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镜中窥人 第5节 民国32年
这是一间正对后院的房间,大大的落地窗,为了方便轮椅进出作了无障碍地面,房间三面墙满靠书柜,累累书籍把各个书柜塞得满满当当,房间正中一张大书案,磊着各种法帖,笔墨纸砚各色文具摆放整齐,正中位置却孤零零摆着一口红木小箱。
孔林依照蔡观玉手势,把他推到书桌前,不知待要如何,规矩地束手立在身后。
老人身体前倾,双手抚上那口红木小箱,摩挲着封面雕花纹路,沉默不语。孔林不知缘由,不敢出声。
蔡观玉说道,“这里装着的都是我学生时期留存下来的各种纪念,你想看就看吧。后面有什么问题再问我吧。”旋即掰起铜扣,打开那口小箱。
孔林上前两步,走到蔡观玉身侧,看看那口箱子,又看看他,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跟想象的不一样啊,怎么的不得做做样子采访采访,然后趁机找个由头转换话题,引到陈栖正身上吗?
蔡观玉并没有给孔林继续发问的机会,操控扶手上的电动手柄,轮椅往后退去,转了个弯,驶向书柜夹角处。老人顺手抽出一本书,背对书桌埋头看书,还真是不管他了。
孔林索性压下疑问,先探究箱子里的东西,是否有跟陈栖正相关的物件。这是一口一尺见方、深约半尺的小箱,盖子已经打开翻折开来,里面厚厚一摞塞满箱壁。
孔林拣起最上面一层,这是一本相薄,小小的一本,不过两个巴掌大小,硬壳封面右下角书写一行小字,“旅美求学纪念”,翻开相薄,一页页看去,是蔡观玉当年留学美国时的生活剪影,有正在测量实绘时拍下的,有三两同学讨论论文的,更多的是各处游历的拍照留念,那时的蔡观玉正是春风得意、恣意挥发时,照片里尽是青年壮志待展的勃勃生气。
孔林很快翻完相薄,放到旁边的书桌上,拿起下面的几扎书信,书信封面皆是中英文掺杂,原来家书和朋友间的书信往来,大略是留学期间的。书信掏出后,原本满箱满壁的的小箱此时空了一半,剩下那一半除了书信外,又是有小本相薄,硬壳封面右下角依旧是一行小字,“镜堂日志”。镜堂?孔林猜测这大约是蔡观玉的表字了。
翻开相薄,是了,第一张的黑白照片图像有些模糊了,依稀可以看清一名智龄小童,身量还未长开,身后是庭院一角,表情茫然的站在一棵盆栽旁,大约对照相机有点害怕,嘴唇绷紧,眼神下意识微微下敛,照片上端以白色小楷字体落款,“吾儿静堂民国二十三年”。蔡观玉是1923年出生的,看来这张照片时他正好9岁。
那个时候,拍照片可不像现在那么容易,相机本就是个稀罕物,非常人家庭能拥有,就算有了,冲洗照片的设备也不是随便就能负担得起的。看来蔡观玉家庭条件挺不错的,孔林想着,翻开第二页,这张大约是学堂刚下学,照片里的蔡观玉斜背深色布包,手里攥着一纸卷,身后砖砌门楼正中挂着一匾额,上书“江海圣安学堂”,照片上端的小楷字体写着“蔡观玉民国二十六年”。这个圣安学堂,孔林有点印象,民国时期是由教会资助办学,主要招收品行兼优的学生入学,建国后被纳入公立学校管辖,就是现在的江海市人民路小学。
孔林一面看,一面快速向外翻去,翻过几页后的时候,孔林找到了想要的内容。
从这张照片看去,这里应该是一处公园内,草地上,或坐或站,十几个男学生一色短衣短裤,
头带圆顶短檐小帽,冲着镜头笑得灿烂,蔡观玉正好站在靠中间的位置,单手叉腰,眉眼比之前几张照片上的又长开了不少。右下角单手撑头,斜卧草地,姿态悠闲的那位,不是陈栖正是谁。照片上的落款是,“春日游行民国二十九年”。
孔林翻到后一页,大概是同一时期拍摄的,着装仍是一样,三名少年手搭肩一脸笑容,中间的是蔡观玉,右边是陈栖正,大约是近景拍摄,这一张显见看得更清楚,太阳光从帽檐斜斜照下,压下的阴影略过少年的脸庞,留下浅浅一道影子。陈栖正看起来完全没有孔林印象中的那种白痴怨种模样,清澈的眼神,五官周正,好一个明媚少年郎。照片远远一角映现的,不正是风凌塔那独特的八角飞檐吗。
往后翻去,陈栖正的身影出现在照片里的频率很高,三两张里总有一次,孔林有些激动,看来这两人的关系匪浅,说不定从蔡观玉这里能打听到更多关于陈栖正的消息。
后面的照片里,陈栖正的模样已经渐渐长开,少年郎逐渐变成翩翩公子哥,顺溜梳向一边的头发,一身笔挺的西装,倒是有了一点大人的模样,只是嘴角依旧是无忧无虑的淡笑。
孔林合上相薄,闭上眼思索,刚才看到陈栖正最后一次出现在相薄里的合影是民国三十二年,从那以后的照片里,再也没有看到有关他的身影,这是否就说明,陈栖正就是从那个时候因为莫名的什么原因被关进了铜镜了呢?或者说,蔡观玉知道什么内情吗?
看他今天的表现,似乎对自己的到访并不意外,甚至是早有准备,他知道自己想要问的是什么?有没有可能陈栖正的消失,他也有参与其中?如果是这样,怎么能撬开他的嘴,让他吐露真相?
难,太难了。孔林叹气,如果蔡观玉真的参与其中,让一个人自动承认自己的所为,无疑于将刀把递给一名犯下大案的凶徒,让他自行了断谢罪,难保那把刀不会捅向孔林自己。
可是不对啊,如果真的有做什么,蔡观玉怎么可能如此大方地把所有资料全部摊给他看,这也不合常理哪。
孔林这样想着,又否定自己的推论,继续想着,又推翻之前的想法,脑子里的线团越积越多,最后乱成一团,拆解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