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生不过几何
更新时间:2012-10-20
到了长社才发现,这真tm的是个小城。方圆不到十余里,人烟不过数十家,一看就知道是为刘皇叔量身订造的,亏得皇甫嵩和朱儁还守住了。
曹操拉着一众幕僚与皇甫嵩朱儁会了面,一番久仰一番不敢之后就是分赃,咳咳,分功大会,一帮书记官在军营里和城里上蹿下跳忙得那是不亦乐乎。
刘震挺无聊的,本来想着去瞻仰一下古代城市的市容什么的,可被人抬到城门楼上往下一看,我去,这简直就是一个三大战役的战后微缩版啊。
风景看不成了,总得找点儿其他事做吧。可这个年代一没有电脑二没有电视,一切他所熟知的娱乐方式在这个没有电的时代都是浮云,他也不是爱迪生,就算是,他也没有一夜之间把大汉的科技水平从公元2世纪跨越到21世纪的本事。
一个临时指派的小兵头带着两个人拉着他到处乱窜。小盆友刚二十了,正所谓“节度三河募年少,诏书五道出将军”,这家伙就是三月份皇甫嵩在河内募兵的时候招来的。
说来他还跟曹操有点渊源,老家在顿丘,满嘴河南话,本来是个书生,都已经举了孝廉了,听说朝廷要平乱,那家伙,“好男儿功名要在马上取”,立马效仿班超投笔从戎,直接找到了时任顿丘令的曹操,秀了一把文武艺,成功通过海选,跟着皇甫嵩奔赴颍川前线抗击黄巾侵略者。
而在说到自个儿名字的时候,把正在喝水的刘震给喷了。
“在下顿丘李魏伯高,皇甫中郎营中什长,奉命前来听候先生差遣。”
刘震很是愣了愣,“你复姓李卫?”
旁边的侍女忙凑过来低声更正,“先生,李是姓,魏是名,伯高是表字。”
咳。
长社是没有什么看头了,刘震摸了摸已经开始有萎缩迹象的大腿,叹了口气。
还是先解决下实际问题吧。
“有没有会做木工的人?”刘震决定不自己动手,贸然跨专业是件很危险的事。
李魏想了想,“有应该是有的,只是这兵荒马乱的,逃到别处去了也说不定。”
刘震觉得也是,这里已经算是前线了,和平年代都有逃荒逃灾什么的,战乱时期凭什么要求人家跟npc似的傻傻地在一个地方等着玩家上门?
“先生,我家就是做木工的!”一边的侍女很不满意自己作为一个本地人在寻找npc的事情上居然还要被打酱油。
刘震一拍脑袋,对啊,找李魏这个外地人问本地事这不纯属扯淡么。
“那这个……”
“奴家姓乐,先生唤我乐儿吧。”小女子很羞涩。
刘震大汗,都跟人姑娘同居(咳咳,隔着一道墙还有半个走廊)一个晚上了还不知道人名字,心里发虚啊,“那月儿姑娘,你家人还在城里么?”现在属于求人办事阶段,刘震语气特别和蔼表情非常可亲。
“前几天反贼围城,城里没人能出去,自然是在的。”乐儿无比欢呼格外雀跃,几乎是跳着回答了刘震的问题。
曾经有这么一个人对世界的运行规律做出如此表述:“如果有两种或以上选择,其中一种将导致灾难,则必定有人会作出这种选择。”
这个人叫墨菲。这句话叫墨菲定律。
通俗点来概括,就是我们常说的,怕什么来什么。
刘震担心这个只肯告诉自己姓乐的侍女家里出什么状况,毕竟已经过了一天了,于是急匆匆地派李魏去请乐父,可是结果……
“纳尼?!房子是空的?现在被朱儁营中征用为库房?”
李魏到达乐家时,房子里只有来来往往的书记官和各营的校尉,询问过才知道,火烧黄巾寨的翌日,这里就已经人去楼空了,然后就被征用了。
乐家人去哪里了,没人知道。
但李魏明显被刘震的反应吓到了,“拿、拿什么泥?先生,您不能对朱中郎直呼其名的,要称表字,或者官衔也可以……”
刘震没理他,愁眉苦脸地看着一边听到回报后更加愁眉苦脸的乐儿,想着该怎么办。
太祖曾经教导我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现在摆在刘震面前的也只有这一条路。
他原本的打算是有个木匠的话,一副拐杖,一张轮椅,然后再做点其他的实用小玩意儿。
现在的打算是,磨两根棍子拄着先吧。
好在这个年代的环保工作还是做得很不错的,当然这也跟这一时期的生产力没有强大到开地图炮的水平有关,总之,原材料灰常好找,大街上到处都是,工具也不是问题,军匠虽然没空来掺合他这小生意,人家忙着修理军械呢,但工具还是有多余的。
剩下的,就得靠他自己了。
说实话,真正做起来之后,刘震才发现,神马叫做“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这尼玛完全不是铁杵磨成针只要功夫深就行了的。上面的把手要好拿吧,下面的棍子不能弯吧,表面要上漆防止硌手吧,这tm的他一样也不知道啊!
