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花暮之初
南梁安都城内,有一位举世无双的废柴姑娘,名叫沈花拾。
说起这位废材沈姑娘实在是出身名门,身份颇为显贵。父亲沈故早年拜大将军驻守月城,戎马半生,如今已是赫赫有名的沈国公。
另有兄长沈少远手握千军万马,带兵打仗是为常胜将军。
长姐沈朝夕又是安都第一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通。
就连幼弟沈江篱在太学里也被太傅多有夸赞,有神童之名。但到沈花拾这,这沈家的骨血明显有些长歪了,甚至觉得有些邪气。
沈花拾年及十六不甘平淡,不仅喝酒斗鸡,还烂赌逛青楼,这番胡作非为亦居然也混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
同时南梁安都城内又有一位傲骨世子,名为楚暮。
楚世子的出身也算不凡,实打实的王孙贵族。他的父亲承安王也曾是先帝最得力的干将,甚至先帝继位后,将清河崔氏的嫡长女崔卿卿赐给承安王为正妃。如今的承安王亦率千万军马驻守北境,和沈国公两足鼎力。
坊间传闻不断,说楚世子七岁时便有过目不忘之能,吟诗作画之才。加之脾性气质又十分稳重,刚中带柔,柔刚并济,说起面貌更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这一则传言直接就被安都无数少女追捧为“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当然这也只是坊间少女的片面揣测,毕竟坊间少女见过他真人的少之又少。何况众人心里又都明白,若不是苏家二公子苏九思和燕王殿下桑洛衡都远在天边,楚暮也不会被众少女追捧到如此地步。那两位可是比楚暮还要再貌美三分的人物啊!
还是继续说近在眼前的楚世子。一个本是纨绔成性,喝酒斗鸡的废材小姐。一个却是温文儒雅,稳重持成的王公世子。这样看似毫无关联的两个人却被当今圣上的一旨婚书给砸到了一起。
坊间少女顿时哀嚎一片,一边暗叹沈花拾真好命,又一边明骂沈花拾不要脸。
“噢……又羡慕,又嫉妒,又恨啊……”循着声音而去,绿萝枝的隐处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少女穿着浅绿色的长衣裙,上面绣着大朵的绿梅。花样简单大方,与四周枝叶融合一体。不仔细看,竟瞧不见人。
仔细寻觅,少女长相普普通通,发髻也只是简简单单的双蝴蝶小髻,别了一对翠绿萝。从右侧甩出来一长长的发辫系了一条翠绿色的发带,左后侧的长发被凌乱的枕在树杈上。简简单单,灵巧精致。
此人正是沈花拾,她此刻颇有兴致,磕了一地瓜子皮,神采飞扬道:“继续说,还有什么。”
这还不算什么,最要命的是沈花拾在圣旨下来的第二天直接就逃婚了!无数少女立马又开始了第二番分裂,一边明叹沈花拾有自知之明,又一边暗骂沈花拾瞎了眼。谁知接下来听闻,楚世子同样下落不明!
