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话 清算
复仇?
仿佛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莱特的心上。
莱特迟疑着,看向那自称镜之使者的家伙,故作从容: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扎卡奈仍旧保持微笑。
“敢质疑先知大人的预言,若是换作别人,恐怕不是什么好事,但对你例外。”她的声音透过镜面,像经受流水洗礼一般空灵,“先知大人很看重你,毕竟你可不是一个只敢和魔物作对的低能猎人。我说的没错吧,莱特。”
莱特听出了她隐有所指,选择保持沉默。这是最稳妥的选择。
对于埃多利尔人的先知,莱特所知甚少。他只清楚一点,即使是远离埃多利尔人聚落的地方,甚至可能就在这酒馆里,也会隐藏着那位先知的狂热信徒。来往此地的猎人、商人乃至地方官员对此心照不宣,没人会选择和他作对。然而不巧的是,自己似乎已经无意间卷入其中。
“莱特,就在十个小时前,你这把斧头,可是亲手砍掉了两个低能儿的脑袋。”她说,“虽然你也是收钱办事,而那两条狗惹是生非,光天化日意图不轨……
“但是,先知大人原本是交给我处理此事,结果被你抢先了一步。再怎么说也是先知大人养的狗,就这样随便打死,总得给个说法。”
莱特沉默半晌,随意地擦去额头的汗珠,保持礼貌的微笑,就像真的只是打死了两条狗一样淡然:“那您打算怎么做呢,要我赔钱的话,是用希克利金币还是金诺比?”
“真幽默。”看得出来,她似乎有些惊讶于莱特若无其事的发言,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原本的神态。
“赔钱大可不必,先知大人只想确认一件事:你无意与我们为敌。正巧,这里有一个绝佳的机会。”她继续说道,“我开出的价码,绝对公平合理,我很确定你无法拒绝。”
“说吧。”莱特点了点头。
“三年前,一支三十七人的商队,从希格塔斯王国的鹰眼要塞出发,载着大量银制工艺品、香料、矿石和卷轴图纸等货物进入卡塔瓦恩境内,向东前进。”
莱特的脸色阴沉下来。
“在禁忌山脉的北侧,黑石河上游的森林深处,一伙强盗袭击了商队。掠夺之后,确认三十六人死亡,一人失踪。”
莱特握紧了拳头。扎卡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沙瓦克,这是那强盗首领的名字。在两国的追剿下,他率领残部,带着金银财宝逃进了那片毒沼泽地。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已经必死无疑,便没有再追下去。但先知大人不这么认为。”她的眼神如夜空般深邃,似乎有只凭言语就能令人信服的能力。
“先知大人说,‘生性恶毒的人,即使在死亡的居所,也能如毒虫般安眠。’他们的行动逃不过我们的眼睛,因为先知大人亲眼看到了一切。他们蛰伏了三年,早已寻找到了退路。
“现在,毒虫们已经倾巢而出。就在此时,他们正趁着夜色,一路逃向西边的伊森特洛王国。”扎卡奈走上前,几乎贴到镜子边缘,形体诡异地扭曲,将整个镜面填满,声音也变得生硬而怪诞,“他们走的是北边的旧河道,天亮前就会到达边境。只要踏入那片沙漠,你这辈子就再也抓不到那些仇人了。他们会变卖那些沾血的财宝,一辈子享受荣华富贵,安享晚年……”
“而你,你想报仇吧,那就……”扎卡奈笑着,接着如同蛇吐芯一般发出刺耳的声响,一张血盆大口逐渐膨胀,
整面镜子被染成一片惨烈的鲜红。
如恶魔般的低语:
“把他们……全!部!杀!掉!
“把属于先知大人的祭品!给我!带回来!”
