天地,龙山村安然无恙。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黄先生,接好了!”
郑河君抬手向天一指,云海凝聚,破碎,再凝聚,聚成一只大如雪山的鹏鸟,俯冲向那片黄风。
黄虎打眼一看,就明白了,这绝对是天门境的仙人,不行,这龙山村,是一刻也不能多待。
左手变大数十丈,一掌拍碎了那只撕碎黄风的鹏鸟。
身后黄沙早已散去,他知道那些小妖恐有危险。
不作他想,呼出一股神风,这一次不像上一次那般声势浩大,却诡谲异常,古怪离奇。
只叹阴曹无此风,敢叫阎王来低头。
接着拿出一口袋子,大喊一声:“速回!”
五只小妖从各处飞回袋中,奄奄一息,黄虎收起袋子,指间弹出一根沙针,射向躲在家中的岳山,转身就走。
郑河君右掌一转,将那恐怖诡异的妖风收入掌间,并没有去追,恐有疑阵。
闪身出现在岳家,两指掐住沙针,瞟了眼黄虎远去的背影,看着这个被妖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岳山,若有所思。
“是你!妈,这个就是早上给我肉肠的叔叔!”岳山一眼就认出了他,兴奋的拉着岳母的衣角,高兴道。
“岳夫人,这是你家孩子吧?我想带他出去有点事儿,成吗?”郑河君微笑道。
“啊,啊好,那什么,那就随仙人去吧。”岳母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刚刚还在天上的仙人,转眼间就到了自己眼前,这冲击力有点大。
村东大树下,郑河君设下结界。
岳山睁大圆眼,想看看这个神仙和自己有什么不一样。
好一会儿,郑河君都被盯得有些发毛了。
“岳山过来。”郑河君道。
岳山懵懵懂懂的走来,不知道这个姓郑的叔叔要做什么,但娘说这是个仙人,还是付老师的朋友。
右手放在岳山额头上,元力注入。
只看见,丹田内有一股浓厚的元力,但是却克制的散发着淡淡金光。
元灵。
而且气势不俗,元灵胚胎中有马蹄如雷,杀声阵阵。
“是某位将军?难怪。”郑河君眉头微皱略作思索,继而恍然大悟。
睁开眼,开着这个乳臭未开的小子,寻思着该怎么把他骗走,不然在边疆太危险了。
“岳山是吧,我是君子苑的郑河君,你想不想跟我去云州,哪里有好多好多肉肠,还有好大好大的屋子,而且你可以享受一对一教育,你的先生,也就是我,怎么样,开心吗?”郑河君尽量用岳山听得懂的话告诉他。
“就你?很厉害吗?”岳山鄙夷道。
“我!诶我欸,我可是……”
“我还要问一下我妈,我妈同意了才行。”岳山打断他的话。
接着郑河君又和岳父岳母做了一番工作。
岳父岳母又到付婷那里了解,才知道郑河君在君子苑是何等风云人物,连忙答应下来。
原木路,付家。
“慢点儿,没人和你抢。”付婷莞尔道,着看着狼吞虎咽的郑河君。
全没了先前的仙家气度,就像一个久嗜美食的老饕。
“嗯嗯,实乃佳肴也,付先生。”郑河君埋头苦干,还不忘抬头夸赞。
吃完饭后,郑河君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真在洗碗的付婷的背影。
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要不和我回云州吧。”
“不了,我答应了老校长,要替他守着这些孩子,等明年就可以搬去布勒新区,是官府新给我们开的,挺好。”手里动作停顿了一下,道。
“我……我唉。”郑河君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早知道这样,她脾气一直是这么固执,决定了的事,没有人能改变。
大概天下男人在遇见自己倾心女子时大都会如此,支吾语塞。
“我知道你想什么。”付婷甩了甩手,在围裙上抹干了水渍,捏着快比她高一个头的郑河君的脸,认真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没关系,你能来就证明你还爱我,这就可以了。我是老师,我也有节假时间,你可以来看我,我也可以去看你,十几年都过来了,不差这么一会儿。”
干练的短发,眸似秋水裁两处,绛唇微红点樱桃,双眼中的透着的那股认真和固执,与当年如出一辙。
郑河君嗯了一声,没了之前对阵黄虎一往无前的气势,有些颓唐,拿出一片口香糖嚼着,缩在沙发里,清爽的头发被搅的乱糟糟,像没有买到心爱玩具的孩子。
付婷坐在他边上,拉过郑河君的手,道:“唉呀,我会来的,以后每个月来看你一次,怎么样。”
“没有。”郑河君摇了摇头,道:“其实没关系的,只是我不舒服而已,没必要,我以后回来看你,我更方便一点,只是心里堵得慌。”