少女们关怀备至细细打听,得到的消息竟然是楚世子和沈花拾早就在同一天逃婚了!普天同庆,阿弥陀佛。但再接着不过一个月,两位“贵人”就纷纷落网被各自带回家了。
坊间少女尽数昏倒……
“啧啧,我听说这楚暮不过也就那样,病恹恹的一个小白脸,哪里好看了?”沈花拾不屑一顾。
“可不是。”陆文景眨巴眨巴双眼,“要不你就先在我和谢云深之间先选一个嘛,咱演个青梅竹马的戏份也不错。”
“滚。”
陆文景口中的谢云深同样出身贵族,是镇北候府的小侯爷。
谢云深他自幼琴剑双绝,又加之风流倜傥,年少成名后边不可一世,冠有安都四公子中“兰公子”之名。
这数年来也有大部分安都贵女痴情于他,可却又被他的风流止于眼前不敢前进。楚暮却不同,纵然体弱多病是缺点可一直是少女眼中实打实的白月光。
眼前给沈花拾带小道消息的男子叫陆文景,是安都陆左丞陆正庭家的嫡三公子,他的母亲是当朝太后的堂妹永乐郡主林嘉音。
这个身份已经足够显贵,可陆文景的长姐却又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陆贵妃,陆文阳。何况当今圣上一直未曾立后,这也算是实际上的后宫之主了。旁人揣测,陆家出一个皇后也是迟早的事。如此算下来,陆文景也实担的起一句国舅爷。
再来纵观南梁大局,政治清河,富国强民,安居乐业。远观中原分割,数十小国并存,以东秦,南梁,北齐,西晋四大国分居四方,各自牵衡,相安无事。
元和十二年,太祖皇帝桑墨宸册封皇长子桑泽言为太子。
元和十八年,皇太子桑泽言先行巫蛊之术,后逼宫篡位。
皇六子桑泽恩洪德门救驾,成功抓获逆贼桑泽言。太祖皇帝仁慈,只斩杀桑泽言以及身后重贼余党,其他无辜旁人并未行连坐之罪。
可太祖皇帝唯一所痛,便是无辜年仅三岁的皇长孙桑淮景被暂时牵连入狱,太子妃周氏竟一把火将自己与孩子自焚死于浴火,至死犹悔。
随即六子桑泽恩登基顺利成章。短暂的谋乱过后,桑泽恩亦有皇帝之德,又是国泰民安,福泽百姓。
沈、陆、苏、谢、楚五家各自鞠躬数年基业长青。新帝登基后特唯徐家一脉,近二十年凭借妻家旧贵清河崔氏分支一脉扶摇直上,至此并为六家。
先帝驾崩,嫡长子桑祈继位。六宫后妃无数,新帝并不沉溺,奉先帝清明子嗣也稀薄,仅有的三子三女夭折也只剩冯贤妃的一女康宁公主。年仅四岁,圣上尤为喜爱。
纵观旁枝,先帝最疼爱的幼弟桑洛衡,即当今圣上的十皇叔生性爱自由,逍遥王爷一个,封号燕王。
先帝五年前离世,危病之际嘱咐当时还是太子的当今圣上。皇室之中,手足情深不可减,防备之心不可无。太子桑祈登基称帝,可无子也强求不来。早些年更有断言,圣上之岁,难过三十。加之桑祈登基不久后就生了一场重病,醒来后就迅速封了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桑鸿为皇太弟,以此安稳社稷。至此桑鸿也就成了南梁的储君。
江湖不起风云,朝堂不见内乱。
细究朝堂之室,内,叔侄情深,兄友弟恭。外,荣辱与共,君臣有道。这字字句句是整个南梁茶后闲谈的盛世太平。然只有局中人越发明白,如今的六大世家早已没有早年的齐心,六大世家盘根错节,繁乱复杂。又分别与其它贵族旁枝暗地勾结相交。
当今圣上两兄三弟各自封王,除却皇太弟桑鸿,另有四王对皇位虎视眈眈。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理不清,道不明。不敢清,不能明。血雨腥风,弊端蛀虫蔓延汹涌。目前,还没有人会一发而动全身。然,步步惊心。
沈花拾正悠哉悠哉的往嘴里倒酒,却发现酒瓶已经空了,随手将酒瓶扔过墙外,幽幽道:“说起这面貌,他楚暮还不如你。又说起这才艺,他又比不上谢云深。看来这坊间的姑娘们着实被骗的不清。”
“谁稀罕和那个弱美人比英俊。我堂堂七尺男儿顶天立地,对此是淡淡然。”陆文景十分郁闷。
沈花拾才懒得和他深入讨论面貌的问题,只觉得虽刚喝了酒却仍觉得不过瘾,便提议再去安都最有名的醉仙楼找乐子。
陆文景都替她捏一把汗,“你不怕你爹再把你吊起来毒打一顿。你上次逃婚的事现在还在坊间广为流传呢,听说当时你爹又拿着你大哥留下的宝剑整整追了你三条街,最后把你拎回去暴揍了一顿。”
咦,沈花拾感觉到浑身上下冷嗖嗖的,白眼飞过:“滚,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外面的人只会胡说八道。”
陆文景摸了摸鼻子,委屈道:“你也就敢欺负我,你倒是和楚暮去横啊。”
沈花拾心中五味杂陈。也不知圣上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说什么两人此次逃婚皆是因为和双方了解不足。为此特地将两人的婚期挪后了,派楚暮时刻探望以此提前加深两位新人的了解。
沈花拾又不傻,为了防止她爹再揍她一顿,她可是憋忍着好几天在沈府足不出户了。眼看着都被抓回来好几天了,楚暮整日在家里是读书作画饮茶下棋。她呢,饮酒斗蛐蛐。皆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了解个鬼啊!