好吧,古人说的对,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最终,还是曹操从皇甫嵩那里要了个军匠过来才解决了问题。
当然,不是无偿的。
刘震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忙活了两天终于放弃,皇甫嵩和朱儁也不好过。
长社之战斩首数万,俘虏也接近万余。在古代,死人往往比活人好处理。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战国时秦将白起一战坑杀赵国四十万人,一下子把六国给吓懵了,没见过这么杀人的啊!
但要是俘虏的话,比如说现在,皇甫嵩和朱儁就看着这么多俘虏干着急。也不是养不起,反正太仓就在不远的洛阳,曹操这次不光带了援兵更重要的是也带了粮草,但问题是,长社之战并不是平乱的终点。
波才是全军覆没了,但南阳(今河南南阳市)还有个张曼成呢,张角还在冀州活得好好的呢,总不能杀了一个波才就班师回朝吧?可把俘虏放在自己的后方,也不是个事儿,万一又反了呢?
怎么处理将近一万人,军议时就分成了两拨人,昏天黑地的吵了个不亦乐乎。
一部分中层将领的意见是直接杀掉,一了百了,正好表示朝廷与反动派斗争到底的决心。但有人也说了,你现在把这些人杀掉是杀爽了,以后跟黄巾贼作战的时候人家不还得抗战到底坚决不降了?总得有个分化策略吧。
曹操倾向于把这些俘虏吃掉,转化为自己的战斗力,但皇甫嵩和朱儁不点头,他没权这么做。
进入长社的第三天晚上,曹操一个人到了刘震的房间。
什么情况刘震觉得自己已经了解了,毕竟老罗在演义里再怎么语焉不详也还是很清楚地表达了一个信息,曹操在整个黄巾之乱中,就出场了这一次,之后莫名地被雪藏。
所以刘震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次他应该要跟着老曹,啊呸,小曹同志回帝都了。
只不过,他猜错了。
思路是正确的历史也是这么写的。
但曹操不是因为这个来找他的。
“目前的形势就是如此,两位中郎将大人虽然未曾明确提出看法,但这几日军议上他们也只是数言‘再议’,曹某愚钝,敢请教先生,如何处之?”
刘震一脸囧然地听曹操说完了话,心说我很想说“这个问题你问对人了”,然后引经据典长篇大论地给曹操一个办法,但是说实话,他真的不知道。
天地良心,他对于军事最接近的了解就是各种rts各种rpg,怎么处理俘虏?游戏里要么就是给钱,要么就是不留俘虏,哪有那么多政治啊军事考量。
他想一口回绝,承认他没有办法,可抬起头看着眼前充满期待表情的面孔,他承认他害怕了。
因为坐在他面前的不仅仅是这个说话恭恭敬敬遇人三分礼的年轻人。
还是一个梦中好杀人宁我负人毋人负我的绝世枭雄。
不得已,刘震只好说了句孙权的名言,“容我三思。”
三更天。梆子响过,只剩明月当空。
刘震扯了扯盖在身上的薄毯,叹了口气。
似乎这几天叹气的次数比他几辈子的都多,难哪,看小说里那些穿越者,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随随便便地又是航天飞船又是原子弹,要不一年统一几个宇宙扩大几次后宫的,你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难啊。
“先生,已是夜半了,何不早歇?”
李魏站在一旁,看着愁眉不展的刘震,悄悄地打了个哈欠。
刘震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难啊。”
李魏低头思索了会儿,走到刘震面前,拜了两拜,“小子不才,却也是读过几年圣贤书的,不知先生所难何事,能否容某为先生参谋一二?”
刘震原本还在奇怪这家伙怎么突然给他行起礼来了,听到后面的话倒是让他豁然开朗,对啊,自己不知道,还不能问别人么?曹操可以问他,他当然也可以问李魏啊。
“今日曹大人……”
刘震把情况一说,李魏就笑了起来。
“先生何须苦恼,莫非忘了先贤之语?”
刘震心说我恨墨菲,“什么语?”
李魏微微一笑,“太史公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管夷吾亦曾言,国多财则远者来,地辟举则/民留处。”
刘震明白了。
一句话,皇帝不差饿兵,吃饱饭才好干活嘛。
翌日,刘震让人把曹操召唤来了。
曹操听了刘震的意思,沉吟了一会儿,“先生之言不无道理,然,虽可以利诱之,若日后复反,为之奈何?”