声音逐渐远去,镜中的恐怖景象也烟消云散。只留下莱特愣在原地。他茫然地从镜子上取下战斧,望向窗外皎洁的圆月。
别无选择。
莱特将战斧藏在身下,趁着夜色溜出房间。他的心怦怦直跳,血气不断上涌。愤怒与兴奋交织着,他的胸口又隐隐作痛。无视周围人的目光,他一把推开酒馆的大门。
灯火通明。
广场上热闹非凡,街上挤满了各类摊贩,镇民把道路围得水泄不通。到处欢歌笑语,烤肉和美酒的香气弥散在空中,今天似乎是什么重要的节日。莱特茫然地向前,鲁莽地推搡着周围的人,跌跌撞撞地向北边走去。
“如果,如果他们还活着……”
莱特仿佛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恍惚中,他看到一个胡子拉碴的男子,将一支串着食物的竹签塞到自己手里。
“儿子,这个是烤蜜果,你尝一尝。”他笑着摸了摸莱特的头,“慢一点啊,小心烫着了。”
他试图去看清那人的脸,却只能看到一片惨白的阴影。那声音已近乎陌生,但手心传来的温暖仍旧令人心安。他的思绪混乱,眼睛有些酸痛。
“真是个乖孩子。”
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如春风和煦。
“妈妈来晚啦,一起去看表演吧。”
她牵起莱特的手,与他四目相对。稍显粗糙的手,是因常年劳作留下了老茧。她的脸上满是笑容,却在灯光下模糊不清。
“我们走吧。玩闹够了,就一起回家。
“看在你表现这么好的份上,今天破例讲故事哄你睡觉哦……”
真蠢啊。
爆炸声响起。一股火光升上天空,接着爆裂出绚丽的色彩,在夜空中绽放出转瞬即逝的图案。
“妈妈你看,像花一样!好漂亮啊!”
人群中,传来小孩子开心的叫喊。
莱特回过神来,手中空无一物。他揉了揉眼睛,穿过围观烟花的人群,向北边的沼泽地走去。
“该做个了结了。”
……
沼泽地深处。
这是一条东西走向的旧河道,干涸的河底遍布各色的碎石,如刀刃般锋利。南岸的小路紧挨着漆黑的松树林,延伸向西边的山口,圆月悬挂在远方的夜空,投下凄凉惨淡的光。
一匹瘦削的黑马,正拉着简陋的木板车,缓慢地向西行驶。主座上坐着一人,他身材挺拔,皮肤黝黑,两臂如树干般粗壮。他的背上刻着红黄两色文字,隐约是太阳和墓碑的形状。
在他的身后,可见一个巨大的箱型物体,遮着严实的黑布,底座固定在木板车上,随着颠簸而上下起伏。在它周围,随意堆放着许多扎紧的布袋。板车周围共有七人,三人在前,四人环绕在两侧,默默地跟随着板车缓步前进。
主座上那人忽然开口,打破沉默的气氛。这人正是众人的首领沙瓦克,一个土生土长的埃多利尔人战士。
他问道:“奥萨尔阁下,我们究竟还要走多久?”
左边穿着棕黄色斗篷的男子,隐约可见一对尖利而短小的耳朵,是纯正的沙漠精灵血统的标志。他的视线一直紧盯着松树林,头也不回地答道:“天亮之前就能到达沙海山脉的关口。你们如果走快一点,还能在帕尔城吃一顿正宗的伊森特洛宫廷美食。”
人群爆发一阵哄笑。沙瓦克看着笑作一团的部下,也不自觉地轻哼一声。
走在车前的三人,都长着红发,身高也几乎相同。他们是特拉茂斯人三兄弟,虽然长相几乎相同,但一个脸上有刀疤,一个秃顶,一个独眼,倒极好分辨。
那刀疤脸的打趣道:“喂,西边来的小老头,那帕尔城里有没有三胞胎的小妞啊,让我们哥仨爽一爽!”
秃顶的跟着起哄:“是啊,我还好奇那沙漠精灵是不是高级货,和人类构造不一样,让我们长长见识?”