如果不是谢云深和陆文景日日爬墙来陪她,她恐怕真的要成为普天之下第一个被无聊死的人了。两人正在嬉笑,忽然一道白光飞进了院墙,穿过树枝惊走了几只飞鸟,在空中耍酷徘徊了许久才停留在了沈花拾躺的枝丫上。
“谢云深,你每次出来都非要吓死我。”陆文景满头黑线。
谢云深逆光而立,一手持剑,一手将一壶上好的云梦花雕扔给沈花拾,然后从腰间又扯下一壶。
“好兄弟。”沈花拾笑的阳光普照。
“欺人太甚。”陆文景眼巴巴的对着树上的两个人挥拳头。
谢云深最是玩世不恭,笑得十分无辜,专门揭陆文景的短,“好酒。啧,谁让你倒霉被你爹逮了个正着呢。”
沈花拾因暂时不得出门对近几日的事情了解甚少,顿时觉得错过了天大的趣事,询问道:“陆文景怎么了,难道你使不了轻功不是因为你腿摔伤了?”
谢云深也学沈花拾躺的舒服,以极其慵懒的声音反问:“你什么时候又摔伤了腿,腿不是刚被你爹打折吗?”
沈花拾瞠目结舌,沉默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陆文景你活该,哈哈哈……”
谢云深笑意渐深,望着沈花拾的大笑有些陆文景觉得真是生无可恋了。
可不是嘛,论起安都废材姑娘沈花拾的确是榜上有名,可再论起纨绔公子哥陆文景也绝不输她分毫。这铁三角组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谢云深,我众所周知的风流韵事还不都是替你背的锅,那醉仙楼的昔雨姑娘,欢喜班的合欢姑娘,珍味酒楼的天韵姑娘……等等等,不都是你打着我的旗号去招惹的。”陆文景怒气冲天却又哀怨不断。
谢云深确有做贼心虚的势头,但哪甘被他这么奚落,狡辩道:“我那是敬仰昔雨姑娘的琴技,合欢姑娘的戏嗓,天韵姑娘的厨艺。”
“哦……”陆文景拉长了声音,心里却在犯嘀咕,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沈花拾最喜看他俩的斗嘴,乐的不知所以。
“要是陆左丞得知你巴巴的来翻沈国公府的墙为的竟是来见我未过门的妻子,恐怕你的另一只腿也保不住了。”一道极其冷冽的声音传来,谢云深和沈花拾同时顿住了。
“背地里编排人可不是什么好事!”楚暮这一声叫得沈花拾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差点没从树上翻下来。
沈花拾翻身往下看,楚暮身穿白色长袍,腰挂一块上好的双鹤玉佩。一张面孔果然还是带有病容,但并没有隐去他凌厉的目光。白玉冠下束着的乌黑长发披散着,一瞬间让沈花拾都有点惊慕。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气实在令她不敢直视。
确实也有些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意思。
沈花拾便柔柔道:“世子今个怎么有空来沈府了,外面风大,世子可要当心身体。”
按照她的意思就是,楚暮你今天吃饱了撑的是不是,就算外面阳光明媚,你也该好好待在屋里,我可不想还没成亲就变成寡妇。
陆文景和谢云深对望一眼,同步打了个恶寒。别说他们,沈花拾自己都感觉鸡皮疙瘩掉了满地。
“下来。”楚暮又高冷的吐出两个字。
“哦。”沈花拾面上却是皮笑肉不笑。
这边话没说完,谢云深那边已经飞到陆文景旁边站稳了。沈花拾心里不断腹诽:谢云深你大爷的。