呼出一口气,郑河君道:“其实只是我个人问题,没什么的。”
“你这几年怎么样?”郑河君柔声道,把下巴放在她的头上,像抱孩子一样抱着她。
“没怎么样啊,过的挺好。”付婷觉得有些舒服,用头蹭了蹭下巴,眼睛眯了起来,轻声道:“一开始来呢,有大概七八个,刚来的时候挺苦,经常停水,没有灯,那房子,是白土造的,风沙打的迷人眼,你也知道,我修为不怎么样,只会读书。但是一开始大家也都很开心,也很努力,可等新鲜劲一过,便没了斗志,这里无聊的很。村民都很愚昧无知,名家的刘畅,上学时很爱出风头那个,帮一户人家孩子从河里救上来,那小孩儿叫赵金,结果那户人家反而讹他说是他把小孩儿推下去的,那个孩子很聪明,也很听话,但是胆子小,他以前最喜欢的就是刘畅了,那件事后,刘畅一个人在龙山山顶喝了一夜的酒,第二天就走了。”
“赵金没看见他就问我是不是他把刘老师气走的,他一直哭,我也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回到家跟他爹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吃不喝好几天,差点饿死,他爹娘来学校跪着给我们磕头,求我们去看看孩子。那时候我们才知道,原来当时那小孩儿的娘生了大病,家里没钱,没办法才出此招,虽然这是个理由,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无法替刘畅原谅他们,但我也无法去怪罪他们,可这不是孩子的错,所以只能和几个老师一起去劝赵金,把刘畅的地址告诉他,说他以后自己去找刘畅解释。再后来那个孩子去了县城,临走的时候,说一定会找到刘老师,给他当面道歉。”
“就这样陆陆续续的走了一半,只剩下我,小娟儿,花姐三个,花姐家里有父母要照顾,我和小娟儿家比较富裕,所以没这么多担心的事儿。花姐走后,小娟儿在一次妖族袭击中为了保护学生死了。那次本来是准备去县城参观以后准备上学的地方,她带着孩子们。她很期待新学校,说一定要接过老校长的棒子,带孩子们走下去,我们都笑她傻。她真的很爱学生们,每天不到六点就起床,十点多还没休息,为了一个孩子读书,经常自掏腰包补贴学费,还问家里要钱。空闲时还为学生们制作各种小玩意儿,我院子里的小木椅就是她做的。
“但是那次途中偶遇一个被虎贲追杀的虎妖,结果小娟儿为了保护学生,炸了自己的星桥,才保住孩子,等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没气儿了在那之后,活生生的人,昨天还和我说在新学校要怎么怎么样,结果第二天就没了,我呆了好久。那以后我想我一定要代替她,完成她没做成的事。”
“其实有时候我也会想放弃,想回去,想回到更现代的城市,我也完全有这个条件。可以什么事也不做,就能过得很好,好几次,我妈打电话过来,我都说过得很好,其实,这里五年前才通的电。我爸来看我的时候,想劝我回去,威逼利诱各种方式都试过,最后甚至气得想要打我,可最终没忍心,他小时候最疼我了,最后拗不过我,于是想留下来陪我,他都快六十了,我怎么可能让他留下来,就把他轰了回去,回来听我妈说,他一夜白了头,他那么大一个男人,我从来没见过他哭,居然在屋子里哭了一夜。我爸虽然很少和我说话,但是从来把最好的给我,即便我修行天赋不好,也从来没说过什么。”
“其实这些年来很苦,真的很苦,我也不知道我在坚持什么,如果只是为了和小娟的承诺其实也没必要。我也有无数次想走,但我放不下孩子们,我走了他们怎么办?谁来教他们,我知道,没有我必须必须在这里的道理,我也不是圣人,没那么大能力,可是,可是我总想着,等我老了,他们都成才了,去了高等学院,四大书院,有的人还可能进了君子苑,还能回来看我,这就很好了,能看到他们成才,这真的是一件很好的事。虽然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些年,我真的很想你,在知道你当了最年轻的先生后,我也很为你高兴,为你骄傲,我虽然不知道你有没有成婚,但我还是很喜欢你的。一直如此,从一而终……”
她的声音渐渐的轻了,微弱的呼吸声响起。
郑河君抱着她的头,泪眼婆娑,强忍着不发出声,生怕惊醒她,就想让她多睡会儿。
他其实想告诉她,这些年,辛苦了。
想告诉她,从没有忘记过你。
想告诉她,你也是我的骄傲。
但是话不出口,语止唇舌,让她多睡会儿,比什么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