独眼的也加入战局:“就你们那一脸丑死相,指定给别人吓跑了。像我这独眼多帅,海盗船长听说过吗?”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奥萨尔看了他们一眼,呛了一句:“希望你们的那破玩意还好使。”
站在奥萨尔身后的,是一个默不作声的黑衣男子。他厌恶地看了眼闹腾的三兄弟,低下头摆弄着手里的水晶球。
“里尔尼,情况如何?”沙瓦克看向黑衣男。
“没有反应。”他说,“没有人跟踪,请您放心。有情况我会第一时间报告。”
“恕我直言,沙瓦克大人。”走在右侧前方的女子,裹着一身暗绿色布衣,上半身罩着极不协调的渔网。“已经三年了,就算是布鲁那个疯子也不会觉得我们还活着……”
“住口。”沙瓦克冰冷地打断道,“他确实是疯子,但直呼其名的你更愚蠢。我说过无数次,这会招来厄运。”
“父亲,您确实英明,是应该小心谨慎。”女子身后那人,正是沙瓦克的儿子巴雷,看上去相当年轻,却也是一身健硕的肌肉。“不过您不用太担心,我们是无可匹敌的。”
“有自信是好事。”沙瓦克说,“但愿如此。”
“马屁拍的是挺好,不过我倒不反对。”奥萨尔丝毫不掩饰自己讽刺的意味,“如果你们的首领不是沙瓦克,那么你们这些蠢材的结局嘛……要么被希格塔斯人绑上火刑架,要么被卡塔瓦恩人活埋,总之有一万种死法。”
“比起带上沉重的金银财宝或是矿石,选择既轻便又有更高价值的魔法书和卷轴图纸,真是聪明的选择。再加上这箱子里的祭品,更是无价之宝……”奥萨尔看向默不作声的众人,得寸进尺。
“我建议,当然我只是建议,你们几个人都应该带着死去兄弟的份,给你们的沙瓦克大人磕个头。”
“你这混蛋,你……”巴雷一时愤怒,撸起袖子就要冲向奥萨尔,被沙瓦克伸手拦住。
“闭嘴,退下!”沙瓦克骂道,接着转向奥萨尔。
“阁下,请原谅我孩子的无礼。您说的很对,我们只是侥幸活了下来。等到了伊森特洛,我们一定遵从您的建议,一切听您的安排。”沙瓦克低头致意,言语诚恳,“蚁神在上,我愿遵循沙漠之灵的旨意,抛弃伪信,追寻太阳下的新生。”
“看到了吗,学着点。”奥萨尔得意地笑了,用嘲弄的眼光扫视他的部下,“这才是‘大将风度’,‘能屈能伸’。等你们有空了,一定要给他磕个头。”
沙瓦克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奥萨尔,这一刻似乎有数个世纪一样漫长。接着,他只好放声大笑,才能掩饰此刻的尴尬。
“你们都是跟随我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我的得力干将。等我们安顿下来,把这些东西转手卖掉,我们一辈子就吃喝不愁了,哈哈哈……”
部下们面面厮觑,也只能应付着笑几声。沙瓦克用力拍了拍巴雷的后背,姑且安抚一下。
漫长的路程。天空中的圆月,似乎有些泛红。
即使没有灯光,前方的道路也异常清晰。
寂静的林间,忽然刮起一阵诡异的阴风。
里尔尼昏昏沉沉地拿起水晶球,却见它突然闪烁一道刺眼的绿光,转瞬即逝。
他急忙喊道:
“沙瓦克大人!有……”
砰!
一阵剧烈的爆炸!
板车的四周,数十股黑色的雾气瞬间升腾而起,转瞬之间将所有人包围,方圆数十米笼罩着一片可怕的黑暗。
一阵惊慌的尖叫。
里尔尼最先从恐慌中反应过来,扯着嗓子大喊:
“追兵!有追兵!”
一片死寂,只有漆黑的浓雾。
莱特紧握战斧,面色铁青,从浓雾中现身。
“这雾隔音的。只会报位置的家伙,没什么战斗力吧。”
他冷笑着,看向里尔尼手中的水晶球。
“听你的口音,既然身为希格塔斯人,不是应该信仰坚定吗?给土匪当狗,没想到啊。”
里尔尼双腿颤抖,本能地想要转身逃跑。
“去死吧。”
莱特跨步上前,一把将里尔尼擒住,如同抓住待宰的肥鹅一般轻松。
手起斧落,破空呼啸。没有眨一下眼,就像处决魔物一样得心应手。
一下,鲜血飞溅,痛苦的闷哼。
两下,浑身抽搐。
三下,如同瘫软的烂泥,挂在莱特的手上。
莱特嫌恶地甩手,将里尔尼丢在脚边。
“一个。”
说罢,提着斧头消失在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