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长相依:一

第126章 长相依:一

寒熄已经很久没有去过自己的神识心海中了,神明的神识像无边无际的海洋,心海只是其中的一座岛,除了心海,还有其他四脏,六腑,皆由不同形状的岛屿所组。

人不能没有心,神明不一样,他可以没有心,可他想要弄懂自己的心为何会被送出去。

在此之前,寒熄复苏过沧州大地,神识幻化的海洋曾有过短暂枯竭,再随着他神力的自我修复而慢慢积累,便是此时也不曾恢复得完好。

他就立在那一片汪洋海面上,看天光照晒在水面,波光粼粼,似有无数银片闪烁,每一片上都记录着他这具身体曾发生过的事,独独他脚下这一片是空的。

其余岛屿上花鸟皆在,欣欣向荣,像是一座座远避尘嚣的世外桃源,可他的心海不是受损,而是连一座孤岛都不存在。

那片水面很平静,所以他不觉得疼,这颗心交出去时他没有挣扎,是心甘情愿的。

可寒熄明明感觉得到,心海之处有些别的什么,只要他跳出自己的神识,便能感觉得到那里有东西活着,像是一团忽明忽灭的火焰,只有在碰见与阿箬有关的事时才会跳跃。

寒熄凑近了水面,想去一看究竟,偌大一片海洋上,这里依旧风平浪静。

可惜,这里什么也没有,寒熄抿嘴,有些不甘心。

他正要转身离去,足尖点过水面,一层层涟漪荡开,寒熄的身体猛然僵住,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回头再去看那片海。

海洋未变,变的是这一片海底的颜色,海水与天相接,神识为蓝,却在原本应当有一座岛屿的心海之下,泛出了些许浅绿色。那绿色与蓝色相融,险些让他看不出区别,淡淡的绿色于蓝海中游荡,像是一撮流沙,只于心海方寸之地游走。

寒熄慢慢伸出手,绿光浮出水面,像是一阵轻烟,很少很少,也很微弱,所以他才会将其忽略。

那绿光萦绕于寒熄的掌心之中,逐渐幻化成一名女子模样,只有个大致轮廓,并不真切,可他还是一眼认出了——这是阿箬。

身着青绿衣裙,头上戴着竹枝与一点翠叶的阿箬。

女子轮廓转瞬即逝,那绿色又一次化作流沙从他指尖溜走,再落入那片海洋中,像是一条无形无状的鱼,自由畅快地在心海深处游荡。

寒熄又感受到了那一股……像是被灼烧的刺痛,就在他的心口处,随着绿光窜流而鼓动。

他闻到了自己身上浅浅的香味,那是杏花与桃花于反季的薄雪中盛放的味道,除此之外,还夹了一丝雨后茉莉的清香。这股味道……是他从虚无之地带出来的,那不属于神明界,却也不应当出现在虚无之地,寒熄不曾深究过,究竟是谁将那一抹味道带上去的。

是阿箬吗?

她为何能走到虚无之地?

又为何,他的心海中,会有她的一息。

寒熄想不到,便是他努力去猜,也回忆不到任何与之有关的片段,只有心海之下游动的绿光时时提醒着他阿箬的模样,阿箬的气息……便是闭上眼,她的一切都清晰地浮现于脑海中。

离开神识,寒熄再睁眼,入目所见是将明的东方。

天空初白,红光浮霞,阿箬与何时雨应当是那二百余人中第一批走出群山的。

他们将群山抛在身后,沿着大道往更光明璀璨的未来而去。

何时雨在前面带路,阿箬走在中间,她没再被何时雨牵着,反倒是距离寒熄更近。她也不知寒熄方才在做什么,闭上双眼跟着他们走了一路,该说话时不说,不该说时,却说出那般让她震惊的话。

阿箬的心中仍旧惊涛骇浪,她回忆那三百多年与寒熄的点点滴滴,他们的确过于亲密,没有寻常朋友之间会频繁牵手拥抱,更不会住在一间屋子里十一年。阿箬对寒熄表明过心迹,她是不求回应的,并不是每一段喜欢都必须得得到相应的爱,更何况她在爱寒熄的条件之上,还有个曾伤害过他的过往。

可明明忘记了那些过往的他,此刻却说他喜欢她。

阿箬不知寒熄在做什么,他额心处有浅浅的金光流动,且他整个人也是离地一寸漂浮着的,阿箬的担心他的身体,更担心这颗在她身体里跳跃的心。

终于寒熄睁开了眼,他眼尾微微发红,眉心轻蹙。

阿箬与他对上了目光,寒熄抿嘴扬起一笑,阿箬却笑不出来,她的眼神里有担忧,寒熄看得到。

他双足落地,朝阿箬走去,迎着东方升起的太阳,正好能看见大路通往尽头城池,一片苍凉灰暗中,也点了几抹黄绿之色。

「别担心,阿箬。」寒熄道。

阿箬咬着下唇,也不会因为他说别担心,就真的不担心他。

前往城池的一路很安静,这三个人中分明何时雨与阿箬才是更熟悉的那个,却在一步步走动的过程中,变成了阿箬伴在了寒熄身边。

寒熄对此颇为受用,他时不时朝阿箬看去,又看向她垂在身侧的手,墨绿的袖摆中偶尔随走动露出她一截手指出来。寒熄的指腹摩挲,指尖泛出些许痒意,瞥了几次,想牵,又不知该以什么立场去牵,也不知要如何自然地开口。