楚暮忍不住咳咳喘了两声,嗤笑道:“既然订了亲,就好好守着规矩。这里不是市井,你也更不是市井妇人。”
沈花拾还没怎么着,陆文景倒气的脸色发青,道:“楚暮你有病吧,你以为我们花花想嫁你啊。”
“我有病这事整个众所周知,不烦劳陆公子提醒了。”楚暮不苟言笑,面无表情。
沈花拾:“呃……”
这哪里是个傲骨世子,分明是个腹黑世子。随时随地的都能把天给聊死。
“小侯爷,你这一身的武艺想必也不是为了飞檐走壁来着,可如今这般作为也真算是给你父亲长脸。”
“楚暮你算老几啊你?要不是花花倒霉摊上你这门破亲事,谁稀罕来你家。”陆文景十足的暴脾气,说自己就算了,居然还牵连上谢云深,是可忍孰不可忍。
谢云深吊儿郎当,未起身动弹,随口道:“我是否能给父亲长脸并不重要,难得的是比起楚暮世子逃婚,这也算是小巫见大巫了。”谢云深挖苦起人,沈花拾都不敢顶嘴。
“他们是我的客人,如果有什么事儿尽管朝着我来,没必要牵连到他们身上。”沈花拾气势十足的挡在谢云深和陆文景身前。
“花花,你……”
“嘘……,老规矩,明日醉仙楼集合,我请客。”沈花拾迅速的附耳低语,“就当是给我个面子,别和他一般计较。”
陆文景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的答应了。至于谢云深,他也不是很喜欢和不熟的人斗嘴,果断的跟着陆文景走了。走了两步,忽觉不妥。
沈花拾膛目结舌的看着陆文景要死不活的抱着谢云深的腰,谢云深嫌弃的推开,反手抓过陆文景的肩膀,腾空而起,点着墙头飞跑了。
“谢云深和陆文景,一个是镇北候府的小候爷,一个安都陆左丞之子。这样两个人物竟也能被你使唤来使唤去。”
沈花拾俏皮一笑:“我这不是为了给我未来的夫君留些面子嘛。”
楚暮张了张口,居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楚暮走到梧桐大树旁的六角亭里坐下,手持青玉壶自来熟的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笑道:“既然外人都走了,不如我们聊聊沈姑娘逃婚,究竟原因为何?”
厉害!太厉害了!这么厉害的问题她要怎么回答!光脚的当然不怕穿鞋的!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呢。
沈花拾呵呵反问:“为什么?难道不应该我先问世子吗?反正众所周知我是安都第一纨绔,我逃婚的理由怕是数都数不过来。我说出来怕吓死你。”
“呵。”楚暮冷冷笑了一声。
沈花拾摆了摆手,无语道:“你还真相信坊间那些八卦传闻啊。”
“我当然不信。你要是真想退婚,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哈哈哈……英雄所见略同……”
楚暮微抿了一口茶,有些震惊,道:“这茶……”
沈花拾不知何时又飞到树上继续躺着了,狡猾一笑,道:“很好喝,对不对?”
“安都皆知你顽固不化,不学无术,然而你的茶艺竟是如此不同凡响。”楚暮眉头忍得紧,不知在想些什么。
“都是生而为人,哪有什么绝对的聪明和愚蠢。我选择的活法只是和你们的不同,而你们就把我当做另类。”沈花拾莞尔一笑,忽然画风一转道:“也罢,既然世人皆知我不学无术,那世子有没有想过我为何偏偏对你袒露。”沈花拾侧头笑眯眯的看着他。