刘震没怎么多想,曹操自己也没意识到,他已经开始在考虑建立自己的势力会遇到的问题了。
但目前曹操所提出的这个问题,刘震自己虽然没有答案,但经过昨夜李魏的启发,也让他思路开阔了不少,牛顿说的对,他不一定要有多高瞻远瞩,但他可以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眺望世界嘛。
“这有何难。”刘震心说爆发吧我的小宇宙,“我给大人讲个故事吧。”
19世纪初美国南北战争给美利坚民族贡献的不仅仅是一部《解放黑奴宣言》,还有一部《宅地法》。可以说,《宅地法》的出现,就是借战争之手进行了一场隐蔽的不流血的土地改革。《解放宣言》打断了南方邦联的经济命脉,而《宅地法》则扩大了北方军的兵源。
曹操当然没听过这个要过一千多年才会建立的国家,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孙子兵法》的深入研究,“先生的意思是,以律许之,以利诱之?”
刘震点点头,“不错。黄巾为何而起?无非民无地可耕,所谓‘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如若许以田地,何反之有?”
“先生言之在理。然,以曹某乃至二位中郎将大人之位,恐非言此之人。”
刘震愣住了。
对啊,再怎么有效的方法,也得要合适的人用才行。让一个市级干部去代表天朝参加元首级会议,完全越权了啊。虽然这个时代的君臣关系还没到宋以后那种“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地步,但毕竟上下尊卑的顺序摆在那儿,子曾经曰过,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让曹操这几个人学林肯分封土地这不是明目张胆地鼓励他们造反么?
这条路走不通了,看来还得再想个办法。
黄巾之乱的根本原因是土地兼并严重,老百姓活不下去了才起来打土豪分田地,要建立人间的太平天国,咳,说串了,太平天国是清末的。但宗旨是差不多的,农民起义嘛,根源始终是土地问题的恶化。
土地问题之所以会恶化,一方面是和平年代人口的快速增长,原有土地分配方案已经不靠谱了,另一方面就是特权阶级大规模的土地兼并,也就是圈地。但每一次农民起义的结果不是被特权阶级盗取了胜利果实,就是产生了新的特权阶级,问题依旧存在。
当然,现在不用考虑得那么远,眼前的问题还没解决呢,土地改革是个全国性的问题,不是靠几个人就能解决的。
刘震想了想,“大人的意思是要保证这些人这段时间不反,还是永远不反?”
曹操摇了摇头,“即使以萧曹之能亦不敢轻言万世之事,只需此间不反,待乱平,朝廷自有处理。”
好吧,刘震心说反正出了事我也负不了了什么责任,伟大的曹孟德同志,赐予我力量吧!
“屯田?”皇甫嵩抚了抚下巴上浓密的黑须,看向了一边同样有点错愕的朱儁。
“屯田之法虽边地已有施行,然中原腹地却从无先例,贸然行之,恐朝中……”朱儁跟刘皇叔可以说是同源不同根,一个河北一个江南,但都是生意人出身,政治嗅觉灵敏得一塌糊涂。
曹操也是一脸无奈,“既然二位大人心有疑惑,不如由刘药师来解释一二。”
“这怎么能是屯田?”
皇甫嵩和朱儁心说你丫又胡扯,这怎么不是屯田?
“请问诸位大人,屯田之法乃由守边军户实行,按亩收取租税,对吧?”
二人点头。
刘震心说我就知道你们不信,再说了屯田这个名目只是糊弄汉灵帝和他那帮二愣子太监的,要说服你们当然不可能两个字就打发掉。
“如今兖徐二州有多少无主之地?恐怕十有六七吧,循例无主之地当收归官有,然后再由官府或兑给豪族,或雇人自耕,没错吧?”
二人点头。
刘震用手撑了撑椅子靠手,咳,忘了不能站了。
“在下之意在将这些无主之地租与这些俘虏,许以少量赋税,待战事了,仍按旧例。”
皇甫嵩明白了,“刘君之意乃是以权宜之计安其心?”
刘震端起茶杯,很高人很神棍地点点头。
报捷公文写好了,信差也上路了。
刘震拄着还散发着新锯木料清香的拐杖,伫立在人来人往的街口。
“先生,已近夕食了,该回去用膳了。”
李魏站在一旁,不明白刘震在这儿看熙来攘往的人流看了一下午有什么意思。
“伯高,曹大人还在县衙?”
自从波才围城,县衙就成了临时指挥部,皇甫嵩和朱儁吃住都在那里。曹操来了之后,虽然没住进去,但也天天上下班似的往那边跑。
“唯。”
刘震叹了口气,心说还没来得及再做个活动床呢,看来还是得躺板车了。
从长社到洛阳再回到长社,花在路上的时间其实并不长。
信差很快就把朝廷的旨意带回来了。
跑死了三匹马,连衣服都没换过的半大孩子一下马就睡死了,驿站的主管一路狂奔着把那张薄薄的帛纸送到了皇甫嵩的面前。
据说长社的东南方向就是许昌(今河南许昌市),而东北方向稍远点就是陈留(今河南开封陈留镇)。
公元184年的夏天,空气还没燃烧起来,尘土里却已经有了燥热的味道,曹操并没有回头看一眼这两个日后随着他名震华夏的发迹之地,只是抬头朝西北方望了望,然后低头沉默着踏上了来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