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半边金蝴蝶不见了
梁冰走到上河街街口，见公共汽车没来，赶忙上了一辆人力车。
“往下河街方向走，到公交站台见到有公共汽车停靠，马上停下。”
梁冰并不是回警察局，而是要到江州火车站去。
城里开通了唯一一趟北城门至下河街到上河街，然后至北城门折返的循环公交线路，站站人挤人，回回有人坐。出了北城门，就是火车站。
梁冰不敢跟朱启年说到医院看病，只说要送一个远房姨夫去火车站搭车。
朱启年立马准允，并嘱咐梁冰搭乘公交车时注意安全。
梁冰只好让远房姨夫自行去了火车站，自己赶到福音医院跟卢远明接关系去了。
没想到这趟医院之行，竟是与卢远明主任的永诀。
时间太匆忙，卢主任交办的一些事情，不确定性太大太大了。
梁冰脑袋胀鼓鼓的，像装着了蛮多东西，忽然一下呈现一片空白，好似一点东西都没留存。总而言之，这次突如其来的接头，一下把梁冰的工作和生活节奏，全打乱了。
直到坐上人力车，梁冰都没弄明白，自己跟那个虚无缥缈的“金蝴蝶计划”，究竟有着多大的关系？
但又有什么办法？上线连命都搭上了，作为下线，必须把上线没完成的工作，当作自己的事情来做。
尤其是那个电台收发报，自己对那门技术一窍不通，找谁帮忙去？
找谁帮忙都不行，必须自己硬着头皮上。
想到这，梁冰的头皮又开始发麻了。
人力车司机三脚两赶，将梁冰拉到公交站台旁。
刚好有一辆跑循环线的公交车停靠。
梁冰付了人力车钱，艰难挤进公交车。
不去火车站，直接回警察局不行么？
绝对不行。
火车站有警察局的同事在执勤，若不上那跟他们点个卯打个照面，局里一些疑心生暗鬼之人譬如刘飞，就会到朱启年那里告阴状，到时事情一穿帮，联系到今天卢远明接头时被捕，麻烦可就大了。
公交车内人声鼎沸，梁冰好不容易挤到中间靠后位置，左手夹紧了公文包，右手抓着一个胶皮拉手，身子骨随着车轮颠颤，上下左右晃荡不停。
梁冰记得自己曾代表警察局，参加了一个市政会议，针对全城唯一的一趟公交车，因人多车少事故频发，而无任何改进，建言市府取消这趟公交车，免得出行者怨声载道。现在自己身临其境，更加感受到空间窄暗、空气污浊，人随车摇、险象环生。
在车上梁冰想到的第一件事：车至终点站北城门后，赶紧下车到厕所，将这身行头换掉，然后迅速过“三搜三检”到火车站，再到候车室找到远房姨夫，然后拉着他到站前广场溜溜，跟执勤的警察同事打个招呼，好让他们晓得我梁冰是正儿八经到过火车站，并在站前广场既留痕又留了声的。
公交车走走停停，过了十二个站后，终于驶抵终点站北城门出城口。
梁冰被人推搡着走下车来，先望下蓝天，再看看出城口候检出城的人群，然后右手将左手夹着的公文包抽出来，放到眼面前一亮——
梁冰几乎要哭了。
公文包中部靠后位置，被窃贼用刀子割了条两寸多长的口子。
梁冰顺手一摸，感觉大事不好，再把公文包拉链拉开一看，里面空空荡荡，别无一物。
卢远明亲手交给梁冰的接头信物——半边金蝴蝶，被人偷走了。
这可如何是好？梁冰欲哭无泪。
梁冰一个劲地懊悔，刚才不该在车上胡思乱想，让自己放松了警惕。这头脑里安全的弦一松，半边金蝴蝶便不翼而飞、消失得无踪无影。
更让梁冰垂头丧气的是，在车上拥挤的人流中，自己压根就没注意到前后左右乘客是男是女，或老或幼，这人海茫茫，上哪去寻觅偷金贼？
要是搭人力车过来，或许这起失窃事故不会发生。
人世间要是有那么多的“或许”，事情就好办多喽。
眼下不是怨天尤人之际，梁冰打量一下自身，疾步朝不远处公厕走去。
还好，公厕暂时无人，梁冰选个蹲坑关好门，褪掉长衫，撕掉假须，摘下眼镜，抠掉痦子，用梳子沾上黄士林，把头发梳理得油光锃亮，再用小镜子照下西服领带，自我感觉还过得去；便把长衫等物件塞进公文包，绅士般出了公厕。
出城候检队伍里，梁冰看到来江州收购土漆的远房姨夫仍在排队等候，赶紧走了过去，插在了远房姨夫身后队列。
两人顺利出城来到火车站，梁冰抬腕看下手表，离开车还有一个多钟头，便在站前广场台阶上坐了下来。
也是碰巧，梁冰刚在台阶上坐下，便碰到巡逻执勤的警察同事小顺子和大响。
“梁副主任，送客啊？”小顺子斜背一杆三八大盖，笑脸问道。
“送我姨夫回清江县，在候车室太闷，坐在这里透透气。”梁冰见是两个一直对自己比较友好的警察同事，决定向他俩细问一件事情。
梁冰姨夫放下挑着的两个漆桶，也坐在了麻石台阶上。
小顺子和大响跟梁冰姨夫打过招呼，准备走人，梁冰叫住他俩。
“北城门这趟公交循环车，小偷害人不看日子。刚才在候车室听人说，一个肺结核刚出院的病号，坐公交车到北城门，打算出城后到火车站搭火车回去，结果半路上医院退给他的住院费，全被窃贼扒走了。要不是他老乡资助买了车票，连家都回不去了。你俩要格外小心。”
小顺子干脆将斜背着的长枪拿了下来，“梁副主任是这样，这趟公交车扒手确实多，但他们大都在上河街和下河街路段下手，得逞后迅即离去，车子拐过桥尾街后，这些扒手全都溜之跑也，因为再过来三个站，就到北城门了。火车站这里没通公交，有我们在这，他们不敢来。”
大响接着补充道：“有个老贼姓苏，外号三狗子，家住宏林路146号，此人窃技十分了得，算是个江州贼王。其他小贼偷到点什么，都要向他报告并纳贡。有时在街上碰到他，我手痒痒直想揍他一顿，却不敢下手。为什么呢？因为此贼是我们局侦缉科刘飞科长的线人，算是自家人，下不了手。但江州民众对他深恶痛绝。”
“朱局不默许，刘飞科长敢用三狗子？梁副主任啊，你成天跑宪兵队做上传下达联络工作，这些事情怕是头回听说吧？”小顺子问道。
“确实是头回听说。”梁冰重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