想要找回那段失去的记忆之心,更加迫切了。

南方的城都不算大,这处便是饥荒灾年里也没有被摧毁得太过严重,世间复苏后,树木生根发芽,重新焕发,不过才短短半年的时间已经给附近的城池都添上了几抹鲜艳的色彩。

清明时节的天偶尔落雨,苍青色雾蒙蒙的,薄雨落在人的身上短时间不会打湿衣衫,可随着风吹上脸颊也还是冰冷的。

阿箬跟在寒熄身边,吹不到那些冷风,也淋不到薄雨,只是走在前面的何时雨显得孤单了许多。

她抿嘴,朝何时雨靠近几步,待走到他身边了,才比了个结印捏一道结界屏障来为他遮风挡雨。

何时雨有些震惊,但再震惊也在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消化了大半了。

他自诩从未离开过阿箬身边,伴随阿箬长大,却不知阿箬何时认得一个神秘的会法术的男子,更不知阿箬自己又何时会这些控灵的玄术的。

何时雨:「……」

有必要这么护着?

寒熄反倒笑得更深,与阿箬道一句:「不过小事。」

抬一根树干而已,何须他动手呢?

阿箬知道这是何时雨支开她的理由,她也知道寒熄不会对何时雨动手,何时雨不过是一介凡人,人生短短几十年光阴,于寒熄而言不过眨眼便会忘记的人物,不值得他多放在心上。

阿箬临行前,又瞪了何时雨一眼,提醒他别乱说话。

何时雨装作没看见,等阿箬走出屋子,身影于杉树小道上消失了,他这才看向寒熄。

面前男子的身上始终笼罩了一层叫人不敢直视的微光,月白衣衫外,银纱上虹光渺渺,似云似雾的,像是画中仙人误入俗尘,就连那张脸也好看得不太真实,处处透出「我非凡人」这几个字。

何时雨的手紧了又紧,好半晌才鼓足勇气问:「公子如何称呼?」

上来便直问神明名讳,倒是叫寒熄有些意外了。

何时雨见他不答,又问:「你可是叫寒熄?」

寒熄怔了怔,心思略沉,点头后又问:「你如何知晓我的名讳?」

何时雨抿嘴,心道果然是他,果然就是这个人,一个名字就牵动着阿箬的欢喜悲忧。

十几岁的小姑娘坐在屋前冷月之下哭着写下名字的画面,这辈子都在何时雨的脑海中不会被抹去。于他眼里,寒熄大约不是个什么好人,否则也不会叫阿箬深夜伤心,更不会从未出现在他面前,又让此刻的阿箬不知如何面对。

何时雨猜测,他负了阿箬的真心。

如此一想,他更没有好脾气:「我提醒你一句,寒公子,阿妹不会与你走的,这辈子只要我不放手,她哪儿也去不了。」

寒熄察觉出了何时雨的敌意,只是这点儿敌意还不能叫他为之动容,他只微笑回了一句:「你的一辈子很短,我可以等一等。」

何时雨:「……」

这是在咒他短命?!

何时雨道:「阿妹说我是长命百岁之相,不说活一百岁,至少也有九十九,你且等着吧!」

「虽说这话不能告知你。」寒熄依旧微笑着,轻轻眨了一下眼,他道:「但你应当只能活到八十七,且才百年,等等又何妨?」

何时雨:「……」

他居然能活到八十七?!这到底是咒他还是祝他?

何时雨挥开脑海里的胡思乱想,继续道:「我将她支走,便是要告诉你,今后我会保护好她,不会再有让你欺负她的机会!」

闻言,寒熄更是笑意加深,他不再与何时雨对话,他觉得何时雨不太聪明。

虽说不太聪明,却是个对阿箬很温柔的人,寒熄也不讨厌他。

他往小屋里走去,越过一厅,何时雨见他堂而皇之走入自家大门,于是跟上去问:「你想干什么?」

寒熄回眸,眼神带着些疑惑与无奈。

他动了动手指,后院那棵枯萎腐烂了树根而倒下的树干轻飘飘地浮了起来,如一页薄纸,风一吹便落在了院外。

寒熄又四顾小屋,处处都是灰尘与霉气,寒熄拂袖,指尖流光闪过,似一阵风,将一切旧物焕然一新。

坍塌的屋顶修复;倒下的桌椅板凳摆放整齐;地面墙面修葺一新;檐下青苔被风吹落;便是案台上都放了素色的花瓶茶具。

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院后门前才长新芽的树枝立时茂密,繁花盛开,随风片片飞舞的是雪白的梨花瓣。

何时雨倒吸一口凉气,扶着门框才勉强没倒下去。

他过于震惊,此刻双腿都是发麻发抖的。

寒熄却不在意,只是转身走出屋子,瞧向门前小道两旁逐渐郁郁葱葱的杉树,对着杉树后一道模糊的身影笑了笑。

阿箬躲不过寒熄,她只是想躲着何时雨,瞧他要做什么。

好在,何时雨只是说了些胡话,什么也没做,反倒是寒熄发现了她,还对她扬起一笑,正抬步走来,逐渐靠近。

阿箬也不好再躲着了,她慢慢从杉树后出来,整理衣袂,几片被新叶挤出的叶片落下,寒熄眨眼便到了跟前。

他朝阿箬道:「走吧,陪你去取东西。」

阿箬眨了眨眼,再看一应俱全的小屋,搓了搓手:「哦。」

其实也没什么好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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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箬有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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